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

    有的人生来就适合拿剑,注定作为魁首引领战斗,以手中剑斩下敌人头颅,所向披靡。

    可手中执剑,进当如何?

    当劈砍挑刺,直击命脉,一击毙命。

    守当如何?

    当以锋相缠,以迅相避,伺机再动。

    那么退又当如何?

    自如流畅的回答忽然消失了,石榴红的眸眼睁开,在剔透如镜的空间里盘膝而坐,注视着霍然冲涌的过去。

    星历6300年,仙舟苍城被由倏忽活化的妖星【噬界罗睺】所吞噬。

    火焰总带着铺天盖地的毁灭而来,燃烧的山脉在席卷,与丰饶孽物不死不休的种子自此深深根植在心,死亦不忘。

    她手掌虚握,循着肌肉记忆捏紧了什么。翻覆的冰雪将一切都尽数冻住,滚烫过后,只在原地留下一物,刃光夺目。

    那是一把剑。

    女子默然静立,垂目望着那锋明锐的兵刃。赤红瑰丽得夺目,从冷静的凝固渐渐融化,跃动为洪炉中永不止息的火焰。

    铸炼炉在沸腾,咕噜咕噜滚动炸破泛着金红暗光的液体。

    ——那是一把剑。

    少年工匠用袖子蹭去了额头的细汗,铸造设计图就在脑中清晰无比的浮现。融化天外金石之瑛的火并不是普通火焰,它的温度并不会高到可怕,但却能轻而易举地烧伤人的皮肤。

    操作这种类似岁阳焰火的炉火铸炼,需要一定的工造司权限,学徒绝对无权使用,否则即便是仙舟医疗也能叫人吃上一场漫长而煎熬的大苦头。

    设计图被好好保存在一边放置,暗色的液体被倒入一池凹陷里,漫至几乎溢出。应星双手被护具包裹得严严实实,见此反应依旧平平,继续依照亢奋的大脑行动。

    神兵需锻铸百炼,以烈火烧去一切无用的杂质。炉火的光焰映照在脸上,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铿锵声跳跃,明灭,将那张常年缩在室内的脸镀成一层淡色金黄。

    双目灼灼地盯着那柄即将成型的剑,千锤百炼下已经有了锋芒毕露的模样,凝练出泛着轻微暗红的浅黑剑体,静静在平和又扭曲的温度里接受着余下的淬炼。

    “铿——锵!”

    捶打锻造的最后阶段,工匠挥汗如雨,双眼却赛过流火不歇的铸炼炉明亮,让人难以想象这样温柔的紫色,怎会燃烧着如此炽热的温度?

    雕琢兵刃的冶炼锤落下又挥起,溅起高高的星火,不知过了多久,冶炼才逐渐步入尾声。

    火焰将整个铸炼室都映得暖橙充盈如黄昏,就在这样的光晕下诞生的,却是一柄通身漆黑的长剑。

    长五尺,重千钧,通体无暇,唯剑刃之上有浓郁血色泛浮。

    被护具包裹的手握住了剑柄,工匠将这绝世神兵拿起,横亘在眼下细细打量,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满意,欣喜显而易见。

    那张年轻的面容带着一种犹如重生的容光焕发,笑容越发扩大。他信手将剑刺出挥划,循着习武的经验挽了个剑花,负剑时更显快意。

    这会是足以问鼎仙舟的传奇兵刃,唯有最强的剑士方能诠释此剑真谛。

    于是,名震联盟的百冶黑衣负剑,走入了举行星天演武的演武场。他站在被旁观人让开的道路尽头,正对面,兀然立着一位青金石色衣裙的女剑士。

    他将长剑掷出,观者只愕然见那五尺玄锋径直没入地面,唯有剑柄还露在地面之上。这一行为就仿佛落巨石如平湖,激起轩然大波。

    少年一改印象里的生疏茫然,在自己的领域绽放出绝对的自信:“剑首大人剑术超绝,而唯有此等剑士,方能执此神兵,透彻此剑之魂!”

