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吃了青色彼岸花的人,不止是鬼舞辻无惨一个人,我也吃了。
所以我们都拥有了不死之身和不变的容貌。
他拥有了强韧的身体和强大的力量,却不可以在阳光下行走。我可以在阳光下行走,其他却和普通人别无二致。
我时常想,如果当初无惨真的吃下了完整的青色彼岸花,那他是不是就可以在阳光下行走了?
那人间就真的要变成炼狱了。
住在城主府里的生活无聊又枯燥。鬼舞辻无惨不允许我出门,连庭院都不许出,我只能每天看着天空和院门发呆。
他倒是给了我很优渥的生活条件。有几个侍女专门负责照顾我,她们对我一直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我试着和她们聊天,但她们只是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就像木头人一样。
无惨偶尔会来看我。他只在晚上过来,我只能一边打瞌睡一边跟他聊天。
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早就在我面前撕下伪装,把最真实不堪的模样展现在我的面前,他对我的过去也了如指掌,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两看相厌”。
有一天晚上,我正吃着饭,却听到外面有两个侍女在低声聊着天。我看了她们一眼,她们在我面前从来不说话,我一度以为她们是哑巴。
她们在谈论阴阳师。
阴阳师是个古老的职业,据说他们能除魔卫道。
在我还住在京都里的时候,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京都里有个大户人家闹鬼,家里有几个仆役莫名其妙就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户人家就请来了一个阴阳师。可那个阴阳师忙活了一通,连个鬼影都没瞧见,最后这户人家的闹鬼事件一直都没有解决。
因为这件事,我一直觉得阴阳师都是骗子。
现在想想,那鬼大概是无惨的部下。
也不知道无惨跟阴阳师谁比较厉害一点。
吃完饭之后,我就准备睡觉了,我躲进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睡着睡着,我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贴在了我的脸颊上。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无惨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我旁边。
他看起来心情很糟糕。
无惨的心情一向都是很差的,我真的不理解他为什么总是生气。但是此刻,他的心情明显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好。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无惨原本贴在我脸颊上的手缓缓移动到了我的脖子上。他掐住了我的脖子,缓缓用力,我渐渐呼吸不过来。
他要我的命?
反正……我不会死。
“怎么了?”我问,“谁招惹你了?”
——你为什么要来掐我?我又没招惹你。
“……阴阳师。”他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
“阴阳师?他们发现你了吗?”我的语气变得急迫,“你把他们杀了?”
“不止是阴阳师,有人发现了我的身份,说我是怪物。”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既然如此,那处理掉便是。”
怪不得……
在他眼中,那些人都是低等的,根本没有资格跟他相提并论,就应该乖乖地给他让路才是,可那些人却不自量力地来围剿他。
但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
我为那些死去的人哀悼,仅此而已。
我早已不会再劝他了——这根本没用,他完全不听我的话,我有这时间还不如多睡睡觉。
但我不能表现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因为这样只会让无惨更生气。
我不怕死,但我怕疼。
“那你还继续待在这里吗?”我问。
“不。已经有阴阳师找到城主府里来了,说这里有妖魔。”无惨的语气很是不屑,“他们要来除魔。”
城主府早已在无惨的控制之下了,那群阴阳师不可能如愿。
“就算把他们全杀了,也只会有更多找死的人来。”无惨突然看向我,“我们得离开了。”
我们。
“好。”我当机立断地答应他。
这个时候,拒绝他只会更加激怒他。
我从被子里坐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我没有带任何东西,跟在无惨身后一起出了城主府。
我们走到了一条宽阔的街道上,无惨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往前看去,前方站着黑压压的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将军打扮的男人,后面的士兵拿着弓箭,箭矢已经对准了我们。
我们被围剿了,他们追过来了。
“你这个怪物,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为首的男人看着无惨,中气十足地说了一句。
无惨终于动了。
他抬起头来,耳畔有发丝垂落。
“……你是在说,我吗?”他的声音依旧优雅,仿佛他现在不是在对峙,而是在跟其他的贵公子一起喝茶。
“少废话。”将军呵斥一声,扬起手,他身后的那些弓箭手里面拉满弓,将箭矢的方向对准了无惨。
我赶紧躲到了无惨身后,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却依然感受到了他的嫌弃。
那些箭矢射了出来,无惨却只是轻轻地一挥手,箭矢就全部在空中折断了。接着,一道黑色的光芒闪过,击中了那些卫兵,卫兵们仿佛挨了一刀,纷纷吐出血来。
趁着无惨暂时管不到我,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动声色地朝着身后退去。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你去哪?!”一只手突然捏住了我的胳膊,我以为是无惨,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回头看去,却发现是一个士兵打扮的男人。
“你跟他是一伙的吧?!”
