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援

    殷红溢散着,在璀错的明亮星子间海藻般横亘,拧成狰狞的荆棘向四周蔓延。

    名为猩红荆棘Ⅲ的星球,处在这片绮丽的星云下运行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深沉的墨蓝浓得近乎深黑,向外推铺颜料般过渡开花青色,像堆叠的丝纱那样起伏。

    艨艟停泊在靠近星球的位置,舰队密密麻麻的自奇力雄伟的巨舰上驶出,繁如星影。

    巨舰之上,几乎覆盖整个太卜司的十方光映法界缓缓运作着,瞰云镜不断收集着信息汇入阵中。站在法界内,玉阙太卜仰首观望着,皱眉不展。

    以迷航为名声的星系其实并不在玉阙进入的打算内,但他们却非进不可。因为暂时进入贝加韦特星系,才是目前的最优解。

    迷航的星系令开拓星神阿基维利也颇感头疼,鲜少有人能够在这里来去自如,除非有哪个相当能活的家伙在这里转过百十来圈然后带路,不然谁也少不得吃上这找不到路的苦头。

    所幸玉阙极善卜测,并且有至少归家路一清二楚的盟友前来引路,一路还算顺利地在猩红荆棘Ⅲ边停靠了仙舟,准备返身迎战。

    但玉阙太卜有些无法将自己得到的卜算结果说出来,因为结局只有一个:

    玉阙仙舟大败。

    青年无法理解,从他所得到的信息中来看,丰饶联军就算数量庞大,玉阙也不可能凶险至此,怎么会只有一个溃败至损伤无数的结局?

    为什么?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他捏紧玉兆,冰凉的玉石硌在掌心,挤压得骨骼发出麻涩的痛感,传导入大脑之中。半空悬浮的瞰云镜敛光流转,忽而将法界光彩震颤。

    头顶霎时如烟尘嘭裂,光华灼灼星闪,随后旋聚收束为点,仿佛检索到了什么格外惊心动魄的信息,轰轰烈烈地炸开漫天金光。

    与此同时,肉眼不可得见的人造天空之外,荆棘状的星云忽而开始了隐秘的翕动。

    它自隐蔽其身的瑰丽里伸展着,像在呼吸,又像是普普通通打了个哈欠,富有节律地鼓动着、收缩着。

    凝固的荆棘条与血肉纠缠难辨,几乎融为一体,它缓缓改变了外形,仿佛没有骨头般将身体拉长延伸,透成一张巨大的,鲜红的,正在跳动的薄膜。

    显示仪捕捉着外界的情况投进棕金的瞳,包括这忽然鲜活起来的荆棘星云,站在斗舰中,素来沉稳如磐岩的昆冈君陡然变了脸色:

    “那是……!”

    像是为了印证对方不可思议的预测,猩红快活地鼓动醒目的一拍,延伸起血管脉络般的血肉,像四面八方探去,透着一股诡异的欢快。

    薄膜张开波浪型的缺口,覆盖住某颗小小的星球,孩子宝贝玩具似的将星球紧紧抱住。覆在星球上的,几乎透明的薄膜逐渐蠕动起来,像在吞咽食物。

    片刻,薄粉中血丝掺杂的血肉最后吞动一拍,束缚如网的细长肢体收了回来,飘游着在半空甩了几下,表现得如同乐得挥手的纯稚婴儿。

    而被它松开的星球,已然呈现一片枯败的灰色,以肉眼看来,根本就是由无数灰烬构筑而成的一颗绝无可能复生的死星。

    ……

    “玉阙仙舟遭到丰饶联军袭击,驶入贝加韦特星系后,于停靠处猩红荆棘Ⅲ发现活体星。”

    “据案牍库中收录与博士学会提供的资料查阅,确定为倏忽活化妖星之一,【计都蜃楼】。”

