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诺万·10

    回到存在号的时候我很不高兴。在看到站在操作中心主驾驶台前一言不发盯着我看的人之后就更不高兴了。

    稍微回想一下就能发现我最近不开心的时候真是越来越多了,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而且这很显然是不该发生的事,也许我和半人马座这个地方就是犯冲,也许我该早点离开。

    不过我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跳进来,关上舷窗,把手中的人往地上一扔,将存在号由手动驾驶模式改为自动导航模式并输入了飞离多诺万引力范围的指令而已。

    随着动作,那些凝固在我身上的水晶崩裂开来,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得附近哪里都是。

    虚影绕着我的上半身转了一圈,目光紧紧锁在那些凹痕上,“你不该向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让他这样对你吗?”

    我摇摇头,在主驾驶台前面的椅子上坐下,“我觉得你更该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飞船会被开来这儿。”

    “你看不出来吗?”

    “无论怎样,这是我的船,我让你看好她,而她现在跑到了这颗星球上。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话你不该问我,”虚影说,“你的火也不该冲我撒。”

    我瞥了她一眼,被她那副气鼓鼓的样逗乐了。她竟还生我的气了,真是岂有此理。

    ……算了,也不能全怪她。

    “所以……”我长出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看着我的人,“……你要干什么?”

    他也不说话,也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看着我。

    哈!

    切。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种整个飞船就我一个人会好好说话的情况很好笑,但有时候我又忍不住会觉得这会让人很生气。不过眼下这会儿我的心情比较……微妙,不是很想计较这些。所以不说就不说吧。

    我懒得管他,开始自顾自地掰起那些凝固在我身上又还没掉干净的大片水晶来。它们被扔在地上时会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挺响的。也挺好听的。

    说实话,虽然我印象中没见过装饰用途以外的水晶制品,但我一直觉得拿这东西来做打击乐器很合适——或者风铃一类的东西也挺不错——它们碰撞出的声音很好听。非常清脆。

    “这是什么?”虚影绕了一圈,又指着地上的人问我。

    “这个星球的本土物种,一个晶族人,”我将身上最后一块水晶掰掉扔在脚边,“智力水平挺不错的。”

    “我不在乎他是什么东西,也不在乎他的脑子好不好使。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把他带过来?”

    “他是我的了。”

    “什么?”

    “你听到了,他是我的了。他叫怀辛雅贺,我决定以后叫他怀辛。”

    “我对他的名字没兴趣。”虚影很不高兴,“你要怎样才肯把他扔出去?”

    “对他友善点,亲爱的,我不会那么做的。就像我说过的,他是我的了。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她很不快地冷笑了一声,瞪着我不说话了。

    我开始拆掉已经变形的外装甲,打算清理那些之前从缝隙里渗进机体中的水晶。

    说实话,那些散落在我机体内部的水晶形状和质地都很不错,晶莹剔透,在灯光的照射下散着细碎的光。

    挺好看的。

    我盯了好大一会儿。

    这让我想起了一些回忆。有关水晶的。

    二氧化硅虽然确实没什么稀罕的,但却实在是和赛博坦人很相配的东西——特别是其中那些纯粹、漂亮、闪闪发光的那些。那些被称为宝石的。

    水晶纯净透明而神秘,玛瑙细腻温润而多样,黑曜石坚硬深邃而锋利,玉髓温润柔和而雅致,欧珀光彩细腻而独特。

    只是这些石头到底还是比不上金属,多少都有些缺点。玛瑙和玉髓硬度低易受损,黑曜石韧性差易碎裂,欧珀甚至只是水合二氧化硅,水分流失一点儿都会失去那份光彩。

    只有水晶,它纯粹而稳定,和别的都不一样。它们被最多的用在赛博坦的装点中。

    “我没去过雾隐山城的螺旋花园,也没见过水晶城。”我突然这么说道。

    还在盯着我的声波闻言缓缓歪了歪头,依旧一言不发。他应当是不喜欢这个话题的,因为他的动作很慢。

    他很不快。这很明显。但我不在乎。

    螺旋花园,水晶城,它们都以水晶出名,而且都是很令赛博坦人向往的地方。

    作为在赛博坦政治舞台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的科技和文化中心,雾隐山城是一个欣欣向荣的、近乎完美的大都市。那里的螺旋花园据说有着数千根在甲烷中若隐若现、叮当作响的蓝色水晶,是一个美丽的、令人遐思的地方。

    而作为塞伯坦文明独创性与美学理念的完美结晶,水晶城显然是一处兼顾赛博坦文明理念中的美观和实用性的建筑典范。这座城市据说发出的五光十色、绚丽耀眼的光芒远在铁堡都能见到,是一座毋庸置疑的纪念碑。

    哪个我都没去过。

    我以前在神思新城生活,那里毗邻铁堡,离水晶城差了半个赛博坦,和雾隐山城分处赛博坦两极。在没有交流访问的需求的情况下是很少有人会脱离自己生活的城市去别的地方的,我也一样。

    但通量去过这些地方很多次。

    在他还在雾隐山城的时候,这位被自己的同门师弟掩盖了所有光辉的赛博坦人不是在市政大厅接待那些来自水晶城和神思新城的科学家就是去水晶城和神思新城参加那里的交流会——赛博坦上会举办学术活动的地方不外乎这几个。

    他每次去水晶城都会额外停留很久,而在不工作的时候他会经常去螺旋花园,他在那儿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些地方和别的地方是不一样的。这是一个需要越过一些门槛才能意识到的事——水晶城自建成以来一直是精英主义和贵族精神的象征,而螺旋花园则代表着赛博坦的黄金时代。它们代表着的——或者说象征着的——是一个和普通赛博坦人离得很遥远的世界。那一个通量非常向往的世界。

