明姝知道她们的身份，但她想她们应该还没猜到自己的，又想到老太太本就对她有意见，不想招惹，反正后面也不会遇上，所以她默了默，福身道：“我是赵姨娘院里的，叫明妙。”
“三姑娘？”李嬷嬷也没想到是她，心中疑惑道，“三姑娘怎会在这？”
“姨娘喜爱这院子里的花，妙儿便想着给姨娘折几支回去插花。”
“你倒是有孝心。”老太太接话。
“祖母过誉了。”
“……”老太太垂着眼看她良久，直到天边那点霞彩都快没了，她淡淡道，“时辰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莫要在这园子里乱走动。”
“是。”
直到老太太离开明姝都没有将头抬起来，装作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她松了口气，往她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刚走远的老太太忽地冷呵了声，李嬷嬷不明所以。
“您怎么了？”
“你方才不是说若是那五丫头见着老身了，巴不得上赶着孝顺我吗？”
“啊？是、是啊……”李嬷嬷不知她这话又是何意。
“方才那丫头可是没有半点这个意思。遮遮掩掩，估摸着心里头还恨着我。”
“啊怎会？”李嬷嬷下意识地道，后又反应过来，踟躇，“您说方才那个白净的孩子就是那五姑娘？”
老太太没好气地哼了声：“嗯。”
那匆匆一瞥的模样竟是像极了那外邦妖女，可不就是她与自己六儿的孩子！
“不是说是大房赵姨娘的四姑娘么？”李嬷嬷也回味了过来，想必是这孩子故意的，“奴婢瞧着也不太像啊，而且畏畏缩缩的模样半点没六爷当年的风采……”
这是故意不想同她们相认？
李嬷嬷悄悄觑了眼老太太，硬着头皮回道：“许是那孩子怕生？没怎么见过您才那样？”
“你说这话你自个儿信么？”老太太睨她，“这丫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怕生怯弱之人，想必心中的鬼点子多得很呢，倒是会装。”
李嬷嬷笑了笑：“这不挺好的？这样的孩子有韧劲，也不像一些孩子那样畏畏缩缩、中规中矩，孩子还是皮实些得好，您有福气了。”
老太太冷哼：“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她不想认我，难道老身还要拖着这身子去求她？”
“老太太您说笑了……”
老太太冷眉竖眼：“你瞧我像是说笑的样子吗？”
“您宅心仁厚，不是个会为难孩子的。”李嬷嬷笑呵呵地捧她。
“你倒是嘴甜，刚见一面就为她说话。”
“六爷的孩子自然是不同凡响的。”
她这句话就如同定海神针，老太太方才突遇明姝的那点别扭和复杂一下子就被压了下去。
她默了默，倒是没反驳她。
“走罢，大家伙儿还等着老身去用膳，有的是人稀罕老身。”
李嬷嬷哑然失笑，搀扶着她往正厅走去。
*
话说这边明姝遇见了老太太，初始还有些异样的情绪冒头，但真的见过之后，她又觉得没有什么，回了院子该吃吃该喝喝，什么也不耽误。
一连好几日都不曾出了院门，就连学堂那边的课她也停了，每日都窝在小院之中。
那日老太太见过她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她是假明妙，不过知道了也没什么，反正彼此都不想见到，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明姝心安理得地吃吃喝喝睡睡，脸也圆润了不少。没事干了便在小厨房内钻研新的吃食，或是在院里练练拳跑几圈，一通下来，个子都拔高了不少，身量像一株削瘦韧拔的小竹子似的。
临近清明，明姝双亲的忌日也到了。
阴雨绵绵，夹着水雾的风吹在身上惹起一身的寒意战栗。
明姝还窝在榻上浅眠。
兰芷从外面匆匆回来，收了油纸伞，敲她房门：“姑娘姑娘，快起来了！”
“什么事？”
明姝翻了个面问。
“今日是六爷的忌日，老太太那边差人来请您了！”
嘣——
游离在梦中与现实的明姝闻言睁开眼，混沌的意识变得无比的清晰。
“不去。”明姝抿抿唇，语气冷下来，“你告诉他们我爹娘没死，我不会去。”
“姑娘……”
“兰芷，你去传话，一个字不落！”
说罢，直接闷头躺下。
“她果真是这样说的？”大夫人讶异，一时拿不定主意，转眼看向主位上的老太太，“您瞧，这丫头平日里看着乖巧好说话，一到这时候就犟得很。”
老太太抿口茶，缓缓抬眸：“她不去便不去。”
“这……”大夫人一愣，顿时也看不懂老太太的意思，明明方才就是在她的暗示下她才提出来要不要让明姝一起前往祭拜，这听了她说了句气话不去，这就不去了？
“都听您的。”大夫人扯起唇角笑，“那儿媳让人备好马车——”
“不用了。”老太太打断她的话，语气不明，“五丫头说六爷还活着，那可能就是还活着。”
“啊？”大夫人怔住了。
“不用准备纸钱了。”