    神策府正厅内,腾骁将军如此开门见山,面色肃重地对一众赶来的同僚公布了这个令人心沉的消息。话音落下,肃重的静寂笼罩整座正厅,犹如凝固。

    应验了,一字未错。

    这句哪怕是心声也亦是喃喃低语的话豁然充斥在心头,令五人下意识向华胥投过目光,眼神里终于染上应有的复杂情绪。

    少女低头,皱着眉阖眼,显然无法为此感到高兴起来。她知道既定的剧情即将开始,但她不知道怎么破解这围困玉阙的危局。

    这段历史空白至极,距离故事开始时早已过去七百余年。没有人会那么在乎一段昙花朝露般的故事,它仅有寥寥数语,而主角,是早已失散模糊的云上五骁。

    办法是他们五人想的,事也是他们五人做的,这些都和被突兀加塞进来的华胥毫无关系,她也得不到丝毫线索。

    这些是没有被透露的,也是不被在乎的,这段故事是全面也好,残缺也好,毕竟铅字褪色,旧史成灰,得不到利益的过去,可以被随手抛弃。

    纱绸宽袖的遮掩里,少女攥捏双手,指尖刺入掌心尖锐痛感很轻微,根本无法去压抑心底犹如野草般疯长的不安与疲累。

    仿佛心脏都被耗空最后一滴血的空乏堵在胸口,让原本自如的呼吸都变得沉重,名为哀倦的情绪雾霾般扩散,似乎是命运自人身上碾压而过的无可抵抗感而引起的。

    “仙舟航线中,罗浮与曜青最接近贝加韦特星系。我已回复玉阙求援,拨调春霆卫与毕方卫全速支援,剑首与龙尊各司一支,骁卫领副职辅佐。”

    仰头望着台上武将,时常随师出征的骁卫习以为常,神情坚毅地领命称:“是,将军。”

    “丹鼎司的随军医士已经收整完毕,”负责调配医士的司鼎向武将微一点头,汇报道,“随时可以随军出发。”

    “天舶司飞行士也在整装集合,毕方卫已经集结完毕,目前正在上传出征名单。”狐人司舵耳朵紧绷着,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司舵大人,将我也一道纳入支援舰队里吧!”听到这个消息,白珩立即探出身毛遂自荐,期盼地看着司舵裁叶。

    她最近在天舶司找了好些活干,和裁叶早已熟识,眼看着一同来的五人都要各司其职地奔赴战场,忙不迭也请求出战支援。

    像是生怕对方不答应,白珩直接将灼亮视线放向腾骁,期待而殷切地飞速补充:

    “将军!请您批准吧!我有过贝加韦特星系的航行经验!还有别人送我的航向图!一定能帮得上忙的!”

    威严武将没有立即做声,眉头皱着,陷下眉心处几道深痕。须臾思虑后,他点头同意了:“……将白珩飞行士并入春霆卫吧,领航一事便拜托你了。”

    “是,保证完成任务!”

    白珩站得笔直,不假思索地应下,继而又灿烂地向司舵笑起来:“我这就把星槎上的航向图传输给裁叶司舵,劳烦司舵再上传一遍啦。”

    “……我明白了,我会把航向图上传到玉兆连线的,多谢你了。”棕色毛发的狐人女子尾巴尖微微耷拉,似是无可奈何。

    她原本还在因白珩的请战愣住,没等反应,这机敏的同族直接找上了将军,让她连给出答复的时间都没有。

    见此,组织好金人战队的司砧朱轮仿佛也有了什么预感,男子缓慢移过双眼,略显僵硬地向他们全联盟工造司的宝贝疙瘩——

    少年一身束袖的干练红衣,和其他工匠所着没什么款式差别,只是更为考究精细。一头长长的银发叫木簪子挽在脑后,身姿挺拔俊秀,但如何也不是习武的模样。

    十分有先见之明的,朱轮带着浓浓的怀疑开口了,双眼紧紧盯着少年百冶:“……应星?”

    这一声过后,他就后悔了。

    心底预测的应验快得就像飓风降临,风华正好的少年即时向他看去,朝霞紫眸里是一派灼热的坚定:“朱轮司砧,请让我加入金人战队一同支援!”

