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解

    视兆问玄,极数知来;观因寻果,趋吉避凶。

    ……不可贞者,唯天与神。

    参天的攀虬古木终于显现了真容,烛台般的枝桠曲折着,幽青晕黄的焰火燃烧,向下浮动着古老的字迹。

    它置身在云涡下,又像是用自身力量旋卷了天顶的云,搅出宛如旋吸的墨蓝色云海。

    相互交缠的浑天仪圆轨不断轮转,悬于大衍穷观阵最中心的阵台,头顶垂下一束棱角分明的幽蓝荧光,镀扫在手中书卷时,已然淡化至几乎无法辨认。

    “卦落坤坎……其势兵也。”手中书被捏成圆轴状卷起,韶琉低声念着,眉目间忧愁再添。

    仙舟巡猎星海,按理来说得到如此卦象并不应该惊讶,他们本就身处战舰之上,交手丰饶孽物,早已是千年来的家常便饭。

    战争自仙舟人得到丰饶赐福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跟随他们永远,直到丰饶余孽绝陨,寰宇再无长生寿瘟。

    这样的未来太过遥远,所以象征着战争的卦象一定会出现,无可避免。

    但……

    韶琉望向正在运作的界寰阵,检索空间经纬的阵基在信息的计算中,得出了与罗浮不符的定位。而根据她得到的航线来看,罗浮没有分毫靠近过去的迹象。

    排除巡猎出征,因为这并非来自于岚的光矢解析,而是韶琉根据盟助星球传来的地点信息,导入大衍穷观阵探查到的未来。

    名为贝加韦特的星系即将发生与寿瘟相关的战争,就在不久之后。

    “太卜大人!”女性的呼唤声在身后响起,鞋跟敲在地面上连续不断。才通过画卷传送至阵台边缘,就急匆匆地赶过来。

    韶琉转过身,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神情浮现出一种求知的急迫,发问道:“情况如何?”

    “根据黄钟系统查看,贝加韦特星系只有玉阙仙舟在附近,而玉阙太卜根据信息占算,得出的结论也是如此。”

    女孩喘着气,将手中玉兆递上:“这是玉阙太卜的回复,您过目。”

    闪着荧光的玉石被女性捧起,韶琉纤细秀美的眉头蹙着,投入眼底的幽光与头顶投落的光色都是一致的冷,映出一片无温的电子蓝晕,更显气氛沉凝。

    青芥色眼睛轻微来回转动着,将其上并不繁密的信息一遍遍容入眼中,分明只是一行字,却让她反复确认了数次。

    与她如出一辙的结果将注定的宿命一页露出半边,除了以硝烟拼凑出的字痕外,具体的线索却不足以叫她们准确拆解。

    这就是推演……信息的缺少就会导致模糊的未来,纵然眼下得出的结论并不模糊,与往日出征巡猎没什么差别。韶琉感到一阵心慌,随后又极力平静下来。

    “……”

    缓缓舒出一口气,女子将玉兆握在手中,继而对女孩露出安抚的笑颜:“无妨,玉阙太卜称已依照惯例派队前去查勘,如有孽物身影必定剿灭。去忙吧,优昙。”

    “可……”被叫做优昙的女孩犹豫,形色担忧,“卦象的涨落在坤坎,这不是……”

    话音终止,她没继续说下去,似乎是害怕自己的话为情况带来凶相,沮丧又顾忌地低下了头。在她心中谨记的知识叫初来乍到的卜官惶忧极了,满是忧心忡忡。

    战争就是会流血受伤的,就是会有生命逝去的,不可能次次出征所有人都能回来,顺便带回大获全胜的战报。

    总会有人被留在战场上,再睁不开眼回望家乡,能被带回的,只有遗留的玉兆作为念想与痕迹。

    韶琉明白女孩的忧心,抬起手在她头顶摸了摸,语调也不自觉低了下去:“这也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优昙,帮助云骑军和孽物们战斗,尽可能的让仙舟避开危险。”

    “玉阙的背后还有我们,就像平日的巡猎那样,跟进卦象预测,一切照旧。将军也是这么说的。”

    丁香紫的衣袖在眼前垂落,盈出一段柔软的香气,渐渐让优昙放松下揣揣不安的心。

    女孩抬起头,后知后觉地为自己并不成熟的慌乱感到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话音不流畅地差点咬到舌头:

    “我,我明白了……那我就先走了,太卜大人!您也早些回家休息……!”

