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谢昀从考场出来神色看着还不错，柳晴高兴道：“看来要蟾宫折桂了。”

    谢昀心情确实还不错，但不是因为要蟾宫折桂，而是因为巡考之时看到了几份不错的答卷，寻到可塑之才这才觉得心情不错。

    听到这话，他微微收敛神色，露出些许忧愁之色：“其实……我有些题不大明白……”

    柳晴觉得这是他自谦，完全不将这话放在心上，眼下谢昀的大事告一段落，会试要待约摸一月后才张榜出排名，接下来就是柳晴自己的大事。

    沈府的赏绣会终于要开始了。

    那日一大早，她便着人带着她绣了月余的成品去了沈府。

    沈府沈崇大人是正二品礼部尚书，他的府邸位于京城权贵聚集的益阳坊。

    气派的大门几乎占了半条街，门口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两边高墙一路围砌下去，简直望不到边。

    高高的牌匾上雄浑有力地书写“沈府”二字，气势非凡，门口守卫的小厮仆从也个个身材高大、目光炯然。

    这里是沈府的正门。

    柳晴当然没资格让沈府开正门。

    她随着几个明显也是商户的人走到了沈府的边门，那里已经有人侯着。

    那是一位衣着体面的管事，他穿着玄色衣服，腰间挂满荷包，虽是家仆，脸上神色却颇有点倨傲。

    柳晴随着几人一起走到他面前，他问了名姓便冷淡地点了点头，给她们指了路：“……就在那边花厅里，切勿走到别处去。”

    这是怕他们不懂规矩乱走路呢，柳晴走入门口，却听到身后那方才还不太爱搭理人的管事突然柔和了语气：“钱掌柜来了，钱掌柜许久不来这里，还在以往的花厅。”

    柳晴不着痕迹地往后瞧了一眼，原来是绣鸾坊的钱掌柜，那就难怪这管事态度差距如此之大了。

    这绣鸾坊可以称得上是京城第一的绣坊，且传闻他们家掌柜和皇室也颇有点渊源，供过皇室绣品。

    对于外面的绣坊来说，给皇家供过一次货就足够吹嘘了，这个地位和她们这种小商户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听说连续许多年，绣鸾坊都在沈小姐的生绣会上拔得头筹。他们家大业大也不差这点名头，不过和沈小姐关系好，也来凑个热闹，顺带着锦上添花。

    柳晴不再理会身后的寒暄，沈府占地广阔，里面精致也同安府不同，多种疏朗树木，瞧着视野开阔，走到后宅方看到蜿蜒小路、曲径通幽，魏紫、姚黄交相辉映，掩映着花枝蔓蔓的一间花厅。

    这处花厅着实不小，已经聚集了不少商户，大家闲谈些京中趣事。

    见到柳晴来了，也有人来寒暄搭话。

    听到柳晴原来就是锦绣阁的掌柜，听过这绣坊名头的人竟然也不少。

    “锦绣阁，就是那个之前水墨字扇面卖的很火爆的那家，京中举子几乎人手一把呢。”

    “对对对，我也听说过。”

    人手一把说得就太夸张了，京中举子众多，不过后来听说许多绣坊也跟着请大家来题字，绣扇面去卖，只是始终比不上锦绣阁的。

    柳晴谦虚笑道：“时运相济，柳某初来乍到，还有许多要同各位讨教的。”

    比起这里的掌柜们在京城动辄开店数年、十数年，柳晴开店的时间确实还短。

    这时身后一个凉凉的声音接道：“柳掌柜确实是运气好，幸得那位书法大家题字，柳掌柜这才乘了时运，来此处长长见识。”

    这话说得不太客气，明显是说柳晴能来此处只是托了那书法大家的福，是因为那题字本就卓绝，并不是自己的本事，来这里也不过是来长长见识，不可能拿什么名次的。

    柳晴转头，就见两名女子相伴而来。

    这两人一人在前，一人落后半步，显出身份差别。

    说话的是落后半步那人，她身材高挑，三十多的年纪，面貌看着倒是年轻，只是神色不屑，就显出点刻薄。

    前头的那位正是绣鸾坊的钱掌柜，她唇角带着笑，面色却有点冷淡，对说话之人不置可否，对柳晴也不多看一眼。

    既然认出了钱掌柜，柳晴马上反应过来说话那人是谁。

    不就是老是跟在钱掌柜身边溜须拍马，希望钱掌柜照料生意、分她一碗羹汤的那位好月坊的娄掌柜。

    娄掌柜说完这话，一时也没人开口。

    柳晴快速瞟了眼周围人的神色，大多是一种冷眼旁观热闹的神色。

    娄掌柜和钱掌柜同出同进，她说话很容易让人觉得是钱掌柜的意思，一般人或许会和娄掌柜你来我往几句，却不大会愿意和钱掌柜过不去。

    柳晴心下了然，其实这里大部分商户心底里也是和娄掌柜一样的想法。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绣坊突然因为卖扇子火了一把，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有幸得一个大家题字，趁着科举的热度火了一把，这根本就是运道好，和实力无关。