    一口气上不来险些眼前发黑的感觉是长生天人很难体会到的,但已经算高龄的朱轮今天体会到了。罗浮的司砧大人深深吸气,极力冷静劝阻:

    “此事并非儿戏,你不善武艺,也未曾上过战场。何况此役凶险至极,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准允你加入金人战队。”

    应星不打算就此放弃,对前往战场表现出了不比锻造少的执着,不遗余力地劝解:“金人战队处在远超丰饶孽物的视距之外,已经是足够安全的后方。”

    “战场上怎么可能会有安全的地方?!”

    年长的司砧同样分毫不让,他鲜少对少年百冶用如此激烈的口气说话,担忧的心情被悉数掩盖在严肃下:“战场就是危险本身!”

    “可无数飞行士,云骑的战士都在战场上。他们面临的危险比驾驶金人的我要多得多,我作为百冶,自然也该面对这些!”

    他说得理所应当,听得掌管金人战队的司砧蓦地沉默了,哑口无话。

    须臾过后,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朱轮要松口时,男子又低声叹道:“……正因为你是百冶,应星。”

    “你知道我们等来你这个天才,花了多少年时间吗?”他的语声疲倦而感怀,兀自又接续说,“三百年。莫说是我们罗浮,全联盟上下也折不起你。”

    “你还太年轻了……倘若出些什么事,都会对你自身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一时间,正厅内鸦雀无声,其余几人都各自忧愁纠结地面面相觑。白珩原本是打算说点什么的,但她属天舶司的飞行士,战斗时恐怕自顾都不暇。

    她也不想叫应星冒这个险,但她能理解应星对战斗的渴望,没人会在能手刃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敌时,还待在不见战火的后方。

    所以狐女只得无措地张张嘴,吸进一口凉气后,又沮丧地闭上了。

    “罢了,朱轮。”打破这寂静的是腾骁,武将无奈叹息,“你当初刚刚继任司砧时,不也是不管不顾就开着金人出征了吗?”

    朱轮回过头,似乎是责恼于他的帮腔,不赞同地在话音里划重点:“我出征时哪有眼下情况棘手?!这是活体星!我去他也不能去!”

    “……我可以。”

    抿着唇,应星安静了许久,又向男子郑重而认真地道:“我在朱明也曾与曜青鹫翎卫进行过演习,虽然指挥不了行动,但至少能够加入金人战队,巡猎丰饶。”

    他平常说话的声音向来带着些豁达的温和,偶尔会因组织官方话语艰难而显得反应稍慢,但总也就是这种叫人喜欢的口吻。

    但此刻在这段话里,应星的语调透出一股子磨灭不去的愤恨,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那种抵住齿尖磨攒而出的恨意,像被拥在洪炉中的焰火,看似若无其事的低低压着,但只会愈烧愈旺。

    跃跃欲试的激涌光彩就在少年百冶的眼底闪烁着,沸腾火焰在玫红瞳孔里熊熊燃烧,让朱轮登时无话。

    他再说不出拒绝,却也未曾同意。

    朱轮知道应星的身世,他知道面前的少年能活着走到眼前这一步,吃了数不尽的苦头。焚启和他提到过些,应星被带回朱明后,才找回了哭泣的能力。

    他知道这个孩子恨透了丰饶,也知道是锻冶叫这孩子重获新生。

    可应星是个短生种,他不是体质特殊生命力强大的仙舟人,也不是狐人,更不是眼下受到庇护不死的持明,他只是个惊才绝艳的,并无任何特殊体质的短生人类。

    与丰饶余孽战斗留下的后遗症就连仙舟人都难以恢复,何况是短生种呢?这些一定能够治愈伤势的话,就连司鼎都不敢说。

    他不愿看见这颗璀星陨落,更不愿看见应星受伤导致遭受什么影响,连最后支撑其熬过过往的锻冶一术,也无法如常般傲绝众人。

    这是对天才最致命的打击,他不允许任何人剥夺应星在这方面的所有光亮。

    “朱轮司砧。”

    清霜女声在他对立面不远的位置响起,破冰似的冷越,意料之外地让所有人愣了愣:“此役有我与龙尊冲阵,定保后方无虞。”

    “对呀朱轮司砧!”见到镜流出声,白珩跟找到主心骨似的连声附和,“有剑首和龙尊大人在!您就让应星加入进来吧!我们同在一片战场,会相互照应的!”