    说完,她匆忙又局促地向女子鞠了一躬,慌不择路地冲某个方向跑,看得韶琉发出忍俊不禁的轻笑,提醒道:“跑慢点,不要摔了。”

    “谢,谢谢太卜大人!”刚刚跑到画卷前打算传送,听到这话,优昙一个踉跄,又结巴地大声回答。

    泛着青金濛光的花鸟画屏悬浮着,韶琉看着优昙犹如落荒而逃的模样,旋绕的流光将她自阵台传送而出,落地后,女孩跑得更快了。

    目送身影在远去中缩小成肉眼无法看见的小点,视线调转,女子移目向远处游替字迹的焚火古木。

    她虹膜的青芥色与其上火焰的微末渐变相似,浑天仪在身后不急不缓的转着,仿佛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纺织着无形的丝线,酝酿着注定的牵连。

    拥挤的情绪像被水打湿的棉絮,有些堵塞喉咙,但至少能够叹息。韶琉将脑中的结论复盘重推,摇摇头,缓步离开了这片最中心的阵台。

    坤,地也,顺;坎,水也,险;师,军也,兵。

    这确切是战争之卦,但也并非如优昙所担忧的那样凶险,相反,若是出征前卜算到如此卦象,反倒是吉兆。

    虽非爻辞皆吉,但也并不那么差,但韶琉就是隐约有些安不下心,像有什么未曾被推演在内。

    眸光落在眼前的道路上,却并未切实将过眼之物看清。一路转至禨祥台,韶琉才停下脑中的分析,余光里忽然飘过一抹流盈月华的蓝衣身影:

    “……龙女?”

    “嗯?”

    站在树下低头不知在看什么,窃蓝衣裙的少女疑应一声,循声回首看来,待看见叫她的人时,温静面容流露出几分意想不到:“韶琉太卜?”

    丁香紫衣的女人显然也带着诧异,但还是柔雅展颜,放松了神情:“没想到龙女竟会来太卜司,这是遇到了什么事,前来问卜吗?可需我给你看看?”

    口吻并非玩笑,犹如宽容师长般亲和,是当真有意要帮华胥解答疑惑,难免叫人感到受宠若惊。

    少女讶然睁大眼,下意识将负在身后的手紧了紧,犹豫地捏住腕骨,痛感轻微在皮肤下刺着。

    眼前人是六御之一的太卜,整个罗浮仙舟中最擅长占卜测算的人,但她的经历有些离奇,哪怕称之为巧合也不为过。

    名为纠结的情绪将唇齿绕了一重又一重,让华胥既开不了口,又咽不下思绪,斟酌着该如何回复的话语,喉管肺部的气流沉重得疲累。

    这毕竟不是正经投掷而出的卦象,只是她实在放不下心,哪怕在会议上也显得心神不安。

    丹枫一直在担忧她的情况,见她情形如此,途中就叫她回房休息。趁这个空当,坐立不安的华胥还是留下字条,跑到太卜司来购买用具,打算好好占卜一次。

    虽说只要有正反之分的物件都可以用来占卜,但她还是想正式一些,叫卦象显示得更准确。

    可没等到她花巡镝,初春的叶子掉了三片在她脚下,吹落时又翻动正反,再次组成了地水师卦。

    这还能算做巧合吗?

    华胥无声自问,心脏沉甸甸的悬在胸口吹着不知哪来的胆颤冷风,一边觉得自己疑神疑鬼,一边又悬心吊胆地感到恐慌。

    云上五骁已经聚首了,她过去的记忆本身就稀缺得可怜,何况目下已经淡化至只剩名字,使空白的历史变得更加未知。

    那么这次师卦所代表的战争,究竟是那一场?

    须臾,在韶琉耐心的注视下,少女终于决定抬头望过,白净面容上情绪凝重,她下定了决心,轻而郑重地道:“……我确实有些疑惑,想斗胆请教太卜解惑。”

    “敢问太卜大人,卦象涨落于坤坎之间,是谓何意?”

