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

    输液是另一种进食,透明的液体顺着血管逐渐遍布全身,里面的营养物质直接越过口腔进入身体,睡醒的沈多情眯起眼睛,盯着水液一滴滴流入身体,随着诡异的满足感逐渐攀升,她再将目光移向窗外,窗帘外面有着朦胧的光影,雨水降落的时候,也会有细小的影子在帘子上短暂停留。

    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

    生活在一个阴冷多雨的地方,沈多情有时候会分不清白天黑夜,她拔掉针管,拉开窗帘,打开手机。

    指针指向“10:12”。

    沈多情挣扎着坐起身,正如同钟先安所说,她最大的后遗症就是低烧,输液退烧后昨晚睡了个好觉,至于为什么现在还在输液,沈多情摸摸自己胀痛的额角,觉得自己半夜可能再次发烧了。

    “嗡”

    手机响起,看见备注的姓名,沈多情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甜蜜的微笑。

    “睡醒了吗?还发烧吗?”这是第一条消息。

    可能是见着沈多情一直不回复,钟先安在两小时后发了一个“熊熊歪头”的表情包表示了自己想要得到答复的迫切需求。

    诶呀,怎么还卖萌呢?沈多情在床上缩成一团,发短信说:“睡醒了,也不发烧了,谢谢你昨天晚上帮我,钟先生。”

    钟先安那边等了好久才回复,沈多情看着“正在输入中……”都能想象到这个人被噎住时无奈的微笑。

    “我是不是该回客气了,沈小姐?”

    “是的。”沈多情笑得浑身颤抖,她觉得逗钟先安很有意思,她装作抱怨地说:“你打字好慢。”

    “是,我很长时间不写中文。”钟先安打字依旧慢慢的,他说:“陪我多聊天吧,这样我的打字速度就会逐渐变快了。”

    城堡的四周被雨幕封锁,风声变大,周围太过安静,沈多情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像乱蹦的小少一般。她回复道:“好的,钟医生。不过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我也想多看看你,在每一个下着雨的晚上挨着你的皮肤睡觉,就像昨天晚上在车上一样,我听着你沉稳的心跳声睡得很熟。

    沈多情把手机一甩,抱住自己的腿在被子里面缩成一团,脸埋在膝盖里面,不敢去看钟先安的回复,她像个蜷缩在子宫里的婴儿,等待代表着决定的无影灯灯光,即便她知道钟先安不会让她伤心,但交出主动权的感觉还是让人七上八下。

    过了几分钟,沈多情伸出手,把手机塞进被窝里面打开。

    钟先安发来了一条语音。

    “病好了之后有空多见面。小多,你会期待我在见面的时候给你带来的惊喜吗?”

    他的声音磁性温柔,像是贴在沈多情的耳朵上说话,沈多情只觉得这些声音像是晓雨初霁的阳光,温暖而不烧灼眼睛,疗伤她因为湿润溃烂的皮肤。

    她回复道:“我很期待。”

    钟先安回复道:“好。”

    笼子里的小少听见主人在被窝里面翻腾的声音,它竖起耳朵,眯着眼睛,开始冲撞笼子,它是一只自由勇敢的小兔子,逃脱牢笼是一生的追求。

    “咚!咚!咚!”

    这是小少用脚剁地板,催促沈多情放它出来玩的声音。

    “好了好了。”

    沈多情穿着睡裙,翻身□□双脚踩在地毯上,快步走进把着急的小少放出来。

    小少钻出笼子,先是颇具仪式感地围着沈多情转了一圈,左嗅嗅右嗅嗅,然后才开始了自己的旅程,在房间里面跑兔子马拉松。

    沈多情坐在地下,撑着脸看着它,觉得它很像自己,被困在这方天地,但依旧有着表面上的自由与快乐。她问道:“小少,你喜欢钟先安吗?”

    小少只听懂了两个字,歪歪脑袋,觉得是在叫它过去,于是啪嗒啪嗒地跑过来,扒着沈多情的膝盖求摸摸。

    “等我在过几个月上大学,我们跟着钟先安一起走,好不好?”

    梦呓一般,沈多情揉着小少毛茸茸的小脑袋把这句活说出来,但小少一句话也听不懂,也不会有能听懂的人听见沈多情的话——这些话她是不敢说的。

    “咚咚!”

    小少从沈多情怀里面抬起警惕的小脑袋,沈多情看着门,说:“请进。”

    门被打开,一张严肃的脸出现在沈多情面前。

    她身穿女仆制服,浅金的头发梳得整齐,一张脸明显上了年纪,侧面的颧骨高高耸起,金框眼镜戴在脸上,压住了几枚小雀斑。

    沈多情认得这张脸,她是一直看着夫人长大的管家恩尼,每次夫人斥责她的时候,这张脸都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冰冷无情。

    果然,和别人出门玩是要挨骂的。沈多情带着了然的神色对上恩尼的眼睛。

    “沈小姐,夫人喊你过去。”

    恩尼错开沈多情的对视,弯腰说道。

    ——

    沈多情来到夫人房间的时候,她刚刚睡醒没多久,看见沈多情,她在面膜下面扬起眉毛,目光带有几抹戏谄,她说:“亨特夫人来了?”