    他们根本也不觉得锦绣阁有什么真本事，真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如娄掌柜所说，来长长见识罢了。

    柳晴想清楚这个，就知道空口说无用。

    不过现在平白被人说了一顿，一句不还口，人家也不会觉得她有气量，只会觉得她太好欺负，只怕更看不起她。

    于是她慢悠悠道：“在下确实不能和娄掌柜相比，只是有幸入了沈小姐的眼，便也要尽力一试，才不辜负沈小姐。”

    她只提娄掌柜不提钱掌柜，是因为她觉得钱掌柜家大业大，绝不是这种小心眼的人。

    她这么说是想提醒娄掌柜，怎么说她也是沈小姐请来参会的，入了沈小姐的眼，娄掌柜这么说岂不是在说沈小姐没品味吗？

    娄掌柜被她不软不硬地一堵，还要说话：“你——！”

    一直不语的钱掌柜总算开了口：“娄掌柜，入座吧。”

    钱掌柜要她息事宁人，娄掌柜心里再不服也是照做。

    钱掌柜路过柳晴之时，倒是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娄掌柜则看也不看她，昂着头走了过去。

    说来也巧，她们二位刚刚才坐下，就有丫鬟通报：“沈小姐到——”

    娄掌柜这才有点后怕，还好方才钱掌柜叫她入座，不然要是在沈小姐面前吵嚷起来，就丢面子了。

    钱掌柜看了眼她满面堆笑殷勤的样子，却是在心里无语地叹了口气：真是个蠢货。

    众人都起身行礼。

    随着一阵香风飘过，一位华服少女盈盈步入，清甜的嗓音柔柔道：“诸位起身吧。”

    柳晴寻声望去，就见沈小姐一身绯色衣裳，绣着大朵牡丹缠枝纹样，外罩浅金薄纱，手挽一条轻如蝉翼的纱缎，如烟似霞，光彩照人，衬得她面容越发娇艳无匹。

    当真是位难得的美人。

    她轻盈地走到花厅里面坐下，飘逸的裙摆随风微动，露出底下绣花鞋的鞋尖，两颗硕大的明珠璀璨夺目。

    沈府果然财大气粗，连小姐的绣花鞋都这样贵重。

    沈妤敏坐罢，目光略过厅中众人，划过柳晴时微微停留，露出几分兴趣。

    倒不是因为她记得柳晴，事实上锦绣阁因扇面扬名的时候她也确实注意过这间名不见经传的小绣坊，还命人买了两把扇子把玩。

    不过她于书法一道不大精通，不过别人都说这字好，她便也跟着说好，她倒是觉得这绣娘的绣工十分传神，于是便命人去请了锦绣阁掌柜来参加她的赏绣会。

    之后她便嫌这扇子太素雅，丢到库房里不管了，锦绣阁这三个字也被她丢之脑后。

    到现在也没想起来。

    她之所以多看了柳晴两眼，是因为她发现这是个生面孔，而且这位女子生得玉颊樱唇，十分美貌，一个眼生的美人足以让沈妤敏多看两眼。

    且这个女子自己的打扮也颇为考究，穿得虽端雅稳重，腰间一个香囊却是彩绣辉煌，合沈妤敏的品味，所以沈妤敏对她露出几分兴趣，挺想看看她带来了什么。

    她朝旁边丫鬟使了个眼色。

    只见一位丫鬟应了一声，步入花厅后头，片刻后又从花厅后绕出，怀里竟抱着一只同体雪白毫无瑕疵的白狐，它安安静静伏在那丫鬟怀里，对厅中众人视若无睹。

    众人皆暗暗称奇。

    沈妤敏对周遭惊讶的目光很是受用，从丫鬟手中接过这只白狐抱在膝上，如玉的手指轻抚白狐的毛发，那白狐一双漂亮水灵的眸子静静盯着众人。

    美人与狐，简直是一幅画卷。

    沈妤敏清了清嗓子：“那便开始吧。”

    自有侍女取了名册出来依次念名字，念到的便上去展示自己带来的绣品，这些绣品早已由沈府仆从排好序用黑布遮着放在一边。

    柳晴注意听着，来参加赏绣会的商户都是在京中颇有名气的，要不就是如锦绣阁一般初露头角，摆上来的绣品也都各有可取之处，且皆是华丽贵重、繁复精美。

    想来是为了迎合沈妤敏的喜好。

    只是若是繁复有余、巧思不足，看多了变有些审美疲劳，比如现在沈妤敏面上就显出一些惫倦之色。

    这时侍女道：“绣鸾坊的《如意祥瑞花鸟图》。”

    黑布被掀开，只见金光灿灿，绕是柳晴都不由微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