    韶琉怔住了,熟悉的卦象勾起她方才沉淀不久的思绪,女子不禁收敛了笑意,微微沉凝:“此为刀兵之相,用人须慎……不知龙女问卜了何事,竟得此卦?”

    “说来怕叫您笑。”

    少女难为情地垂低眉眼,忧虑难掩,但也并未隐瞒:“这起先只是掉落的六根卜签,而现下,坠下的落叶竟也组成了此卦,我实在有些安心不下……”

    放在平时,或许这只是一场罕见的阴差阳错,但在韶琉自身与玉阙太卜都占出如此卦象的眼下,女子只能压下心中几乎与心脏同频的悸诧,温声说:

    “确实太过巧合,但龙女心思细腻,注意到这些未必不是好事。”

    “希望如此……”语气渐低,瞳中光彩有一瞬的飘摇,华胥抿唇扬了扬弧度,“……不知可否再请教太卜大人,卦象涨落于震坎之间,可否解刀兵?”

    “此卦大吉,自然可解。”

    “那倘若涨落于坤震呢?”

    “吉凶不明,但亦算小吉卦象。”

    言罢,韶琉于交谈间逐渐了悟,青芥眼眸对上乌墨珍珠的眼,浮起心领神会的轻笑。女子松了口气,浅淡莞尔:

    “本互变三卦,龙女已然得出,但若如此看来,震坎体用虽相生但助力颠倒,必是过程艰难,且恐难以一劳永逸。”

    “师卦在前,一劳永逸的概率太过稀少,但有转机归复,便是好事。”华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帝弓司命在上……”

    她无法确定自己所学是否与仙舟目下的卦解凶吉一致,没想到遇上了韶琉,交谈一番,竟然还如同对答案一般定下了心。

    过程曲折,虽然有艰难险阻,但终究能够迎来胜利,这是她笃定的必然结局。

    ——因为联盟最耀眼的传奇已经齐聚,云上五骁没打过败仗,而她也只是希望伤亡能够尽可能的被降到最低。

    他们近五十年的传奇战绩里没有过失败,但胜利的代价如果能变得微小,那自然是最好的。

    就目前的种种线索而言,华胥猜,此次如果有战役,且云上五骁五人都参与其中——那么多半便是打响名号的解围玉阙了。

    韶琉不知晓她在考虑什么,也并没有发觉对方渐如流水般和缓的情绪。她只是恍然理解了六舟司砧们激动的心理,心底滋生出一股欣悦的飘飘然。

    她道:“当初只听辛夷道龙女天资奇异,灵秀聪颖,不想竟不止是岐黄一术,对占卜一道也颇有天资。”

    华胥叫她夸得一愣,理智彻动寥寥无几的卦象知识,令她做出了清醒且富有自知之明的回答:“啊……太卜大人过誉,我对卜算仅仅算是一知半解,才疏学浅,当不起天资二字。”

    大抵韶琉是真心无比的,但她听得如芒在背,止不住地泛起与德不配位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心虚感。

    “哎呀,果然在这里!”

    忽然,明亮女声带着仿佛发现宝藏的欢脱响起,其中的活力感远远透过了空气,不用看都能猜到声音主人的神情,一定是副快乐而灵巧的笑颜。

    甚至没注意那抹身影是怎么过来的,声音响起后,茈藐色的衣裙和长发就飘进了视线,和丁香紫衣的韶琉站一块,显眼如姐妹。

    白珩笑得见牙不见眼:“太卜大人也在呀!我以为你下班了呢!”

    “正在下班的路上,碰上龙女,便寒暄了几句。”韶琉笑起来,半调侃地看着少女说,“不想龙女天资过人,叫我眼馋得紧,不禁想从丹鼎司挖人。”

    “是吗?!”白珩惊讶地扬起了耳朵,满脸新奇,“小阿胥原来还有占卜的本事,从来没说过唉,能不能给姐姐算算呀?”

