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虑

    起义军来自各地的农民,不是权贵控制的正规军,但梁昱揭竿而起足有几年,这些年招兵买马,还是收获了不少武艺超群的人才。

    比方说祈之修面对的这一队人马。

    若说仅此一批,也还好,不过他们就喜欢采用下饺子战术,一批完了又来一批,顺便还要卖一卖悲惨苦人设。

    祈之修执剑,擦去额角一滴飞溅的血珠,显然有些吃不消长时间的作战。

    身前大批起义军,黑压压一片,压得人难以喘息。

    “祈侯爷英明神武,何必跟咱们过不去?”

    “不如叛了大永,同我们一起!你一来,说不定幽州王还能让你当将军!”

    哄笑声此起彼伏。

    天色已暗,明月高悬,闷热的环境令人燥热。

    祈之修置之一笑,是不屑,更是嘲讽。

    他挽剑上前,众军大喊几声鼓足士气,跟着一起冲锋。

    手起剑落,便是几人倒下。

    见敌人目标果断,刀法利落,摆明就是要他命,他后退半步,耳边听见剑器划破空气,他略偏头,背后偷袭之剑与他擦肩而过,正中前方敌人腹腔。

    祈之修一剑斩开,鲜血直溅,挡住他的视线,粘上他的黑睫。

    抹去血污那一刻,天边银光忽闪,尖锐的箭矢极速横冲而来,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身前又窜来几名敌军,个个目光凶狠,捏紧了刀刃要将他刺穿。

    箭没有刺破祈之修的喉咙,他被人抓住后领猛地往后一拖,身前几个敌人被三支箭分别射中倒地。

    缓过来时,祈之修被勒得禁不住咳嗽。

    就在这么一刹,祈之修身后的军队急剧扩充,起义军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厂卫包围,最终缴械投降。

    “这不是咱们祈侯爷么?可怜。”魏郢拖着祈之修,弯着眼阴森森地盯着他,死死不肯松手。

    “咳……督主,能不能放了我再说话。”祈之修喘着气,两手拉着衣领,憋得面目发红。

    魏郢突然一松,“哎呀”一声,阴阳怪气:“真是不好意思,是咱家疏忽了。”

    祈之修撑着膝盖,缓了一缓,能顺畅呼吸了,才站直身子,收剑入鞘,狐疑地打量了魏郢好几次。

    怪了。

    真怪了。

    什么时候他开始做人事了。

    “祈侯爷外出遭起义军偷袭,非但没有及时向军营来报,还想硬抗,结果还差点丧命,”魏郢摇摇头,取出张手帕擦自己的手。

    他发现手心有一道被马鞭勒破的小伤口,只多看了一下,便继续对着祈之修说:“这叫什么,猖狂?”

    祈之修细细琢磨了,“猖狂”,这一对字眼。

    没懂。

    谁猖狂还不一定呢。

    只是觉得这词儿听着怪耳熟的,他好像也说过这词儿,骂的谁呢……忘了。

    祈之修才不想同魏郢这种奇奇怪怪的人计较,不过他承认,魏郢的确救了他一把,于是拱手做礼:“今日多谢督主出手相救,祈某感激不尽,只是无他事,便回去吧,夜深人杂。”

    魏郢自觉没趣儿,便带着厂卫走了。

    至于尸首,他不想管。

    谁被偷袭的谁收场呗。

    祈之修还是很有原则的,他安排下手处理好了死去的起义军们的尸首,该埋的埋了,该合眼的合眼,忙到子时才回去。

    染着一身血,祈之修不愿多见人,走得极快,入了郡守府便赶紧往他的住处走。

    他低着头,生怕谁见到他这副吓人的模样。

    余光里出现一抹白,祈之修来不及抬头,便与之相撞,只听很轻一声闷嗯,他看见白衣女人被他撞倒了。

    他伸手去扶,不停说着抱歉。

    “上哪儿搞的一身血?”

    陈弦一把打开了他的手,稍有些着急地问道,自顾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查看药箱中的药是否撒出,见无事,才将目光定在祈之修身上。

    “方才路上遇到起义军了。 ”祈之修藏了藏身上沾血的衣袍,不大好意思地笑,“你有事忙?那就快去吧,不必担心,我并无大碍。”

    陈弦心虚地应了,跟他道别,随后端着药箱进了皇帝住的那间屋子。

    夜深,但皇帝并未睡,正在兴头上,左拥右抱两个美人,这边亲一口,那边蹭一下。

    皇帝见陈弦进来,大声笑道:“要一起玩么?”

