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晴这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得差不多就回锦绣阁去了。
说来也奇怪，金掌柜突然大驾光临锦绣阁，这可是稀罕事，金掌柜素来是不大串门的。
她想起生病时金掌柜送来的一马车瓜果，有点好笑。
虽说是金掌柜一片好心，但这瓜果放久了可是要坏的，送来的也着实太多了些，她和婉娘她们分了些，仍是吃不完。
她便招呼金掌柜进去一起吃水果：“多谢金掌柜来探望我，实在不巧，那日睡着了没能好好感谢金掌柜。”
金恨学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柳掌柜痊愈了就好。”
柳晴端了切好的水果给他，金恨学随手拿了几片瓜果吃，仍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柳晴有些奇怪，却也不方便多问，让婉娘在内招呼他。
过了片刻，金恨学从里间走了出来，瞧着柳晴。
柳晴被他瞧得只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笑问：“金掌柜，是有什么事吗？”
金恨学踌躇片刻，终是取出一个盒子放在柳晴桌上：“柳掌柜，这个送给你。”
说罢，他转头就走，似乎一刻不敢在这里多呆。
柳晴摸不着头脑，但见这盒子是精致的楠木，镶着金边，着实贵重，料想里面的东西肯定也无比贵重。
虽然不知道金掌柜今天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么贵重的礼物肯定是不能收的，但眼见金掌柜一溜烟跑得没影，唤也唤不住。
她不得不怀疑，这金掌柜难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这才拿东西来赔罪，又不敢直面她？
出于好奇，她打开了这个盒子。
然后沉默了。
这个无比贵重的镶金边楠木盒子里，郑重其事地放着一根树枝。
虽然说这树枝看起来形状优美、色泽漂亮、鲜嫩好看，但它确实就是一根树枝。
柳晴犹豫地拿出树枝看了看，怀疑这是不是某种名贵药材，用来给她补身子的，只是她不认识。
恰巧这时候阮娘子走进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拿着根树杆子干什么？”
柳晴把树枝递给她：“阮姐姐，你瞧瞧，这真的是个普通树杆子？”
阮娘子看她的眼神更奇怪：“那还能是什么？这不就是清宁山上面摘的桃花树枝，我女儿上次也折了一枝。”
“哦。”柳晴讪讪地把树枝放回盒子里装好，想不明白金掌柜给她这个干什么。
阮娘子倒是说起正事，问她：“上回那个玉清膏你是哪里得来的？”
柳晴含糊地道：“一个朋友，怎么了？”
听说是朋友给的，阮娘子眼睛一亮：“可否替我问一下你那位朋友，这玉清膏是谁制出来的？”
阮娘子解释：“我回去细细研究了这药膏，倒是看出几味药材，另外几味却怎么也想不通。最近恰巧有几位崴了脚踝的病人，我就给他们试了下这药膏，药效惊人的好，所以很想讨教一二。”
她知道有些大夫的药方是独门秘籍，不外传的，因此也不抱什么希望，若能有机会讨教最好，若不能……她师父最近也快回来了，师父走南闯北许多年，比她见多识广得多，她打算问问师父试试看。
柳晴想了想，应下了：“我有机会替你问问。”
她也奇怪，言公子不像懂医术的样子，怎么有药效这样惊人的药膏。
说来也巧，阮娘子前脚刚走，言公子后脚就进来了，他今天一身白色长衣，腰间别着柳晴给他绣的八字短句折扇，举步走入店中，风姿出尘。
柳晴目光落到他腰间的扇子上，面颊忍不住微微发烫，面上笑道：“言公子今日怎么来了？”
谢昀这几日只要有空，就会抽时间来锦绣阁门口站一会，看看柳晴回来了吗。
今日一过来便瞧见柳晴盈然立在柜台里面，一直担忧的心终于安稳了：“我恰巧路过，便过来看看，柳姑娘可安好了？”
柳晴笑道：“都好了，多谢言公子关心，还要谢谢言公子送来的蜜糖点心，我很喜欢。”
谢昀眼神柔和，唇角微扬，笑意清浅如一泓秋水：“柳姑娘喜欢就好，风寒刚好，姑娘还要保重身体才是，可以喝一些姜糖水暖暖身子。”
这是太医同他说的，倒春寒最怕着凉。
柳晴笑道：“多谢言公子提醒，正巧我有一事想请教言公子。”
谢昀道：“姑娘请说。”
柳晴问：“公子可还记得上元灯会的时候，我崴伤了脚，那时候公子给了我一瓶玉清膏，那药膏实在好用，我用了一日脚踝便几乎好全了。隔壁医馆的阮娘子一向救死扶伤，见了这个药膏大为惊奇，托我问问公子，这个药膏是哪里得来的，成分是什么？若是其他医馆也能制出来这种药膏，岂不是造福百姓之事？”
她说话好听，让人难以拒绝。
谢昀迟疑片刻：“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制成的。”
他确实不知道这膏药是怎么制出来的，而且这药膏是宫内御医所制，宫内御用药膏，成分自然是保密的，并且十分昂贵，他就算告诉别人，大多数人也用不起，何况他并不知道。