“这……”大夫人左右为难，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儿媳都听您的。”
虽然觉得荒谬，但大夫人也不想扯上有关六房的事，既然老太太都说了他们还活着，那便还活着罢。
*
对于老太太没有去祭拜她爹的消息，明姝听了也没多大反应，倒是觉得这位祖母有趣得紧，以前恨生恨死，年纪大了膝下无亲近的儿孙了，便又念起了旧情。想要弥补点什么，但她被人恭维了多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
真真是奇怪。
反正敌不动我不动，只要老太太那边不为难她，她也不主动凑上前去。
直到清明前，两人除了那回在花苑中见过外，没再见过一次。
这回是清明祭祖，是谁也推辞不了的。
明姝走到外面瞧了眼天气，阴沉沉的，是风雨欲来的征兆，她让兰芷给她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裳，带上一把油纸伞便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路上还遇上了许久未见的明妍和明娴。
明妍消瘦了不少，整个人都是憔悴的、弱不禁风的模样。
“阿姐？你还好吗？”
明妍对上她真切的关心笑了笑，她道：“阿姐挺好的，只不过是这阵子不小心着凉了。”
明姝点点头，也不拆穿她，但眼里的担心分毫不少。
“对了，姝儿上回让人送来的点心茶水很好吃，还没能跟你道谢呢。”
明姝忙摆手：“这算不得什么，阿姐客气了。”
旁边在打量她们的明娴听到好吃的眼眸都亮了起来，她看向明姝，问道：“什么好吃的？为何你给阿姐不给我？”
“娴儿，不得无礼。”明妍蹙眉训斥她。
明娴撇了撇嘴，抬起下巴指使明姝道：“你待会再做一份给我，不然我就告诉阿娘！”
“明娴。”明妍冷下脸。
“阿姐阿姐我就要我就要……”明娴跟她撒泼。
“在祠堂外高声呼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一声浑厚高昂的嗓音将几人的声音压了下来。
“阿爹……”
明娴显然是怕这个爹的，闻声躲在明妍身后缩着脑袋，全然没有方才的气焰。
“阿爹。”明妍淡声喊他。
“别让你妹妹在这丢人，管好她。”明大爷眉心微蹙，呵斥的话都到了舌尖，但一对上这个大女儿就熄了火，哑了炮。
“妍儿知晓。”
他点了点头，转而望向沉默的明姝，有些恍然，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小一团的孩子竟然长这么大了，对上她清亮的眼睛，明大爷忽地有些心虚，自己这么多年来对亲弟弟的女儿不管不顾，连半句问候都没有，此刻是清明，让他有些不敢面对祠堂内弟弟的牌位。
“你就是明姝？”他沉声问，明姝点点头福身，他轻咳了声，“好孩子。”
明姝奇怪地瞧了眼他，没说什么，继续当沉默寡言的隐形人。
一行人净手整理仪态后，面目严肃地走入祠堂中。
辈分大的早就在祠堂中等候时辰，里面烟气缭绕，满腔都是一股油烛和纸钱的味道。
面前上位供奉着一面满满当当的牌位。
明姝落在人群之后，扫了眼自己阿爹的牌位，淡淡地收回视线。
她早晚都会将那牌位拿下来。
她爹娘根本就没有去世。
明姝抿唇。
祭祀的过程繁琐，如明家这种家族更甚了，家族枝繁叶茂，旁支都不知几何，如今聚在一起的都是亲亲的嫡系血脉，满满当当站满了祠堂。
一直快到晌午仪式都还未结束。
女眷们磕完头点完香后，不能进入祠堂内部，只能站在外头等着。
明姝站了好一会儿，倚在廊柱下悄悄眯眼，感受到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睁开眼，撞入拄着鸠杖的白发老人眼中。
她站直了身，毫不避讳大方从容地对上她的视线，她对她点了点头，随即移开视线。
不知等了多久，乱哄哄的一众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各自找到自家的亲眷后话别。
祭祀结束。
明姝松了口气。
正想趁着人多偷溜时，却被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喊住。
“嬷嬷可有要事？”
“五姑娘，”李嬷嬷笑得和蔼，但在明姝看来却像是头披着羊皮的狼，正等着她上钩，扑过来将她咬了，“老太太想同您说说话，您虽老奴往荣安堂走一趟吧。”
其他还没走的人自然是瞧见了这一幕，纷纷猜想老太太要见明姝的目的是如何。
明姝抿唇正欲拒绝，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厮，对明大爷道：“老爷老爷，外头有贵人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