    “夫人,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

    夫人站起来,她身高极高,蜂腰翘臀,整个人优雅柔美到像是油画上的人物,沈多情的身高已经够高了,但是也只能仰头看着她。

    “啪”

    一巴掌打在了沈多情脸上,力道不重,只是有些针扎般的刺痛,这一巴掌更多是对沈多情的侮辱。沈多情闭上眼睛,一瞬间仿佛在橙红的眼睑内侧看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夫人收回手,说道:“你既然向往宴会的浮华,为什么又要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呢?脱离了李家,你是什么身份,昨天晚上喝下的药还没让你清醒吗?”

    她并没有生气,态度甚至称得上是温和,沈多情对上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为其中的怜悯感到好笑。

    夫人觉得我是个为情所困的傻姑娘,看来我还是装得太好了。

    低垂着头的沈多情在地板上看见自己的嘴角有些诡异上扬。她并不在乎劳伦斯给她下药,在意的是劳伦斯有订婚对象自己要当小三。

    她希望的是“不得己”地出卖自己脱离夫人的掌控,这样即可以通过夫人接着保护联系父母,又不用嫁给那些她介绍的老男人。但现在,钟先安又让她看见了别的希望,但这样,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回国,无法见到父母了。

    而她的父母,只是不够爱他,但钱和前途,都为她准备谋划,这让沈多情痛苦地爱着他们,想着他们一朝沦为尘土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恶心,狼狈,她被夫人用亲情拴住脖子吊在半空中,费尽心机辗转反侧只是为了勉强体面,呕吐欲望带着酸水的味道再次涌上喉管,沈多情深呼吸着,扬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说:“我只是想和劳伦斯待在一起,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夫人笑出声,她取下面膜,走回梳妆台用机器给自己整理外貌。

    “去楼上自己清醒一下吧,小多,你在他那种人眼里面只是玩物。”夫人侧过脸,她容貌美极,娇艳欲滴,像是森林里面的精灵,她说:“你母亲和我很熟悉,她希望你认识的人我知道很多,不要再让我伤心了,否则,我不会再考虑你和你母亲的意见。”

    沈多情跟着恩尼往楼上走,她看着周围的红色墙纸不断后退,心想,我也只是你的玩物,又有何区别呢?

    ——这套占地两千平左右的古堡居住区最高五层,沈多情和李闻青住在三层,夫人住在四层,再往上,就是每面墙体完全打通的一间庞大的祈祷室,从这里的每一扇庞大的落地窗看过去,都能看见四周茂密的原始森林。

    恩尼带着沈多情走到这里,说:“小姐,请对着圣坛祈祷。”

    沈多情跪在软垫上,双手交握,对着圣坛上十字架闭上了眼睛,她知道,她这一跪就是一个小时起步,而恩尼会在旁边看着。

    光从十字架后面的落地窗中打过来,十字架的阴影正好落在沈多情的身上,让她像是背负着那巨大的浮木一般。膝盖上疼痛逐渐扩散,沈多情在阴凉中闭着眼睛,她想不出来两全其美的逃离办法,她脑子很乱,咬紧了嘴唇,逐渐啜泣。

    恩尼低头,看见银色的祈祷垫上开出一朵朵深色的花朵,她移开眼睛,四处环顾,看见了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嘘。”

    李闻青示意恩尼离开,他则独自走近。

    正在祷告的沈多情想了很多,如果离开李家,都兰大学学费太贵是不能在读下去了,只能辍学,但我可以去打工,但是证件一定会被夫人扣下来……

    一只纤长,手背上青筋隆起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沈多情看向肩膀上那只可以称之为苍白的手,被吓得立刻转身,一双眼睛瞪圆了看向李闻青。

    “真哭了。”

    李闻青对着沈多情那双通红的眼睛,神色突然认真起来,在双手隐隐的疼痛中,他发觉自己对这个女孩很有兴趣,她让李闻青为止一而再再而三操心,他心想,这是为什么呢?

    这双像极了父亲,哥哥和母亲的黑色眼睛,让李闻青有了些许明悟。

    李闻青从小就被接回李家,在真正的李家夫人膝下长大,也把她当做是自己的母亲,直到她临死之前,用自己的性命为李守泽获得了近乎十倍于他的财产,但并没有给李闻青留下任何话。

    当时在病床前,李家掌权人李晟“一家三口”的眼睛中都有泪水流下,恍若晶莹剔透的黑曜石,刚从国外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李闻青,站在玻璃窗户外看见这一幕,只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而现在,有一双黑色眼睛会全心全意地看向他,温和而善意,现在,这双眼睛充满了痛苦,让李闻青想要帮她抹去那些阴翳。

    李闻青伸手,摸上沈多情的脸擦掉她的眼泪,用中文说道:“昨天晚上,我帮你惩罚了劳伦斯,你想让我还帮你干什么呢?”

    沈多情迷惑不解,因为哭得厉害脑子转不过来,鬼使神差地,她说:“我想让你,嗯,保护我。”

    “你也会把同样的感情交给我,对吗?”

    沈多情在十字架的阴影中看向李闻青,她想到了那个梦境,在一样深邃幽暗的光影里面,李闻青看向永远不会有尽头的远方,他对一些东西依旧抱有期待,就像是沈多情一样。

    她蓦然理解了李闻青的感受,不可得之物终究会让人终生渴求。于是她伸手,环抱住了罕见吐露脆弱的李闻青,就像是仍旧处于昨天晚上的雨夜一般,世界被雨水隔绝在外,伞下只有你我。

    李闻青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爱惜地亲吻沈多情的鬓角,感受着温暖的呼吸在脖子上随着心跳一起滚动,他获得了一份来自谨小慎微,审时度势之人的爱,在圣坛的见证之下。

    他看向窗外,风吹过,森林变成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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