谢昀想了想，道：“我也是偶然才从一个大夫手里得的这药膏，不过这药膏所用药材稀少难得，我听说他那里还有别的更适合的药方子，待我问一问拿来给姑娘吧。”
柳晴听他这么说，自然觉得更好：“多谢公子。”
这玉清膏实在太过讲究，除了药效惊人，还有养颜美肤的功效，肯定加了什么稀罕的药材，寻常百姓恐怕负担不起，如果有好用但实惠的药膏就更合适了。
谢昀道：“无妨，小事而已。柳姑娘，这是在练字吗？”
只见柜台之后，柳晴端坐着，柜面上少有的没放针线等物，反而反放着一张宣纸，隐约可见背后字迹，桌边搁着砚台和毛笔，笔尖上尤带墨水。
柳晴有些不好意思，金掌柜进来之前她其实就在练字，但因为写得不尽如人意，赶紧在人进来前把宣纸倒放在了桌上。
金掌柜今天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发现，阮娘子更不在意这些细节，但谢昀心细，一眼便看到了。
柳晴笑了笑，将宣纸正了过来：“我的字写得不太好，让言公子见笑了。”
只见宣纸上临摹的几个大字挺秀端丽有之，却失了洒脱遒劲，笔力有所不足。柳晴写簪花小楷时尚且不觉得，写起大字便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昀却是看得仔细，他拾起笔，蘸了点墨，比划着柳晴写的几个字一一道：“柳姑娘字迹端正秀美，只是这个字结构略为紧促，失了大气飘逸，这个点和横的位置还需留意……”
他说着用笔在柳晴写的笔画上圈了一下，又在旁边写下同样一个字，丰神秀劲，力透纸背。
他娓娓道来，说得极是细致，柳晴一听就明白了，目光追着他的笔尖若有所思。
忽的，感觉脸上微痒，似有什么东西轻轻拂过。
她这才发现，谢昀因为要勾画她的字，不自觉便靠近了她，他头发被吹进店内的清风扬起，几缕发丝拂过她的面庞。
她微微偏首，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挺直的鼻梁，清晰的下颌线，浓长睫毛低垂着，衬得秋水般的眼眸越发幽深，白皙的皮肤几乎无暇。
他的神色是如此认真，好像替她讲解书法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那形状优美、色泽红润的薄唇轻动，声音如清泉。
她看得有些入了迷，没听见他后面讲了些什么，只见到他耳朵尖微微泛起一点红色，然后，这颜色蔓延开来，耳垂也泛起微红。
他抿了抿唇，终于无法对这目光熟视无睹，轻轻搁下笔，转身想退后几步。
他个子高，刚刚给柳晴改字的时候弯腰伏低了身子，现在想退后，他便直起身子，往柳晴那边转了下脸。
他刚起身一点，偏过头，还未来得及退后，就觉得嘴唇轻轻擦过一片柔腻的肌肤。
那触感柔软光滑，一瞬即逝。
谢昀呆了片刻，随即感觉脑袋里轰得一下炸开，耳垂红得要滴血。
柳晴也呆住了，她眨了三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目光落到谢昀的嘴唇上，她方才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的唇看，就在刚才，这柔软的唇瓣擦过了她的面颊。
她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脸颊泛起晕红，连脖子都微微发红，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两人就这样怔怔看着彼此，空气都仿佛静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昀脱口而出：“抱歉，我……”
“没关系……”就在此时，柳晴也开了口。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了口。
春光照得空气有些燥热。
谢昀开口又闭口，左右望了望，终于还是道：“柳姑娘，怎么突然想到练字？”
柳晴也四处望了望，最后瞧着柜面上的宣纸：“现在京中流行水墨字扇面，我便想试着写几面绣成扇子，奈何技艺不佳，便想抽空练一练……”
谢昀“哦”了一声，眼神不知道往哪里看，最后也落在宣纸上：“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教姑娘练字，也可以替锦绣阁写扇面……”
柳晴本该欣然答应，现在她却心脏怦怦直跳，脑子里纷乱如麻，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自己嘴里连连答应了下来。
两人又陷入沉默。
谢昀目光触到柳晴的脸颊，像被电到一般稍稍移开：“柳姑娘，我先告辞了。”
“好。”听到他要走，柳晴松了口气，又没来由的有些惘然。
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子这样亲密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