    “只是有些好奇,正好又碰上太卜大人,过来寻求解答罢了。”

    华胥不堪重负地尽力委婉推辞着,声音几乎微弱,目露恳切地微微摇头:“白珩姐姐就不要取笑我了,我连卦象都看不明白……”

    “韶琉太卜。”

    偏冷的女声传来,步履平稳而镇定,青金石色的衣裳几乎讲她隐没在夜幕里,唯有银白的发丝闪着碎雪光华。

    遥遥对上那双比凤仙花还浓丽的红眸,韶琉从容颔首,弯起笑弧:“镜流剑首。见了你才想起来,当初还不曾恭贺剑首夺魁一事,是我失礼了。”

    “太卜客气,太卜司占算仙舟紧要事宜,公务繁忙,不必计较如此小事。”女剑士站定在原地,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白珩手臂伸过少女肩头便搭了上去,习惯性将下巴搁过去,毫不见外地倚着,蔚蓝双眼明亮:

    “我和镜流刚刚游玩回来,回程路上又找到了新的景色,太卜大人休假一定要知会我,我们到时候一起看看去呀!就像今岁新年那样!”

    若是别人这么说,兴许只是临别前的客气,不必放在心上,但放在白珩身上,那就是一定会践行的诺言。

    于是韶岚含笑点头,似乎也回忆起了旅行时的美好:“大旅行家推荐的目的地向来最是风景秀丽,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时辰也不早了,便暂且别过吧。”青芥眸眼笑着瞥过少女的脸,轻轻弯着眼打趣,“想来龙尊大人找龙女也找急了吧?”

    “嘿嘿,猜错啦!”白珩笑得亮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小阿胥的哥哥把监护权暂时移交给我和镜流了,现在我们就是家长!”

    “但要带去找龙尊大人是真的。”

    她一低头,蓦然转变了原本高昂而欢快的音调。但只有一瞬,又随着竖起的食指变回原样,笑脸灿烂:

    “还好不影响我可以继续和小阿胥贴贴!”

    韶琉彻底让她逗笑了,若说狐人性子外放有趣,那么白珩一定是其中有趣到极点的佼佼者。

    女人尽力控制着肩膀的耸动,调侃说:“那龙尊大人可得当心阿妹叫你拐跑了,白珩,你可太喜欢黏人了。”

    深有同感的镜流点头,虽然没作声,但用肢体语言表示赞同,仿佛拆台白珩一般。太卜大人噗嗤笑出声:

    “看来剑首大人也没逃脱你的魔爪,我还是快些走,不然就要扑来我怀里了。”

    大抵是因与辛夷相识多年,韶琉说话的很多语气都与其相似,口吻轻松而诙谐。伴随着那双眼眸故意笑着眨一下,女子便与她们告别了。

    “走吧。”

    目送对方走远数米后,镜流才转过头,稍微一点下巴:“我们也该出发了。”

    闻言,窃蓝衣裙的少女侧过脸,松墨凝淬的双眼恰到好处地流露出等待解惑的神情,酝酿成一股平静的迷茫。

    没等镜流说话,狐女先被她的神情击中心头,深吸一口气,随后呜呜咽咽地发出声音使劲蹭过去:“呜呜我的小龙女——”

    “嗯?!”少女冷不丁被扑了个踉跄,咳出一口气。

    “应星百冶邀我们一聚,”纵容旁观着吸龙上瘾的狐狸,镜流读懂了华胥的疑问,简洁地开口解释,语调显出平素安稳的破冰温然。

    “他说,又打造好了新的武器,邀请我们前去鉴赏。”

    欲言被迫止,被扑个满怀感受毛绒绒在脸颊脖颈乱蹭,华胥尽力站稳了身子:“我知道了……欸!白珩姐悠着点!要摔了啊!”

    “姐姐会抱住你的!而且你的镜流姐姐也在呢!”如此回答,狐女幸福地闭上了眼,“啊,如果小阿胥什么时候能给姐姐摸摸尾巴就好了。”

    洋溢着阳光暖意的花果香充盈地涌在鼻尖周遭,蓬松的尾巴左右摇晃着,在手边扫来扫去,触感柔软极了。

    仰起脸从狐女的发丝中露出面容,华胥望着天,星辰流转入眼,猝然揭开一个她忽略已久的真相,仿佛难言般:“……我其实不保养尾巴的,姐姐。”

    收获如此发言的狐女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炸毛尖叫:“怎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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