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单是林宴愣住了，连带着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和霍阵佯装不熟的白乌鸦和边牧也跟着一起愣住了。
可说完这话之后，霍阵就像是顾及到周围还有无关人员，所以不再往下深谈。
见状，小黑猫遗憾地摇了摇尾巴，左右看看，就近跳到了老虎的身上。
“跟上，来都来了，去看看那些灯也好。”
那人说话又回归了和以前别无二致的命令式发言，然而语气却带上了些不易察觉的柔和。
“顺便拜见一下山神。”
毫无疑问，霍阵“梦境”中所指的山神，自然不是他自己。
而是从始至终都对“人类”的存在，表现出十足的敌意的、漫山遍野的草。
林宴快步跟上，心里却还惦记着没被拍摄完成的主线剧情“庙火狐言”，随口道：
“你这些年是一直待在这里吗？”
而霍阵闻言，却道：
“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
脚边景色随梦境主人内心所想而瞬息万变，不过几步路，那仅仅出现在三尺村人传闻中的夜晚雾气就乍然而起。
再往前走去，漆黑夜幕下又有几盏幽幽的火光明明暗暗地亮起，在摇摇摆摆的白茫雾气之中看不分明。
黑发少女光是打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个阵法并不完全。
或者更直白一点说，这是一个曾经失败、并遭到反噬的“七星灯阵”。
——因为它根本没有同时亮起过七盏灯。
但现在，它不知用了哪些人的运势作为弥补的“火源”，此刻颤颤悠悠、而又笃定异常地吃着“百家饭”，虽然亮得惊险，却也没有继续熄灭更多的灯，就像那些命运线还够燃烧很久一样。
林宴看见一道金色的火亮起又熄灭，一道白光划过阵心，又一道青色的灵力流转在四周、末梢带起微微的粉色，把七星灯阵整得像过年时小孩子玩的魔法烟花棒一样，流光溢彩、却又短暂异常。
林宴愣了愣，下意识伸手想要触碰，然而梦境里的灯盏无风自动，就像只要她轻轻一甩袖口，这里所有的灯都会熄灭一般。
“所以这就是你必须留在这里的原因。”
黑发少女的声音低了下来。
“你要在这里为七星灯阵护法，因为你是这里的……”山神。
而就在林宴即将把那两个字说出来之前，整个梦境因为所有人都已经到达了真正的出口，而出现了新的异动。
原本已经从疯长到平静的草再次重出江湖，用重如钟磬的声音问候道：
“既见山神，所求为何？”
——你们已经见到了山神。
——你们的愿望是什么？
是寻回一段自前世而起、缘浅而终的情缘，是了却一桩已经被划为故梦、化作闲谈的旧事，还是求得一世可以得道成仙、或是可入红尘潇洒风流的新生？
林宴却将目光看向了在一旁像是有些怀念，又像是什么都没想的霍阵，对方的神色平静异常，若非这里的一切必然从梦境主人的记忆中提取形成，恐怕连善断的阮明若来，都看不出霍阵会向山神许下愿望。
……还能是什么愿望呢？
无非是问问这位神明，能不能给已经故去的道人一个不需要魂飞魄散的结局，能不能留在这等到三霄的火光再次亮起。
一时之间，林宴醍醐灌顶。
来来往往的游客总说三尺庙的山神特别灵验，她还以为是因为村中的太极八卦阵吸取了天地灵气，这才造就了一方“有仙则名”的美名。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这样。
更像是……所求所得，因果相承。
黑发少女猛地抬头。
周围好像有人在轻声许愿，又有人好像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想要。
林宴张了张嘴，却仍然沉默。
半卦池的池水在山神这里维持了“入梦”效果这么久，此刻他们一行“不速之客”也观光到了梦境的出口，终于是赶上了“送客”的时候。
于是，林宴耳边从四面八方响起的“愿望”仿佛滴水入池，把她视线里的白茫雾气荡起了巨大的涟漪。
这就是“山神”的视角。
毕竟愿望也好，欲望也罢，这些人毕生所追求的东西，在神明的耳边眼底，都是如此清晰易懂。
再睁眼，山神的“梦境”已然结束。
而主线剧情的“庙火狐言”，也终于步入正轨。
林宴面前是神色恍惚的虫师，背后则是若有所思的小狐狸。
“你们向山神许愿了吗？”
黑发少女语气如常，又把整个话题的基调拉回了山野庙谈的推心置腹环节。
谈问津还在恍惚。
可这人恍惚归恍惚，却是摇了摇头，道：
“她人就在这里，我也不必去打扰她。”
“……”
林宴对此持保留态度。
而小狐狸却得意地扬了扬尾巴，趾高气扬道：
“当然没许呀。”
黑发少女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哄小孩的感觉：
