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谢昀神色很淡定,心里有点慌。

    但他很快稳住了神色,问:“柳姑娘怎么这么问?”

    柳晴盯着他的眸子,盯到他忍不住微微偏开了眼睛。

    柳晴彻底确定了,她道:“我前些日子去了乔家老宅。”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谢昀便什么都明白了,她知道了有人在照看乔府的老宅,知道了这个人是自己,也猜到了自己认识从前的她。

    他想了想,便明白了,应当是那芍药花。

    他每年春季都要在乔家老宅摆上芍药花,那是他的相思和爱意,他太希望太希望与她再次相见,这个习惯在柳晴出现后仍没有改变——那是乔拂雪住过很久的地方,他希望保管好她的物品,希望这个地方永远鲜亮、明媚、干净。

    如果有一天乔拂雪回去了,会知道还有人没有忘记她。

    现在她知道了。

    谢昀不指望能一直瞒着她,本来不道出柳晴原来的身份与她相认,也是因为觉得柳晴改名换姓有了新的生活,或许并不想再和以前的人有牵扯,现在柳晴主动提起这件事,他也不打算在这样的事情上瞒她。

    谢昀干脆地承认了,一双干净的眸子重新望向柳晴,眼睛深处有如海的温柔。

    他说:“是我命人打理的乔家老宅,好久不见,乔姑娘。”

    他称呼她为“乔姑娘”,果然是自己的旧识。

    柳晴再一次认真地仔细地瞧着他,试图从他俊雅的眉眼间找出熟悉的影子,但是无果:“你是……”

    谢昀一笑:“乔姑娘可还记得小时候,有一个习惯用左手写字的小少年?”

    柳晴一愣,她当然记得有这样一个人,那是个胖乎乎的小少年,因为用左手写字加上长得比较胖,在那些公子堆里被排挤,每次来府里参加宴请都会跑到她的院子里和她聊天。

    印象中这个小少年也不大爱笑,总是神色淡淡的样子,这个神态倒是和言公子有点像,可是……

    她震惊地看着他:“你,是那个……”

    她想说出那个小胖子的名字,却发现说不出来,其实她和那个小胖子也不怎么熟,都没有交换过名字,只是偶尔,他会出现和她聊聊天,两人一起度过片刻安静的时光。

    谢昀微微一点头:“是我。”

    柳晴更是震惊,拿手比划了一下:“你以前……”

    谢昀忍不住一笑:“我以前很胖。”

    这下柳晴也笑了,她看着谢昀,只见他现在身形修长,却不显瘦弱,白衣翩然,衬着一张清瘦贵气的面孔,那双眼睛狭长而幽邃,和记忆中眼睛眯眯的小胖子截然不同,难怪她从未将两人联系起来。

    怪不得人都说胖子是有潜力的,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要是让小时候孤立他的那些人来看看现在的他,只怕光他身上那股清冽逼人的气质,就让那些人不敢造次了。

    柳晴道:“你和小时候完全不像了。”

    谢昀道:“后来那些年,到处战乱饥荒,自然就瘦了下来。”

    他随母亲在昆州呆过数年,本来计划要回京城和父亲团聚,但是因为舍不得乔拂雪,便硬是央着母亲多留了月余,然后终于是要启程回京了,却没能再回到京城。

    京城传来消息,父亲被官员弹劾,罗列贪污受贿、勾结党羽、不敬皇室等十数条罪名,本要立即斩首,但因神武帝仁慈,只将父亲及其三族流放边疆。

    所以谢昀没能回到京城和父亲团聚,而是被京城来的官员押往边疆,也没能寻到机会和乔拂雪道别。

    在乔拂雪的心里,这只是人生萍水相逢的一个人,带来了些许快乐,但离开了也就渐渐忘却了,但在谢昀心里不是,他总是后悔,当时没有和乔拂雪道一声别。

    谢昀自然不信给父亲定的那些罪名,神武帝不理朝政佞臣当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父亲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又位高权重早就碍了他们的眼,不过寻到机会想除掉他罢了,只是没有想到罗列了这么多的罪名,却只是将他们流放。

