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

    李莲花是什么样的人,在方多病看来,他就是个奸诈狡猾诡计多端的老狐狸,舌灿莲花,惯会忽悠人的,好像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看着温和可亲,其实内里冷漠得很。

    就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能让李莲花特殊对待,或者说能够撕开他那张伪装的温和面具的,恐怕只有乔婉娩。

    他多愁公子方多病看人不要太准,李莲花和乔姑娘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看吧,这大清早他作为老狐狸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都没上门呢,乔姑娘先来了。两人在院门口遇见,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乔姑娘手里拿着的荷包似乎在哪见过,那不是李莲花日日带着的吗?这都送上定情信物了?肖紫衿知道吗?李莲花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肯定斗不过肖紫衿,一个空有神医之名的落魄游医拿什么跟闻名江湖的肖大侠争啊?

    方多病简直好奇死了,迫不及待地冲进屋找李莲花询问缘由。

    “哎哎李莲花!你和乔姑娘什么情况啊?”

    李莲花面色不耐地睨了他一眼,有些头疼地扶额道:“什么什么情况,没有情况。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

    若是往常李莲花这般作态方多病定要同他呛上一呛,可此时背坐在案几一侧的黑衣女子实在引人注目,不只是她,还有安放在案几上的灰黑色长剑。

    比起姑娘方多病显然更在意那把剑,难以置信地盯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是少师剑?它怎么还在这,不该存放入剑阁吗?我听说昨晚四位院主来过,刚还碰见了乔姑娘,他们不把剑带走啊?”

    管他什么原因,这可是李相夷的佩剑少师,都送到眼前了哪有不试试的道理!

    “我试一下剑,我师父应该不会介意吧。”方多病两眼放光地朝少师剑伸出手。

    李莲花望向仍旧不肯转身的姑娘,心中郁闷,他哪能想到她会讨厌刎颈呢,可他的刎颈软剑从不离身,这漫长的十年并未想过寻回少师也是不争的事实。

    该怎么哄,是个令人苦恼的问题。

    再说方多病吧,既然无人阻止他试剑,那就先试了再说,他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摆好姿势一鼓作气——

    拔不出来?

    不愧是少师剑,没那么容易的,再来——

    等李莲花再度把视线落到他身上,只见方多病龇牙咧嘴地用力拔剑,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依然不行,少师剑纹丝不动。

    “这剑是不是有点问题,难道遗落在外多年机簧坏了?”方多病对着光仔细瞧了瞧剑柄剑鞘衔接处,啥也看不出来,“不对啊,我记得那假和尚还用它杀了阿柔……”

    “我没有!”姑娘疾声反驳。

    方多病听她开口,只觉莫名其妙:“我也没说你啊?不过你这身打扮很眼熟——”方少侠来回打量一番姑娘和少师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说你师父是李相夷呢,李相夷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天底下爱慕他的女子数不胜数,但如你这般狂热着魔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小师根本没心思听方多病说话,惶惶不安地揪着衣摆。他知道她杀了人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讨厌她,他本就更喜欢刎颈,若是因此疏远,或者不要她了,那她还不如再断一次,再也不醒来。

    她记得她倒在血泊之中,少师断刃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痛。明明已至初夏,崖顶微风却刺骨生寒,一缕风灌入残破的伤口撕绞断骨和血肉,她发出的痛吟也碎在风里。

    当时真的好痛,但她知道他是被逼无奈,不得不那样做,他也很难过,她能感受到的。

    比起剑断魂消,她更怕他丢下她。

    “我没有杀阿柔,那时候没有出鞘的……那个人说了一堆话,我很不喜欢他的味道,不想他碰我……就这一次,你不在的时候就这一次……别人都不可以,只有你才可以的……”

    姑娘泣不成声地解释着,期间抬手胡乱抹了把眼泪,像是担心惹他不快,极力克制抽泣,颈部新缠过的布带因她情绪波动而洇出血渍。

    “她怎么了?怎么流血了?”方多病哪见过这阵仗,惊慌失措地求助李莲花。

    “快去找无了方丈过来!”