“为什么不许呢？”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机灵得很：
“我又不傻。”
“知道那是条捷径，要不要去走那条捷径，那条捷径能不能走，这是三码事。”
山神梦境里的山神，“许愿”之后有没有效果还另说。
山神本神在外面可是指点地清清楚楚，自己若是想讨封成功，首先得看准对的人，其次必须要诚心诚意。
小狐狸能在霍阵眼皮子底下混到现在这个层次，自己想通了当然悟得飞快，甚至闻一知十——
诚心诚意，又怎么能老是想着远处近处的捷径。
这才不是所谓的“舍近求远”，毕竟从没有谁保证过这时脚下的“捷径”，就一定永远是那条捷径。
这世间有很多人，用了好大的功夫才明白，这世间最难走的路、才是真正的近路。
有些“捷径”抹去了行进时必要的坎坷，同时也将他们最初所许的愿望，遗落得越来越远。
小狐狸扬起脑袋，眼珠滴溜溜地转，似乎很符合世人眼中狡猾的形象。
可它看向林宴的目光却清澈而诚恳，此刻开口问道：
“道长道长，你觉得我像神还是像人呀？”
谈问津闻言，差点又条件反射地给这阴魂不散的狐狸来上一顿打。
而林宴却不管。
黑发少女蹲下身，认真地看向坐在地上并用大尾巴给三尺庙这一小块来回扫地的小狐狸，道：
“你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你在世间行走的样子就是什么。”
如果想当人，那么你可以是这世上最逍遥快活的小姑娘，你会在这一世或下一世，去体验那些曾经对你来说遥不可及的爱恨痴嗔。
而如果想当神，那正好林宴觉得霍阵在三尺山又是改阵又是护法了新神上任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退休养养老了，这三尺山的山神易主也并无不可。
“我……”小狐狸眨巴眨巴眼，刚想回答什么。
林宴却在听清它回答的具体内容之前，先听到了熟悉的广播声：
“叮铃铃——”
“检测到正式演员1号，已完成主线事件‘庙火狐言’的场景拍摄。”
“……奖励发放完毕，请在12小时内开启下一指定场景，完成主线‘人非草木’的拍摄！”
“感谢各位的精彩演出！”
而对面的小狐狸则摇身一变，化形成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她瞅了瞅抱着猫的庄梦遥，凑近对方的痛包上看了看那些由各种动漫人物组成的徽章，随便挑了个也长着尾巴的家伙，然后换了身和对方差不多的裙子。
于是庄梦遥一个眨眼，就见对面的小姑娘穿上做工颇为精致的红白巫女服，看起来更像山野里法力高强又喜欢恶作剧的小狐仙了。
“你这是？”
庄梦遥懵了两秒，选择把问题抛给本人……本狐。
已经变成小巫女模样的小狐狸却相当满意，冲着身后的黑发少女道：
“道长道长，我变成这样，可以吗可以吗？”
……你变都变了，还问我做什么。
黑发少女都有些无奈了。
但小狐狸明显是只想听夸奖，而不是真想听自己的意见。
于是林宴还是象征性地夸了夸：
“很好看，但为什么想变成这样？”
小狐狸却翘了翘尾巴：
“我不告诉你——”
哼哼，就要混进去，去当道长的小跟班。
……
这厢的狐狸已经解决了，林宴拿出手机，在信号极其差劲的三尺庙中，艰难问丛雪襟要来了村中近日的其他活动。
黑发少女放大再放大，终于看到了一项名为“花灯夏夜”的晚间固定项目。
用不着思考，林宴光是扫两眼，就想好了说服袁素琴的话术。
“来都来了”“当地特色”“非常出片”。
三管齐下，这不比某人的梦中遥望来得有仪式感？
于是，林宴将目光投在了还在一旁想心事的谈问津身上。
“……”
“……”
两相对视，还在和去而复返的愤怒小蝴蝶斗争的虫师，终于忍无可忍，边理袖子边道：
“还想说什么，说吧。”
林宴略一思忖，却是道：
“我心中其实一直有一个疑惑。”
这是林宴和洞火学来的好习惯，想说一件事之前最好做一下铺垫，并且最好从细微之处出发，表现出自己的关切。
此刻她也是这么活学活用的——
“道友，你一开始的‘入梦’计划，该不会是变成一只紫蝴蝶，然后飞进人家梦里看一眼吧？”
“……”
谈问津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庄梦遥瞪大了眼睛，小黑猫毫不掩饰地“嗤”了一声，而周围的萤火虫也在小蝴蝶的带队下拼命地绕着虫师飞，试图让对方意识到这是怎样的离谱行为。
“……”
林宴绝倒。
但不待她说出下一句话，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不同于霍阵自带嘲讽感的指点，这家伙完全是置身事外看戏一样的慢悠悠状态，语气随性又自然。
“有因无果，执念难消。”
“你这样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