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死了,但我又活了。

    这话听起来足够诙谐幽默,仔细想想还有点恐怖,但这件事真实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我坐在棺材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完好无损,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被掏了一个大洞。

    我摘下头上的三角巾,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我有些恶趣味地想,如果现在正好有人经过的话,可能会被我吓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复活。

    我身上的那些伤口已经消失,我的心还在跳动,体温也是正常的,我跟活人没什么两样,谁都看不出来我曾经是一具尸体。

    我以为我会惧怕阳光。但当白天来临的时候,我还是能在阳光下正常地行走。

    我甚至还会觉得饥饿。

    我刚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饿得前胸贴后背,能吃下一整头牛。我在后山里采了点能吃的野菜吃下,这稍微有了一点饱腹感。

    我偷偷地返回了我在京都的家中。那里一切得陈设都没有变,只有桌上一层薄薄的灰尘,彰显着这里早已没有了主人。

    我不可能继续住在这里。

    在别人心里,我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我要是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一定会把我抓起来当成怪物烧死的。

    我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上了药箱,又带上了钱财,离开了京都。

    我依旧在当医生,只是我不会再在一个地方定居了,因为我怕人们发现我的异常之处。

    时光在流逝,我的容貌却一直不变,永远都是十七岁时的模样。

    我其实还是跟常人有所不同的。

    在我第一次死亡之后的第十年,我来到了一座城池里。这座城池不大也不小,民风淳朴,很适合养老。

    但我不会老,所以我也养不了老。

    我准备在这里住五年。这里的人们觉得我人美心善,就连看病的价格也比其他医生低,所以都愿意帮我一把。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独居的女性是有多么好欺负。

    “富江小姐,这是我今天钓到的鱼,分你一条。”

    “富江小姐,这是我家多出来的布料,你拿去做新衣服吧。”

    “富江小姐,你的花是不是蔫了,我帮你浇水吧。”

    我一一谢过邻居们的好意,总觉得过意不去。每天看到那一张张充满善意的笑脸,我的心情就会好很多。

    所以当我的邻居大娘跟我诉苦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帮了她。

    她跟我说,她的儿子在城主府里当侍从。城主的身体越来越差,脾气也越来越大,她的儿子每天都会被骂,有的时候甚至被责打,她担心得不得了。

    “城主得了什么病?”我问。

    “不知道,”大娘摇摇头,擦了擦眼泪,“他请过很多医生,没有人能治好他。”

    我凝睇着眼前大娘的脸,她是个勤劳又善良的女人,帮了我很多忙。自从她的丈夫去世之后,她就跟她的儿子相依为命了。

    “也许……我可以去看看。”

    “啊?不行的!”大娘急切地抬起头,“城主很好色的,要是让他看见你的脸,一定会……”

    “没关系的。”我拍拍大娘的肩,安慰她。

    在大娘儿子的引荐下,我很快就进入了城主府。我带了一块面纱,牢牢地挡住了我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引路的侍女对我的面纱表示疑问,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太丑了,不想吓到城主大人。”

    城主府里灯火通明,我穿过重重走廊,终于到了城主的房间门前。

    侍女为我掀开竹帘,我弯腰走了进去。房间里只点燃了几盏蜡烛,昏黄的灯光将屏风上绣着的花鸟勾勒得栩栩如生。

    一个老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双目紧闭,看上去已经昏迷了。

    房间里还有两个近侍,我替城主诊过脉之后,心下了然,写下了一个药方。

    他快死了。

    邻居大娘跟我说,城主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养子。看来他的一切都要被这个养子继承了。

    我退出房间,把药方交给侍女,就准备回家了。

    我走在重重的走廊之中,廊檐下的灯笼里发出的灯光照亮了我前行的路,我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年前,那段住在产屋敷宅邸里的日子。

    前方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身形倒是和当初的产屋敷无惨很是相像,我漫不经心地想着。

