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_忆写于2023.12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田间，赵小美和一众知青跟随村队干部张齐强来到土豆田。九原地区的土豆，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山药”，而阳县的人们则更喜欢称其为“山药蛋”。不过，在书本上，土豆还有另一个名字——马铃薯。

    张齐强对“马铃薯”这个名字似乎有一些反感：“‘山药蛋’多顺口，多么有乡土气息，非要叫什么马铃薯，听着也别扭，我看都是那些文化人搞出来的东西。”

    赵小美对张齐强的印象非常好，年纪轻轻就担任了村干部，性格开朗豁达，总是笑容满面，毫无村干部的架子。初次见面，他就把她当成老知青接纳了，让赵小美很快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挖土豆的任务主要落在了年轻力壮的人们身上，像赵小美这种瘦弱妇女和岁数大点的老人则负责捡拾土豆。她一来时，队长就是这么安排的。

    赵小美看着丁晓和李洁跟着那些壮劳力一起奋力挖硬实的土，心中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自己也应该和她们一样，而不是只需要在后面捡拾土豆。于是找到队长张齐强，希望也能参与到前面奋战的队伍之中。

    张队长却劝她道：“小闺女，那活儿你现在还干不来。虽然捡山药蛋挣的工分少，但比那些人轻松不少。李洁她们刚来的时候，也是先从捡山药蛋做起，等逐渐适应这种高强度劳动后，再申请做十工分的重活也不迟，千万别勉强自己。”

    赵小美听了队长的话，心中的冲动顿时平息了下来。她明白，她的室友们与她的境况不同，她们已经失去了第一年国家给予的福利待遇，若不努力劳动，生活难以维系。于是，赵小美不再纠结于丁晓的“欺骗”，很快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这份虽看似简单却同样重要的刨捡劳动中去。

    尽管用手捡拾山药装进框里看似轻松，但长时间下来也相当考验体力。赵小美感觉手已经僵硬，腰也几乎酸痛得直不起来。然而，凭借着对土豆的那份深深的情感，她坚持到了下午收工。

    赵小美之所以对山药情有独钟，是因为在童年那段饥饿的日子里，土豆是最能填饱肚子的食物。整个冬天和春天，她家中饭桌上最常见的便是土豆和大白菜。那时，许多家庭还会腌制一大缸的酸白菜，用酸白菜烩山药、加上粉条与肥肉片，那味道堪称人间美味。此外，窝窝头、玉米摊花饼、钢丝面和莜面等食物，几乎是他们一家度过艰难岁月的主要依靠。

    尽管赵小美并不喜欢天天吃窝窝头——因为那时候，家中的主食几乎日复一日都是窝窝头——每当母亲喊道：“小美儿，你妈又叫你回家吃窝窝头了。”这句话不仅成了母亲最常呼唤女儿的声音，甚至连隔壁的郝姑姑每次听到都会笑眯眯地赶在她家串门的孩子回去吃饭。

    相比而言，郝姑姑家的生活条件可能比赵小美家要好些，赵小美去串门时，从未见他们家像自己家那样三天两头就吃窝窝头或玉米摊花。每到夏季，三家共用的小院里都会各自在外搭建锅灶做饭。推开家门，就能瞧见郝姑姑家的炉灶上烹饪的是何种美食。

    小时候，在众多的粗粮食物中，赵小美觉得玉米摊花还比较可口一些，做法也相对简单。首先将玉米面调成稀稠适中的糊状，待其充分发酵后，加入适量的碱面以中和酸味，确保口感适宜，再调入少许糖精增添甜度。随后，在放了羊油的平底锅中，舀起一勺面糊均匀地铺展在锅里，两面烙至金黄色泽即可出锅。一定趁热吃，玉米摊花的口感远胜于粗糙无味、质地坚硬的窝头。

    赵小美她哥对烙制玉米摊花技艺尤为娴熟，与她大姐相比，也从未受到母亲手法不熟练的责备，且每次都能精准把握火候，保证锅底烙得恰到好处而不焦糊。在赵小美看来，他哥的秘诀在于发面时融入少许白面，这样能使最终出的成品口感上更加柔韧细腻。

    钢丝面则是玉米面经过特殊加工处理后的产物，虽然需要付出额外的手工费才能从加工店换取，但到了炎热夏季，无论是搭配精心熬制的卤汁热煮，还是用新鲜水萝卜、黄瓜等蔬菜拌上葱油辣椒面凉拌，都比单纯的窝头更显精致诱人，极大地提升了食欲。

    赵小美那会儿对玉米面类的食物吃得够够，但每天都要吃到的山药，对她却始终具有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尤其是当母亲偶尔烹制猪肉豆角山药焖面时，那滋味让她至今回味无穷。她时常想起那次与翠珍在家偷偷做豆角焖面的经历，如果当时能在其中加入一颗山药，想必味道会更加美妙。每当回忆起那次因伙伴不慎倒入灰堆里的剩余焖面，赵小美都会暗自惋惜不已。