    谢昀是在到了边疆过后一段时间才知道,所谓神武帝仁慈都是假话,之所以留他们性命,是因为戎狄侵扰边境多年,近来越发嚣张,开始往京城逼进。

    这帮奸佞之臣虽然卑鄙,但也不蠢,知道不能全然不管,只是朝廷无人可用,便打着将功折罪的名号将人发配往边疆,令他父亲率军退敌。

    边疆苦寒,朝廷贪污严重,军饷层层拨下,到边疆小兵们手里便是掺着石子的糙米糠,根本不够充饥,更别提御寒的衣物、退敌的武器,能打赢雄赳赳气昂昂的戎狄骑兵才是奇怪。

    父兄带人开垦田地,率军退敌,数年间都在征战中死亡。

    谢昀身为家中仅剩的最年长的孩子,自然要扛起家庭的责任,十六岁的他也站上了战场,站上了他父兄曾站在过的地方。

    那时他已经长大了许多,是个真正的少年了。

    在边疆这样苦寒的环境里,他当然瘦了许多,也成熟了坚毅了,面上再也找不出幼时的影子。

    在昆州时被人孤立嘲讽的事情就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再也无法拨动他的心弦——和饥饿、寒冷、命悬一线的挣扎比起来,这些轻飘飘的不友善不值一提。

    但是乔拂雪那张明丽温柔的面孔总难忘却。

    那几乎成了他的精神寄托。

    最最痛苦的时候,他也总会想起那个给过他一颗糖的小女孩。

    他想,他得活着,得活到再次见到她的时候。

    想让她看到现在的自己,那时候一定要好好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可惜。

    谢昀的眸子微微暗淡了一下。

    可惜还是没能告诉她自己真正的名字。

    如果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之间一定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了。

    就当是他卑劣吧,可他实在是舍不得,舍不得现在这样相处的时光。

    再过一段时间,再过一段时间吧,他就告诉她所有的真相。

    柳晴没有发觉到他一瞬间的黯然和挣扎,她轻轻地问:“你为什么对我……对乔家老宅如此上心呢?”

    她的声音带着种蛊惑,仿佛在温柔而不经意地诱惑着他。

    他如被迷惑般,低声道:“因为,我喜欢你,乔姑娘。”

    柳晴没料到他这么直白,面颊仿佛染上了一层霞色。

    谢昀继续道:“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喜欢你,我不愿意相信你已经殉葬,我想你或许有一天会回来京城……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回到以前住的地方,可是我想,万一呢……”

    他的声音温柔而悠远。

    他不是不知道乔拂雪随父亲和继母来到京城后的经历,也不是不知道乔拂雪或许并不愿意回到这老宅,可是这确实是乔拂雪真真正正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站在这庭院中就仿佛能看到乔拂雪少女时候的模样。

    她站在窗边逗弄窗外的小鸟,她坐在床沿上绣一朵小花,她偷偷从自己的食物里掰一点出来喂院子里的野猫……

    他不忍心这间屋子因为无人打理就此消失在乡野间,或是被他人侵占。

    柳晴默默听着,随后一笑:“多谢你。”

    谢昀道:“抱歉,一直瞒着你这件事。乔姑娘,你……你是否……”

    他的耳朵晕上淡淡的绯色,半晌却没说出口。

    柳晴早发现他一紧张就容易耳朵红,只是他平常很少有紧张这种情绪,所以一般人或许发现不了。

    她噗嗤一笑,却从底下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他:“言公子,请笑纳。”

    谢昀一愣,只见那纤纤素手之间,是一枝华美娇艳的芍药花,清淡的香气晕染开来,屋子里其他事物似乎都成了这支花的背景板,他整个的视野里只剩下这支花。

    他的耳垂已成了鲜红色,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接过这支花,觉得世界上居然会有他这样好运之人?

    柳晴笑道:“不过,你原来是景州人士?”

    谢昀一下回过神来,他手指紧紧捏着那芍药花,点了点头:“是。”

    他祖上的确是景州人士。

    柳晴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在京中的老宅在哪里?”

    谢昀稳了稳神色,道:“新皇登基之后,我来过一次京城打听你的消息,他们都说前朝嫔妃均已殉葬,我多方打听才知道老宅所在,一直派人看顾着。幸而此次入京赶考,不然还不得与你相见。”

    这倒与那老妪说的也相符。

    柳晴随口道:“我一个朋友的兄长也是春闱举子,不过他似乎没有听过你的名字……”

    她当真只是随口一说,谢昀心里却警铃大作,解释说:“我不太爱参加这些学子间的聚会,所以不认识几个人。”

    柳晴本也是这么猜想的,便笑道:“春闱那日,我送你去考试。”

    谢昀面上微笑微僵,点了点头:“好。”

    次日一早散朝之后,谢昀特特留下了礼部尚书沈崇,将其召入勤政殿密谈。

    沈崇离开之时心里还直犯嘀咕,皇上居然要他在春闱那日在考场给他也安排一个单间,还要安排一条特定通道,并且严令禁止走漏消息,若是让其他人知道唯他是问。

    这分明是皇上要悄悄去巡视考场啊,沈崇打起精神,这是他表忠心的好机会,不管皇上要干什么他都积极配合,一定要让皇上看到他将春闱之事安排得何等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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