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晴谢过那老妪，回了锦绣阁。
桌上花瓶里的芍药花已经半谢，仍然依稀可见全盛时的妩媚姿态。
柳晴这段日子几乎与这花朝夕相对，早将这花的模样牢牢印在脑海之中，故而远远一看到乔家老宅里摆放的芍药花，就认出这分明是同一个品种，连花朵开放的姿态也很相似。
古诗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这诗写年轻男女相约出游，离别之时，赠以芍药表达爱慕情意以及离别之时的依依不舍。
故而芍药又名将离。
虽与情人别离，仍是深情不悔，望有朝一日能再次相见。
“说来也怪，夏、秋、冬三季都有各色应季花卉送来，唯有春天百花盛放的时候，送来的只有芍药，真是古怪。”
老妪所说的话回响在耳边，联想到摆放在老宅中的芍药花，柳晴心中微颤。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和言均相遇以来感觉到的种种古怪之处再次被想起。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将自己扶稳带出人群，当时他明明已经打算要走了，却在看到自己面具掉下时停住了脚步，目露惊讶。
他明明是个高冷的性子，却偏偏对自己温柔体贴，特意带妹妹来店里挑东西，还愿意留在她这小小的锦绣阁帮忙。
他幼时在昆州呆过一段时间，他对柳晴的喜好也颇有了解……
他一定认识自己。
柳晴已然认定，这精心打理着老宅，派人看门打扫，在里面摆放芍药盼卿归来的人一定就是这个书生言均。
可他到底是谁呢？
无数面孔在她脑中划过，她仍是一个也对不上号。
如果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对她如此上心，她怎么会一点也不记得？
相处时候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
他的心意表露得如此明显，柳晴觉得他一定没有恶意，乔拂雪毕竟在明面上已经是已死之人，他可能也是顾虑到这一点才不与她相认。
柳晴思忖，如果一上来他就叫出自己的本名，她应该也不会承认，还会对他退避三舍。
可是现在，既然明了他的心意，柳晴就更想弄清楚他究竟是谁。
这几天她心里想着这事，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去安府送裁好的衣裳时，连文持盈都看了出来，悄悄把她拉到一边：“柳姐姐，你有心事吗？”
柳晴笑道：“只是在想没多少日子就要赏绣会了，东西还没有绣好。”
文持盈道：“啊，早知道这样，柳姐姐就先绣那个就好了，我们的衣裳又不着急，本就是天更暖和些才穿的。”
柳晴道：“这倒不妨事，我轮换着绣也是更有趣味些，就当放松一二了。”
这时文持盈突然面颊一红，瞄了眼她身后，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低低叫了声“表哥”。
柳晴一愣，回过头，只见一身形修长的男子朝这里走来，他一身青色锦衣，皮肤白皙，容貌俊朗，唇角含着淡笑。
果真是位温润如玉的公子。
柳晴福了福身：“见过安公子。”
安瑜含笑朝她点了点头，看着文持盈笑道：“表妹这条披帛真是飘逸美丽，将表妹衬托得越发不俗了。”
文持盈挽的这披帛正是柳晴今日刚带过来的，雪白披帛绣着隐隐绰绰的琼楼玉宇，在阳光下泛着盈盈微光，轻软如烟，正是西域素云纱所制。
文持盈闻言面颊更是微微泛红，既是嗔怪又是得意地看了安瑜一眼，给他介绍：“这位就是锦绣阁的柳掌柜，你爱极了的那把扇子就是她所绣的。”
安瑜眼睛一亮，倒是正视了柳晴：“原来是柳掌柜，不知道可否讨教，这写扇面之人到底是谁，我可有荣幸与他相见？”
看来安瑜是真的很倾慕这写字之人。
只是言均写下这些字，允她绣在扇面上，却从不留下自己的姓名或别号，应当是并不想要这书法大家的名声，柳晴自然也不能宣扬出去。
她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只怕不行，他这人如闲云野鹤，兴致来了才写几幅字，连我也不太见到他，更是从不见客。”
眼见安瑜面上失望之色浮现，她又补充道：“不过我店内还有几把绣着他墨宝的扇子，可以带给安公子。”
听了这话，安瑜重又露出笑容：“那就多谢柳掌柜了，一会我就命小厮去拿银票，先定下这几把扇子。听闻柳掌柜和表妹在琴州时便情同姐妹，表妹多得柳掌柜帮助，柳掌柜若有需要帮忙之处也尽可开口。”