    在赵小美的童年记忆中，下菜窖取物的任务常常由哥哥和父亲承担。从小学三年级开始，赵小美便独立完成这项工作。每当春夏交替之际，窖中的土豆开始发芽，母亲便会派她们下去，小心翼翼地剔除土豆芽，然后重新整理码放。即便是最微不足道的土豆，也舍不得丢弃。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大白菜和山药成为了百姓餐桌上的珍馐美味，更是北方家庭冬季不可或缺的储备蔬菜。早些时候，赵小美父母所在的单位会在秋天组织采购活动，前往盛产优质土豆、大白菜、大葱和萝卜的地方，作为职工福利分发给大家，为整个冬天储备食材。

    单位发放冬储蔬菜的日子，对于每个家庭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时刻。家庭成员们几乎倾巢而出，各种容器齐上阵；有平板车的家庭能一次性把菜搬回家，没有条件的则利用自行车多次搬运。

    当把这些土豆和其他冬菜搬回来之后，紧接着就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将它们有序地堆放在院中的菜窖里。由于家中空间有限，家上大灶做饭和火炉取暖的需求，使得蔬菜无法存放在室内。院子里也不能长期放置。尽管九原地区的气温较赵锦工作的塞北区稍高些，但在腊月严寒的日子里，零下十几度也是常态。

    在那个时代，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自家挖的菜窖，因为它们是储存过冬蔬菜的必要设施。有了白菜、土豆、山药和萝卜等这些冬储菜，即使寒冬再漫长，人们的心中也能增添一份踏实与温暖。

    赵小美家的菜窖位于小凉房旁边，大约两米深。大人和孩子需要踩着上凉房喂鸡的木梯进入。窖底部的东西两侧各挖出了一个深约一米、宽一米的半圆洞。一边用来存放土豆，另一边则放大白菜、大葱、萝卜等蔬菜。许多家庭在秋季还会将吃不完的西瓜存放在下面。

    在八月十五前后，赵小美最开心的日子来临了。她不仅可以品尝到美味的月饼，还可以吃到甜甜的西瓜和香瓜。父母单位会分给职工一袋袋的西瓜和香瓜，这些瓜又沙又甜，很少有生瓜蛋。菜窖里不仅存放着冬天的蔬菜，还有冷冻的牛羊猪肉。有时，一两个坛子里还会放些炼制的猪油羊油、猪肉酱或腌鸭蛋。

    赵小美上小学时最喜欢母亲吩咐她下菜窖取菜了，因为可以趁机揩揩油腥。菜窖里的美味让她欲罢不能，尤其是美味的香瓜和咸蛋。母亲炒的肉酱也是一道美味佳肴，虽然上面厚厚的猪油粘手，但吃着真香。至于弄脏的手，她完全不在乎，上去前用大白菜叶擦干净就行了。她还会用大白菜叶把两个咸鸭蛋包起来，因为怕在下面扒皮吃太耗时间，容易被母亲觉察。

    “怎么每次让你取菜都这么长时间？是不又在下面躲着偷懒了？”赵小美见母亲并没有发现她在菜窖里偷吃，干脆任由她给自己贴上了“偷懒”的标签，总好过“偷吃”吧？而且一旦被发现，不就偷吃不到了？不过赶上母亲不在的时候，她也偷偷下去菜窖几回。

    有次她刚要下去，正好被从院外回来的赵小靓给发现了。赵小美只好上来后分了她妹妹一个腌鸭蛋，这才没被告发。赵小靓胆子小，从不敢一个人下菜窖，但咸鸭蛋的诱惑还是挺大的，于是父母不在家时，也跟着她姐下去偷吃过几回。

    然而有一天，赵小美和赵小靓偷吃的事情终于被父母发现了。“腌鸭蛋吃完了？那么大一坛子，就算每天吃也不能这么快啊？”父亲疑惑地问。“是啊，肉酱也没怎么吃，怎么就剩下油底了？”母亲也跟着质疑起来。

    赵小美和赵小靓都“做贼心虚”的低着头扒着饭，深怕父母将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尤其赵小美，她偷吃的最多，万一她妹害怕告诉了一切咋办？赵小玉和赵小莉全然不知情况，安心的吃着饭。

    “快年底了，我再多腌点鸭蛋吧，你也不用炒肉酱了，做菜切点现的，这样炖白菜土豆更好吃。一会儿我下去拿上来一块大的，就放在院里吧，这么冷的天也坏不了。”小美父亲说完，见小美母亲没吭声，又补充了一句:

    “放高点，这样猫就吃不到了。不过大冷天的，哪会有猫呢？”小美母亲应声赞同，关于偷吃的事总算没被发现，这让赵小美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并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许下承诺：以后万万不能再偷吃了，万一哪天被妹妹揭穿可怎么办？

    偷吃行为的确不是光彩之事，正如毛主席教导：“犯了错误要及时改正，越快、越彻底越好。”赵小美自幼便对毛主席的话深信不疑，因此她决定从今往后要坚决摒弃偷吃家中食物的不良习惯，努力成为一个诚实正直的好孩子。

    傍晚时分，当她们接近知青点时，童金泉那洪亮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赵小美的回忆：

    “小美同学，你今天第一天参加田间劳动，有什么感想啊？”

    赵小美回应他一个微笑，然后坦诚地说：“原来做个农民真的非常不容易啊。”

    这句话引发了周围知青们的共鸣，他们纷纷哈哈大笑起来，仿佛都在回味着各自初次劳作的艰辛与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