    女剑士站在那高出地面一截的擂台上,越过无数身影望向年轻的黑衣工匠。演武场周遭熙熙攘攘的人,此刻都将视线集中在他们身上。

    “镜流荣幸。”剑士露出笑,声音是与生俱来的凉冷,含着欣愉的情绪,“不知百冶大人,为此剑赐予何名?”

    ……

    “支离。”

    想了想,华胥还是在纸页上留下这么两个字,画下一个平静又暗藏骄傲的句号。落笔的同时,她脑中也浮现出应星微微仰头,扬起笑回答的志得意满模样,自己也跟着勾了勾唇。

    “对对对,就这么写!”兴奋的女声响起来,背景带着激烈且用力的拍掌声,将激动二字诠释得生动形象,“小阿胥就是写话本的天才!”

    白珩在原地激动地跺脚,双眼发光地捧着书稿。下一秒,狐女立即扑过去抱着少女又蹦又跳,高兴得声音都变了调,嘴里发出一连串听不明白的尖叫:

    “太棒了我的小龙女!姐姐的小阿胥!让我亲一口呜呜呜呜!你不写这些简直就是不让镜流握剑呐!我的天才宝贝小阿胥!!”

    靴底在地面跳的梆梆响,节奏又轻又快。她踮起脚尖抱着华胥原地跳着转了好一圈,像只抱着大胡萝卜的兔子,眼睛都笑不见了。

    华胥诡异地在心中感到一阵习以为常,刚想叫她把自己放下来,白珩就松手让她落了地,亲昵地贴她脸颊:

    “小阿胥写得就像亲自到场了一样,果然是和姐姐心有灵犀,一下子接受到姐姐的脑电波画面了对不对~”

    “姐姐说的都对。”

    再次重现脸颊软肉被挤压狂蹭的字音含糊,华胥只管顺着她回应,让这位本就喜笑颜开的狐女姐姐更加心花怒放:“呜呜姐姐越来越喜欢你了!!”

    狐人向来直白热烈,表达喜爱的方式也坦率奔放,同性之间的亲密更是屡见不鲜。披着龙女马甲的大冤种如是淡然,毫无波澜地微微扬着一点唇角,温和而无奈。

    “不过说起来,”狐女忽而偏过脑袋,一双水亮的眼睛眨啊眨,充满暗示地道,“听闻龙尊大人想与镜流试剑,一较高低哎!”

    与天穹同色的眼睛里满是对传闻的好奇与兴奋,闪闪发亮。华胥也没藏掖,歪着头冲她笑:“是这样啊,兄长今夜会和镜流剑首在鳞渊境前切磋试剑,姐姐要来看吗?”

    “当然呀!”白珩飞速答应,耳朵都兴奋地竖起来,“龙尊和剑首之间切磋,那可是千载难逢的高手过招!我一定要写新的见闻游记,把这事记载进去!”

    谈及高手过招一词,华胥又不禁想起当初遇到的游侠,思忖着道:“其实我们同垂虹卫出征那次,翩影剑侠就已经同镜流剑首与兄长切磋过了……”

    “大抵他们两人也在等着真正交手的机会吧?”