    “白珩飞行士,眼下情况不是出门游玩找成绩优异的同伴来做担保……”裁叶的眼皮都在抽搐,半低眸,“这是战场,丰饶联军所在的战场。”

    丹枫侧目,忽也淡声帮腔道:“玉阙仙舟同处战场,且曜青舰队亦有支援,仅是丰饶联军,不足为惧。”

    “那【计都蜃楼】又当如何?”朱轮没了方才与应星交流时的急切,仿佛是也在寻找说服自己同意的理由,“丰饶联军中的活体兽舰,又当如何?”

    “……这二者皆可被我束缚。”

    在旁默然观望许久,华胥终于站了出来,齿间抵磨相咬嵌的力道相互作用在上下齿关。

    少女抬首,任由厅内所有视线皆聚集在自己身上,不等任何人开口问,又重复一遍:

    “活体星与活体兽舰,我皆能够以传承之力将其约束,卡塔利亚出征就有过如此先例。”

    白发骁卫在厅内不动声色地看过一圈,立即看准时机,趁热打铁道:“龙女施展传承时,我有幸亲眼目睹,倘若遭到束缚,师父与龙尊大人定然能够将此妖星诛灭。”

    “师出有名,卦象呈吉。”韶琉适时插话,笑着说,“剑首龙尊英武无双,骁卫谋略过人,还有白珩与龙女在旁,尽管叫百冶大人放手前去吧,朱轮司砧。”

    “这新式的金人可是出自百冶之手,兴许届时,战队还得仰仗百冶带领呢。”

    附和声纷纷入耳,又与他一般担心的,也有想助应星如愿以偿的,但都不曾怀有什么恶意。

    男子凝涩少顷,仿佛在与自己天人交战,那些话语纷纷然涌入耳中,还是消然了已然动摇的念头。

    轻飘如云絮的叹息消弭在空气里,司砧松懈下浑身力量,妥协道:“去吧……应星。”

    “全须全尾的回来,工造司缺了我这个老家伙,也缺不得你。”

    闻言,腾骁微微颔首,向底下的六人示意:“都前去准备吧,一个时辰后列队出发,支援玉阙仙舟。”

    “是!”少年工匠露出笑容,“多谢将军,多谢司砧,多谢几位大人!”

    司鼎也有些放心不下,向他嘱咐:“百冶万事小心,有任何伤势便立即治疗,龙女会在战场中游走支援。”

    “战场局势如何,会有策士与韬略士辅佐解析。”韶琉口吻缓缓,“骁卫智谋过人,此番,亦要多多仰赖骁卫了。”

    景元眼眸一弯,笑得谦逊而无害:“太卜大人过奖,我不过是耍点小聪明,还是得仰赖诸位将士舍身冲阵,仰赖总领一骑当千。”

    “战场还没上呢,就给你谦虚起来了。”司衡失笑调侃。

    女剑士已然折身向外转去,特地留在原地等了徒儿片刻,看见这幕,她冷艳的脸庞也不免松动,雪释冰消地扬起笑弧:“景元,该走了。”

    说着,她向几位司部掌管者一一点头,以作告辞的招呼。

    这六人走后,神策府的正厅很快就空了一半,待到其他人在玉兆中接二连三得到消息后,也陆陆续续动身前去安排时,唯有朱轮还在原地未动。

    腾骁也没催他,只见良久过后,朱轮抬起头,隔着百年时间歉疚道:“哎……今日看来,当初真是对不起绯苍将军啊……”

    “绯苍将军又不会怪你,”腾骁抱住手臂,打断了故人在旧事里的伤怀,“你回来后,他不是已然和你说开了吗。”

    “就如同今日的你,和百冶一样。”

    武将看得分外豁达,眺望向通往大门的那条长长通道,眸光深邃:“年轻人总有自己的想法,你当初无畏无惧,应星今日也是如此。我们上年纪了,该多听听年轻人的话。”

    “这些惊才绝艳的后继者,也将引领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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