    “哦哦好!”

    几乎是方多病转身跑出去的一刹那,李莲花将颤抖不已的姑娘紧拥入怀,手掌覆于她脑后,一下一下轻柔安抚。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不必自责,你做得很对,还救了人不是吗,你做得特别好!”怀里含混不清的哭音并未减弱,李莲花知晓她要的并非安慰,他无从得知她曾经历过什么,但这一切与他脱不了干系,“小师,从前种种已成过去,无法改变,我有负于你,这辈子恐怕还不清了。在余下的日子里,我尽己所能陪着你好不好?至于刎颈……”

    胸口衣襟被一只小爪子攥紧,闷声哭腔自下而上传入耳中:“我不讨厌刎颈了!我会乖乖的,会听你的话,你别不要我!”

    “没有不要你,不会不要你的……”

    如此重复几回,李莲花自己都觉得这般安慰太单薄太敷衍,可姑娘真就听进了他的话,渐渐冷静下来,冷静到主动退出他的怀抱,擦净泪痕,脱口便是一句“对不起”。

    又是道歉。

    “为何这样说?”

    姑娘鼻音浓重,听上去可怜兮兮的:“我不该闹脾气的,以后不会了,我会试着喜欢刎颈……”

    李莲花忍俊不禁地揉揉她的脑袋,理顺凌乱的额发:“硬要去喜欢讨厌的人那也太痛苦了,小师想喜欢谁便喜欢谁,想讨厌谁便讨厌谁,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刎颈……当年坠海之前我将它收入袖中,才留于身边至今,毕竟是师兄所赠,不能丢弃。你若不喜,等我回去收好藏起来。找到师兄遗骸之后,我们一起回云隐山,常伴师父左右。”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缓慢眨了两下眼睛,勉强消化完他话里的信息:“我有很久没见到师父师娘了,还是师父把我送给你的呢……那个刎颈,我就是有一点点嫉妒,它陪了你好久……不过它跟我一样可以保护你的,不用藏起来。”

    李莲花呼吸一滞:“你说的一样是指?”

    “都是为你所用的武器啊。”小师总能及时领悟到他的未尽之言,“它只是普通的剑,我还没碰到过像我这样的呢。”

    “那便好。”李莲花舒了口气,不然贴身放置还真有点别扭。

    既已说开,当务之急便是帮小师清理伤口,虽说无需上药缝针,但染红布带衣衫的血迹是真的。昨夜沾上的血污早已凝涸,等下山要为她置办几套衣裙,吃东西没什么影响,那换身衣裳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姑娘乖乖仰起头让他擦拭的时候,方多病终于带着无了方丈赶来。顺道一提,无了方丈刚在讲经堂给小和尚们讲课,方多病忽然跑进来语无伦次地讲了一堆话,最后讲不清了干脆拽着老和尚就往外冲。好在方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就放弃挣扎了。

    “……伤痕绕颈,渗血量多且快,可见伤口极深,纵是刽子手斩头的利器也做不到如此平滑连贯,要知道骨头连着筋,哪能轻易斩断……”

    方多病越听脸色越难看,再听下去小少爷晚上该做噩梦了:“方丈,人断了头那还有命活吗?方才那场面是骇人了些,但也不至于吧?”

    无了和尚微笑着沉默了。

    李莲花也挂着深不可测的笑容朝方多病道:“此事另有缘故,不便详说。不过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方少侠去办。”

    他简单一提采莲庄,让方多病去百川院查查有无相关线索。

    “你一天天的憋一堆心思不告诉我,让我干的事还挺多!”方多病碎碎念两句表达不满,但还是领了任务离开了,顺道给他们带上门。

    无了方丈轻念一声佛号,目光投向动作温柔为姑娘绑缠伤痕的李莲花。

    “特意支开方少侠,是有话要对老衲说吧。”无了捋了捋胡子,气定神闲道,“姑娘不是寻常人,若老衲猜得没错,应当与少师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李莲花细心问过姑娘松紧是否合适,固定好布条才转向方丈,二人相识数年,相处起来放松随意许多:“老和尚果真洞悉世事,独具慧眼,日后定能得佛祖召唤,飞升成仙。”