    两位堪称绝顶的高手早在见识到双方武艺后心生欣赏,同时起了一分高低的心思,但相逢战场且已有消耗,就不约而同地等到了现在。

    所以当丹枫提出鳞渊试剑时,镜流才毫无犹豫,甚至显露期待的答应了。

    思绪交织着分拆出结论,仿佛回忆未曾走远,她轻松地记起来那时纷乱的寒光,想起了并未让她恐惧的杀戮与鲜血。

    ……

    夜间,恰逢明月出海。

    一汪清湛自海下升起,平铺暗蓝上大片粼粼霜白,亮得惹眼。月光悄然在古雅建筑与深紫淡玫的高大植物上流淌,落成地面的交叠灰影。

    两道身影持枪负剑,曳着略深的影子从浅灰阴霾步入清亮月华下,阴影淋漓剥身褪去。

    余下四人频率极快的相互看了几眼,眼底多少都闪着期待的亮光,哪怕是被景元硬从工造司拖出来的应星也早已散去迷茫,浑身都写着迫不及待。

    华胥移过目光,看着那恨不能把眼睛粘上去的年轻工匠。他浑然未觉自己已经被包围,心情激昂得有些不能自己,眼神紧盯,专注得近乎坚毅。

    有话说目为心窗,她遇到的这些人眼眸都太过漂亮,其中以应星最为鲜明。工匠瞳孔是姝丽的榴花玫色,虹膜却是难得可见的朝霞紫,这是天穹都仅有片刻的稀少色彩。

    若在加上地理位置,天气等影响,这样的霞光便会更加稀罕。

    皎洁的冷光悄无声息地扑进他眼底,像是星子落入银河那样自然,将足以算是清艳的颜色刮去原本的饱和,淡淡的留下两泓春日碎影。

    ——这足矣收入光锥中列为收藏。

    “百冶大人,”她还算轻柔地叫了应星一声,迎着对方疑问的神情解释道,“劳烦稍稍退一些,我放个防护层。”

    “啊……啊啊,好。”

    他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就开始后退,隔了半拍,传出的声音里有些不好意思:“龙女不必这么叫我,直接叫我应星就好。”

    华胥轻“哎”一声,转眼便对上那一双含着坏笑的金瞳,虽说措不及防,但却只在刹那便心意相通:“可百冶大人确实大我些许,直呼名字未免有些失礼了。”

    金丝在少女掌下穿梭纵错,组成一面柔韧纤细的大网将周遭笼罩。灿金光芒盛放,又渐渐减弱散发着萤火般零碎的微末光晕。

    少女笑颜是他前所未见的莫测,敏锐的应星直觉感到不太好,本能叫他提防起来,甚至最好赶紧跑。

    可悲的是预测又准了,下一刻,他就听到少年骁卫幽幽凑过来,带着不用看也猜得到的嬉笑:“那不如叫应星哥——”

    工匠在原地僵硬了一下,不假思索地转过身。他将白发少年的脑袋一掌摁住,举目一扫,了然嗤笑出声:“你这是故意取笑我的意思吧,景元?”

    骁卫歪着头,笑眯眯的:“怎么会呢?”

    闻言,应星相当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反复打量着少年,像是在琢磨对方今日是不是遭了岁阳被夺舍了:“你居然会这么叫我?”