“我……”我刚想解释几句,就被他拿刀抵在脖子上。
“我不想死,我家里有父母妻儿等着我。”士兵的语气很急迫,用力地拽着我,“跟我走,快点!”
我无比后悔没有在这些年里好好研习一下武术,不然我也不会在此刻受制于人了。
士兵挟持着我,往无惨的身后跑去。
“你要带着她去哪?”无惨的声音突然在我们前方响起,他依旧是那副慢悠悠的语气。
他那双梅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比血液更红。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士兵已经被吓蒙了,刀刃抵在我的脖子上,冷冰冰地直冒寒气。
你还是别拿我威胁他吧,我不会死,他也不会在乎我的死,我在心里想。
“你先把刀放下……”我小心翼翼地劝士兵。
我自己的命当然自己最珍视了,无惨是绝对靠不住的,我得自救。
我能复活,但我也怕死。
“你闭嘴!”士兵歇斯底里地对我吼道,又抬头看向无惨,“让我离开!”
鬼舞辻无惨看了这个士兵几眼,那个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可以。”无惨点头。
我和士兵都震惊了。
我根本不知道无惨这话是真是假,但士兵此刻只能选择相信他。
“我带她去城门,我会放了她,你不许杀我。”士兵终于冷静了下来。
城门外是一片树林,倒是很便于逃跑。士兵的意思是挟持我到城门口,他放了我,然后自己逃跑。
我在心里轻轻叹气——他怎么可能跑得过鬼舞辻无惨。
士兵却没有想这么多,他带着我转身往城门的方向跑。原先的那些士兵早已被杀害,尸体零零散散地躺在地上,地上全是血液,我的鞋底几乎被血液浸湿。
被挟持的过程中,我回头看了几眼。鬼舞辻无惨气定神闲地跟在我们后面,如同鬼魅一般,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那副神情,跟猫捉老鼠一样。
我和士兵很快就跑到了城门口。城门的大门打开,外面是一片树林。
“你现在可以放了我吧?”
士兵咬牙看了看身后,无惨就站在那里,两只手拢在袖子里。他狠狠地将我往后一推,自己朝着城门跑去。
我的耳边立刻响起了风声。
无惨已经越过我,掐住了士兵的脖子,我甚至没看清他怎么移动到哪里的。
但我已经没有时间细究这些了。
距离城门的不远处,有一个悬崖,悬崖下面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如果我运气好的话,可能不会摔死,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就得摔死了。
不管会不会死,我都要跑。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朝着城门跑去。无惨只是瞥了我一眼,似乎很确定我不会逃离他的手掌心。
我很快就跑出了城门,立刻转弯,朝着悬崖的方向跑去。悬崖很快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没有任何停顿,纵身一跃——
失重感瞬间袭来。
落入水中前,我眼前最后的景象是一个站在悬崖边的身影,他低着头,看着我,看不清神情。
下一秒,湍急的水流瞬间将我冲走,我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和窒息将我淹没。
这是我的第二次死亡。
人在死亡之前,总喜欢思考一些哲理性的问题,我也不例外。
我在想,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我是个医生,我一直都很敬畏生命。在我第一次给产妇接生的时候,我甚至流泪了。
那个软软的小婴儿躺在我的怀中,他就是生命。
不仅是人类,花鸟鱼虫,飞禽走兽,都是生命,父亲教导我要对生命有敬畏之心,我想我做到了。
所以我永远也理解不了鬼舞辻无惨。在他眼中,只有他是最尊贵的,其他人的生命都是低贱的。他执着于自己的生命,却从不尊重别人的生命。
我很想问他一句,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