    无了方丈瞪他一眼:“莫要打趣!万法缘生,皆系缘分,这位姑娘或许从前经历过什么劫难,但如今瞧着面色红润,状态极佳,倒是李施主虚弱憔悴,病气缠身啊。”

    “你可别瞎说啊,我好得很!不过是昨日折腾太久有点累罢了。”李莲花回怼一句,还安抚着朝姑娘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你以为你有多久的命够你这样折腾啊,老衲再三叮嘱,只因你有独一无二的扬州慢,这才为自己留下一成护心脉的内力,每动用一次就会加速毒发……”

    “毒?小花你中毒了?”难怪他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与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判若两人。可李莲花只会温温柔柔地笑着告诉她没事,问他倒不如问无了,这老头看着还可信些。

    无了方丈无视李莲花的眼神制止,拧眉沉声道:“碧茶之毒,无药可解,长此以往深入脑髓影响神智,会导致疯癫。若再这么妄动真气下去,恐难撑过半年光景!”

    “你这老和尚年纪越大越能唠叨,半年就半年呗,昨日情形难道叫我冷眼旁观见死不救吗?”

    “是不能见死不救,还是始终过不了乔女侠这关啊?”

    李莲花简直气结,可恍然思及不久前他将荷包亲手交还的场面,如当头一瓢冷水浇下,他咽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亲昵称呼:“乔姑娘如今是我找到师兄遗骨的唯一线索,她的安危自然重要。再说昨夜救人的出力的都是小师,我真的只是来回奔波劳累过度,你当我不晓得要节省内力吗?我很惜命的好不好?”

    “看来李施主与老衲对惜命的解读全然不同,你若真想好好活下去,不如回来……”

    无了方丈深知李莲花自认愧对门众,才不愿挑明身份与故友重逢,劝解亦是徒劳。可老和尚总想逮着机会试一试,再劝一劝,没准他会放下心结选择回来呢。

    李莲花能否放下不知道,那转瞬间怒目圆睁声色俱厉的姑娘想来是放不下了。

    “云彼丘!我想起来了,是云彼丘在东海一战前夕给你送上那杯碧茶的!”若非碧茶之毒,李相夷怎会落败,她也不会与他分别近十年。

    李莲花见她面有愠色,语调尖厉,但颈上未有血色显现,伤口开裂的原因并非心绪波动……

    姑娘向着他护着他,他如何不知呢。

    “小师,彼丘他、他也是为人蛊惑才这样做的,况且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不想追究了。”

    无了方丈絮絮叨叨地接话,什么云彼丘角丽谯笛飞声,都是会伤害他的坏人,她一个都不喜欢。李相夷蜕变成李莲花可以不追究那些事,但她不行,她骨子里是随了李相夷的,都欺负到她主人头上了,她能忍吗?

    一边李莲花故作头疼地捏捏鼻梁,无了方丈在他的催促下无奈摇头离去。

    “小花,我知道你不想平添事端,也不愿回去,但我……我越想越生气,我真的不能把那个皮球抓来揍一顿吗?”

    李莲花一时哑然,生怕他一下松口姑娘真就冲到百川院揍人了:“这……小师啊,他恐怕经不起……”

    “李相夷!”一声怒喝骤然响起,笛飞声推门而入,半张面具下脸色铁青,眼底寒光毕露,“十年前,你是因为中毒所以才输给我?”

    “……趴人墙角可不是个好习惯。”尤其是他在对小朋友讲道理的时候冲进来打断,后果不堪设想啊。

    笛飞声被他轻飘飘的话音激得怒气上涌,攥拳紧握,骨节摩擦咔咔作响,可未等上前质问,一袭黑影闪至身前,轻松挡下笛盟主下意识挥手一击。

    “小花,他肯定抗揍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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