    只可惜,当初的他可站不了这么稳。

    我继续往前走,终于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苍白的脸色,梅红色的眼睛,瞳孔是类似于蛇类的竖曈,即使面无表情,依然能看出他的倨傲。

    真是他。

    ——鬼舞辻无惨。

    即使已经过了十年,我依然记得他的样子。他也一点都没有变,连神情都跟当初一模一样。

    我心中掀起了涛天巨浪,面上却不显,继续往前走,好像他真的就只是一个路人。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低下了头。

    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抬起头,无惨那只脸已经近在咫尺。他的另一只手在我面前闪了一下,我的脸被一阵微风扫过。

    我的面纱被他摘掉了。

    “富江。”

    无惨硬生生地从口中挤出了这两个字。他的脖子上瞬间迸出青筋,按住我肩膀的手力气很大,好像要把我的肩膀捏碎。

    我离他太近了,甚至看到了他眼中我仓惶的神色。

    “……”我一时无语。

    我该说什么?好久不见?还是别来无恙?

    我本应该是个躺在棺材里的死人,就连尸体都烂得只剩下白骨架子。可我偏偏还活着,好好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能认出他,他肯定也能认出我。

    我们都是不应该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我觉得,时隔十年的久别重逢,我们俩至少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按住我,脸上还是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表情。

    “……你没有死。”过了很久很久,我的腿甚至都有点累了,无惨才从嘴里挤出了这句话。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对,我确实没死。”我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你的尸体,明明……”

    “我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把我的棺材挖出来,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人。”

    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让你的那些下属们去。”

    鬼舞辻无惨是第一只鬼,他又创造出了很多鬼。在这过去的十年里,我经常听说哪里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了,连尸体都是残缺不全的,甚至还有人家被灭门的,这些都是鬼的“杰作”。

    我终于意识到,我当初创造出了怎样一个怪物。

    “我变成如今这样,都是因为你。”无惨那双梅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冷冰冰的竖曈死死地盯着我。

    我差点笑出声来。

    我早就说过,无惨行事自有一套逻辑。在这套逻辑里,他是没有错的,错的永远都是别人。

    就像现在,他说他如今变成这样,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这实在嘲讽得很。我没有让他变成鬼,也没有让他把其他人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他这个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他的力量,让他不需要跟别人讲道理。

    “对对对,”我真情实感地说,“我当初就不该给你治病,我就应该让你死在二十岁。”

    我不受控制地笑起来。

    只是一瞬间,他就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里全是冰冷的愤怒,“你在笑什么?”

    “我笑你可怜啊。”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窒息。他似乎是下定决心想要杀了我,我根本无法呼吸,却还是露出了笑容。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吧,懦夫。”我轻声道。(1)

    *

    鬼舞辻无惨到底还是没有杀我。

    他把我关了起来,不允许我出门。

    他就是那个城主的养子。他凭着自己那张脸,在人类里混得风生水起,城主府里的人都觉得他是个温和有礼貌的人。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嘴角不由得抽搐。

    只有我知道,他真正的模样。如果被其他人知道的话,他们大概会张大嘴巴感叹“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无惨甚至还组建了一只医师的队伍,替他培育和寻找青色彼岸花。那曾经是我的工作,但现在用不着我了,我觉得那些医师都很可怜,要去找一个根本就不知道在哪里的东西。

    我不知道无惨是怎么解释我的身份的,也许他根本没有解释,因为连他的养父都听他的。总之,我的待遇很好,城主府里的侍女对我毕恭毕敬,好像我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我不明白鬼舞辻无惨为什么要困住我。

    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他都不让我去找青色彼岸花了。

    无惨也许曾经喜欢过我。但我们俩都知道,喜欢这东西简直就是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我不相信他会继续喜欢我。

    他也许是嫉妒我,我想。

    嫉妒我能在阳光下行走,他却只能躲在黑暗里,他觉得我不配,所以要困住我,让我难受。

    我觉得他很幼稚。

    我要离开,无论如何,我都要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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