    陈弦垂下睫毛,掩饰眼中的嫌弃,干净利落地取出汤药,呈上来端给他,“不必了,您记得喝药。”

    皇帝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他舌尖抵了抵齿间,尝到药中的甜味,又觉得有些辣喉,品味一番,浑身都灼烧起来,欲望强烈,而再抬眼时,陈弦早已不在。

    无所谓了,他觉得,陈弦也不是那么像哈泣露了,比她像的……有别人了。

    他咳嗽起来,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颤抖,但他没有在意,只是伸手揭去了身旁美人的衣裳。

    陈弦一路小跑出来,院中寂静,蝉鸣蛙叫,正欲推开远门离开时,蓦然回首,只见魏郢站在一颗枯树下慵懒地瞧她。

    他知道她在下药。

    陈弦心跳加快,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可魏郢没有动作,只是那么站着,月下白皙的脸,很瘆人。

    她加快步伐离去。

    “干爹,她心虚了。”商承舜从树干后钻出来,捏住魏郢的衣角,“看她一眼她就吓得受不了,干爹威武!”

    “吵死人了,闭嘴。”魏郢道。

    “呜呜,”商承舜委屈揉眼,“干爹您怎么不夸夸我?”

    魏郢低哼一声,“夸你天天哭,还是夸你不知从哪儿学的狗腿子话?”

    “当然是夸我砸了那个萧什么,”商承舜咧嘴笑起来,稚气未脱,“他竟然还敢跟皇姐提婚,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自然,商承舜不是替商藤说话,而是觉得,世界上最伟大的干爹好像真的对那个讨厌鬼皇姐挺上心的,既然干爹喜欢,那他也就勉勉强强接受吧!

    凭心而论,商承舜非常喜欢他的皇姐的剥蟹技术,而且只要这位皇姐在,干爹就不会抽查他的功课。

    好吧,他觉得这位皇姐还是挺好的,也不是那么讨厌。

    至于狗腿子话哪学的?一半无师自通,一半从他的皇姐那儿学的。

    “擅作主张,若被发现了,你自个儿处理吧,”魏郢甩开他的手,踏着月色离去。

    商承舜踮起小脚张望。

    这方向,貌似是雪院。

    .

    翌日,白云漫卷。

    商藤继续她的监工。

    魏郢坐得远远的,盯着自己手上的被包扎的地方很出神。

    伤口太小了,再过一会都能结痂了,于是他扒开了伤口,这招对商藤很受用,她看了果然心疼,给他来来回回拿布包了五圈,顺便系了个蝴蝶结。

    他依稀记得公主从前说什么,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没有,他不记得了。

    魏郢淡淡瞥了眼站在摊子前想扒拉陈弦面帘子的公主,很不解。

    究竟为什么,公主要对陈弦那么上心?

    “哎呀!”商藤佯装摔倒,扯掉了陈弦的面帘子,只短短一下,又为她重新戴上。

    摊前一个灾民眼光一亮,激动起来。

    萧夫人瞪了商藤,没好气说:“笨手笨脚。”

    商藤嘴上说着下次注意,心里早就乐开花了。

    陈母就是通过百姓合力寻出来的,这都几日了,不见那位关键人士现身,想来还是陈弦掩面,没认出陈弦。

    可方才那位灾民,显然是知道什么的。

    管别人怎么骂她呢,商藤不在乎!压根不在乎!

    待灾民散了一些,方才那位看上去很激动的灾民瞧瞧绕到一处闲静地,陈弦也趁着萧夫人休息,独自与那灾民会面。

    商藤对这点剧情,有点印象。

    总之就是远亲认出她了,俩人上演了一场亲人相见恨晚的苦情剧后说出了关键信息,陈母在石塘村。

    陈弦回来时,眉头舒展,步伐轻盈了不少。

    商藤懂了。

    关键信息拿到手了。

    魏郢好整以暇地看完全过程,无聊地转了转指上的玉戒,来了点兴致,走到商藤身边。

    魏郢执起一个碗,用长勺舀了一瓢粥,滚烫的粥滑入碗中,冒出些许白气。

    魏郢递给面前这位灾民。

    可惜,灾民面对他这一张看起来就很瞧不起人且阴恻的脸,很不买账!纷纷绕开了,选择去陈弦和萧夫人那边。

    甚至,连商藤这里都有了几个人。

    商藤两眼放光,狂舀好几碗挨个塞给他们。

    祈之修震惊。

    好不容易修复的世界再一次崩塌。

    魏郢毫不介意,又去舀了几碗,陆陆续续有人来领,直到他看到一名沧桑的妇人,抱着孩童,妇人嘴里一直念叨着孩子吵闹不休。

    魏郢阴了阴神情,妇人被吓了一跳,见他面白无须,喉结并不明显,身形也比旁边的世家公子单薄一些,意识到他的身份,不禁皱起了眉头,抱着孩童快速走远。

    魏郢觉得胸口发闷,搁下碗走了。

    商藤忧虑地回望,也觉得胸口闷闷作慌,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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