    他没能留在其中。他后来去了神思新城。

    站在神思新城这座城市和其中市民的角度上看,通量其实是这座城市的功臣——他复兴了这座城市。

    那时候神思新城的地位很尴尬。

    作为赛博坦一切智慧的源头,这座无比古老的城市曾经辉煌过。但是随着千机智库的消失、雾隐山城在资源倾斜下势不可挡的稳步前进……这么说吧,虽然作为环轨行省的行政地位仍然保留着,远古时代流传至今的光环也让它在所有科技相关的领域有着参与和发言的资格,但在水晶城建成的那一刻,神思新城的没落终于变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这份际遇是足够让一些人唏嘘不已的,但在赛博坦漫长的过往中,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事都不要太多。神思新城几乎可以说是无人问津。

    在通量刚被任命为神思新城科学技术研究院院长的时候,根本没人在意这座城市,也没人在意他。

    但他过去了没多久,研究院就拿出了不少成果,让神思新城焕发出了难得的活力不说还成功在所有环轨行省——特别是水晶城和雾隐山城面前——狠狠出了一口气。

    如此出色的成绩让他成功挤掉前任院长获得了神思新城环轨行省神思新城科学技术研究院特别选区的议员席位。

    那是个很好的开始,而他很明显把握住了这个机会。

    他很快投身政治,并成功当选为神思新城的财务官。他拉来了许多投资,大把金钱的流入给这座城市带来了真正的升级,神思新城财政的紧张终于得到缓解,周期财务结算后市政资金甚至有盈余。

    那是极难得的政绩,也是他接下来顺利晋升为市政官的凭仗。

    在市政官任职期间,他一改这座城市长久以来的萎靡习气,鼓励科研和创新,大力支持将科技产出应用于市民生活,提供了大批的就业岗位,极大程度地改善了民众的生活。而在凭借一己之力拉扯起这座城市的时候,他还不忘拉拢其它议员。

    于是在任期结束后,他便顺理成章地靠着对这座城市的贡献被神思新城议会推举为议长和神思新城终身监察官,同时兼任神思新城环轨行省参议员——这意味着他能够名正言顺地代表神思新城在最高议会中拥有参与席位。

    到这个时候为止,他已经功成名就,什么都有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就此满足,但很显然以他的出身和诞生年代来说能够在最高议会召开时拥有投票资格的参与席位已经是他所能达到的终点了——拥有召开最高议会和在会议中提出议案资格的正式席位不是他能够奢望的。那十三个缺中的每一个都被牢牢把持着。

    于是他不再、也不能再试图追求什么。他开始沉迷起那些早年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那些亮闪闪的、编造出来的、虚幻而颇具隐晦含义的象征产物。

    我从子空间摸出把锥子,将那些卡在缝隙里封住了管线的水晶撬开。

    “我曾经见过一扇很大的水晶吊灯,很大,非常大,比威震天还大,漂亮极了。”

    切割得非常精致的水晶碎片缀连在一起,晃动的时候会发出错落有致的声音。哗啦啦地响。有点像地球上的雨声。

    听说是定制的,出自某位我不知道的名家之手,用料佳,工期久,价钱也不低。在完工后被一路运来,最终安置在那座宽敞到堪称空旷的大厅里,华丽,明亮,和满室的富丽堂皇相得益彰。

    漂亮极了。

    “你去过水晶城吗?”我把清出的水晶往地上扔——那里已经聚起了体积不小的一片,“那里什么样?”

    他的面罩上立刻呈现出图像,焦黑的废墟中是满地的碎晶,埋在下面的残破机体被折射出大小不一的虚像,萦绕着浓黑的烟和暗红的火。

    看上去像是水晶城被攻破时的录像,但我不能确定——他的面罩太小了,图像里的细节不够。

    “我看不清,”我问他,“有全息的吗?”

    他摇摇头。

    行吧。

    我觉得那就是水晶城被攻破时留下来的影像。

    如果水晶城都已经这样了的话,那螺旋花园就更不用说了。毕竟雾隐山城是最早被霸天虎劫掠的城市之一,那里离卡隆太近,政治倾向又太明显。

    我敲敲机体,把那些仍然停留在那里的碎屑震出来吹干净——再漂亮的东西也不能就这么停留在我的身体里。

    “所以你去过水晶城吗?”

    他点了点头。

    “螺旋花园?”

    他又点了点头。

    而他还在卡隆当过角斗士,在铁堡当过参议员。

    “看来你的经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丰富,”我开始把外装甲往回装,顺便把被他压得凹陷的胸甲按平整,“我还以为你是不爱动的那类人呢。”

    不过战争时期人员的流动率确实很高。他去过的应该也不止这些地方。

    他歪头瞧我。

    “反正我是。”我顿了会儿才说道,“锈海那次不算,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雷云关。”

    虽然它就在神思新城城郊,但其实没多少人会去那儿——那里的雷暴能轻易烧毁任何一个赛博坦人机体内的所有线路。

    有人曾经告诉我那里的雷暴有着相当好听的独特韵律,我去了后发现确实如此。

    如今想来,我其实该多走走的。赶在赛博坦被内战毁了个干净之前。

    ……

    我简直要被自己这想法逗乐了——开什么玩笑,真离了神思新城的话我绝对会立马被天火安上畏罪潜逃的罪名一剑把头砍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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