这个安瑜说话温柔和煦，并不以公子身份自矜，明明柳晴已说将这几把扇子留给他了，他却要请小厮先付银票订下这几把扇子，表露不占便宜的意思，倒的确是个周到细致之人。
最后一句虽是客气话，却也令人听得舒心。
柳晴心里忽的一动，安瑜是要参加春闱的学子，言均也是要参加春闱的学子，他们会不会有交情呢。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倒是却有一件小事，想问问安公子。”
“哦？”安瑜露出几分好奇之色，“何事？”
柳晴问：“不知道安公子认不认识一位名叫言均的书生？”
“言均……”安瑜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哦……”柳晴顿了顿，入京赶考的书生不知凡几，安瑜不认识也实属正常。
文持盈在一边问：“这书生怎么了？”
柳晴想了想道：“倒也没有什么，只是他有次来锦绣阁买东西，我见他面熟，好像曾经见过，后来想起来似乎是幼时在昆州见过，却不知道他是不是昆州人士？只是后来没再碰见他，也没机会问。”
文持盈“唔”了一声，突然眼睛一亮，瞧着柳晴：“你莫不是……？”
柳晴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看到文持盈闪闪发亮的眼睛，才反应过来她在想什么。
柳晴有点哭笑不得，这个文持盈，自己心有所属，就觉得别人心里也是这样的想法。
不过，也不能说她猜的全然不对，让她这样以为可能更好，于是柳晴没有反驳。
文持盈感了兴趣，对安瑜说：“表哥，你在举子间认识的人多，不然你去打听打听？”
安瑜对文持盈是有求必应，闻言便温柔地点了点头：“好。”
柳晴补充道：“有劳安公子了，只是打听的时候还请隐蔽一些，如果打听不到就算了……”
说到后面她露出些许遗憾之意，文持盈噗嗤一笑，道：“你就放心吧，我们悄悄地打听，一定给你打听出来。”
安瑜则始终保持着温润的微笑，目露宠溺地瞧着文持盈，仿佛文持盈说什么都好，对柳晴打听人的事并不怎么在意。
柳晴有些放下心来，虽然只是这么短时间的接触，但她觉得安瑜像是个不错的人，对待文持盈也上心，就目前看来也是良配。
几日后，文持盈来锦绣阁告诉她打探到的消息，她一进来便问：“柳姐姐，你可是搞错名字了？”
柳晴一怔，放下手里的针线：“怎么说？”
文持盈在她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茶饮了口：“表哥打探了一圈，却没打听到这么一个人。”
柳晴微愣，心头一跳：“你是说，没有这个叫言均的书生？”
文持盈道：“那倒也不能肯定，毕竟入京赶考的书生着实不少，不爱和其他举子交际的也有，表哥也不能说全京城的举子他都认识，只是打探了几日，确实没有打听到。倒是打听到几位来自昆州的举子，只是也不叫这个名字。”
柳晴回忆了一下言均的模样，觉得他确实不太像喜爱交际的人。
文持盈叹口气道：“真是对不住，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唉，不然我回去让表哥再打听打听？”
柳晴拦下她：“算了，或许是我听错名字了，既然打听不到就说明缘分未到，那就算了。若真有缘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文持盈还想帮她去问，见柳晴坚持终于还是放弃了，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柳晴想了想，觉得托人打听毕竟不妥，还是问本人比较好。
这天傍晚，谢昀披着霞光进来的时候，柳晴正在桌前练字，暖融融的烛光映着她娇秀的面庞，一贯舒展的眉头不知为何微凝，显得有些心事。
见到他来，眉头却又舒展开来，与往昔一般。
谢昀就同往常一样先看她写的字，却见她今天写的这几个字笔画间略有点潦草，不像从前写的认真、仔细，谢昀还想着从哪几个角度来夸赞比较好，就察觉两道微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谢昀抬头，正和柳晴那双明亮的杏眼对上，这双眸子剔透、漂亮，此刻却带着种莫名探究的意味落在他身上。
柳晴面上一贯温柔的笑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欲言又止的神色。
谢昀思索片刻，搁下了手里的纸，神色很淡定：“柳姑娘，这是怎么了？”
柳晴本还在思考怎么开口显得不那么突兀，现在被这样一问，倒是自然而然开了口：“神武三十六年以前，言公子可是在昆州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