    “怎么不会呢,应星哥!”这次金瞳少年带了些理直气壮的反驳,眼睛睁大。

    白珩忍着没有笑出声,脸都绷酸了也没有破坏气氛,心想,小骁卫这行径或许真有所打算,估计是盘算以后购置武器能打个友情折呢。

    所以她拼命把笑声压在喉咙下,只有笑容越来越大,将两个人的脑袋朝前方掰过去。

    即时,清脆的金石之声将唯有海浪拍岸的鳞渊境占据。

    两道轻跃相击又转瞬撤开的身影握紧了寒光冷冷的武器,女子微微压了压身子,纵身提剑。

    镜流的剑很快,快得有耳有目有意识的生灵皆知致命,与轻盈潇洒的翩影不同,她的身姿该以迅捷来形容,且每一式都带着极强的力量。

    流畅,迅疾,有力,就算看着没用多大力量,但在视觉上给人的感觉都与翩影剑术不同。这是华胥当初在战场观察到的。

    而丹枫与翩影就更为差别明显,他的招式里几乎不含血腥的杀气,孤零零的一杆银枪在手中掀挑,绕腕飞旋转变。

    他的招式里没有情感,非是必取敌首的沸然愤怒,也非是仇之入骨的狠辣决绝。只是凛冽霜雪割开喉咙,肃寒冷风将人撕裂的干脆与冰冷。

    一如丹枫望向敌人的眼神,空冷漠然。直让被注视的人觉得,那杆枪会挑起天上月轮,掀动无垠海潮,其余再无波动。

    不过这是切磋,那双苍青眸眼里少了对丰饶孽物的厌恶,有的只是切磋时应有的专注。

    华胥眼里倒映着刀光剑影,游刃有余地跟紧每一招交接的枪与剑。银辉流转下,那双墨色眼眸终于显现出平日罕见的模样,宛如一颗上好的黑珍珠,泛着淡朦的光晕。

    凌乱的金属银光在半空交汇,响起不间断的碰撞声,交错着在空气里传递飞掠,像是一道又一道凝成实质的月光。

    能够切开时间的剑招越发迅速,几乎到了上一轮冰华还在天空未散,数米之外已经绽开弯月形状的剑影。

    枪尖在无遮无挡的清白月华下盛开一点璀璨霜亮,顺着划下的轨迹向后一收挡开寒冰。

    丹枫衔接得极快,银枪反转过一周横扫挥过,侧身换手复又刺来,武器尖锐的锋芒撕裂开气流,发出破风尖响。

    风起,女子持剑拭过。纷浮的血色在漆黑剑身的上游丝般生长蔓延,她躲避着落下的水箭,在跳跃间借力蹬起。

    不远处旁观的几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瞳孔惊愕地放大。

    青金石色的飒爽衣裙在天际只剩下一道模糊却矫健的影子,支离剑的血光燃烧起来,透出炉火锻造时才有的金黄光芒。

    她飞旋着转身,似乎要投身于海,挥臂全力劈下一剑。

    落下的圆弧剑光像冰透的月亮从天穹坠落下来,切入波澜起伏的波月古海,短暂分开了古海潮水。

    剑光激起高耸如山体般的海浪,将被淹没的宫墟刹那暴露在外,陷下一条清晰可见的深渊。

    一剑分海,龙尊叹服。

    措不及防地,华胥想起这段空白太多的历史里她早该记起的一段故事,立时,不知何处而来的女声轻轻冷冷地开了口,似吟似叹,半醉半醒:

    “……剑,长五尺,重若千钧。”

    “领教龙尊高招,镜流承让了。”

    真实由双耳听到的声音遮盖了虚幻空幽的蜃幻之语,镜流落在地上稳稳站立,与丹枫同时向对方颔首致意,神色愉快而欣赏。

    青年神色同样带有不加掩饰的赞佩,枪尖斜指地面横在身后,又在他挥手间消失:“剑首过谦,无罅飞光一称名副其实,丹枫领教了。”

    “若再有时机,定与龙尊再试武艺。”

    “自当奉陪。”

    同样武艺超群的两人同时轻笑一声,女子接着将负着的长剑横在眼前,并拢手指抚摸上漆黑剑身。

    剑身燃烧的火焰色已经褪去,她轻柔地以指腹慢慢拭过,似是被此神兵惊艳折服,语气是藏不住的赞叹:“神兵支离,可力压仙舟诸般刀兵。”

    “真是毫不夸大啊。”

    菲薄的夜色里,金瞳少年的眼神在听到这番话后绽开希冀的光华,在鹰背黑的环境里显眼非常,他不自觉地微微张口,神情向往。

    而再度被褒赞的年轻工匠双目炙热得与他不相上下,目光不断亢奋地移动着,满是兴致极高的跃跃欲试,仿佛刚才的切磋给了他什么巨大的启发。

    应星呼吸急促起来,节奏放得很快,仿佛等不及想要去做什么,将堪堪冒头却足够振奋人心的造物带到这个世间上来,让它为世人所惊叹。

    那双宛如炬火的紫眸骤然反应过来,下定决心般急不可耐地一转,语气纵然仓促,但也能叫人一眼注意到他的欣喜若狂:

    “抱歉了,但我必须先走一步!!如果有事麻烦玉兆留言我一定会看的!失陪!!!”

    “唉?应星——?!”

    白珩喊都喊不及,眼睁睁看着口称不精武艺的工匠扭头跑没了影,目瞪口呆地喃喃:“这就是……工匠对锻造的热爱吗?”

    “见识了啊……”华胥眺望向他离去的方向,眉目微扬,音轻如云絮,落入风里便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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