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金绣的花鸟画卷。

    璀璨的盘金真丝上，缠枝牡丹富丽典雅，芙蓉斜逸而出，一派袅娜飘逸之美，几只鸾鸟绕着枝叶翩飞，羽翼线条流畅而优美，细密的丝线层次分明，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闲逸姿态，淡淡阳光略过其上，折射出璀然的光晕。

    分明一派花团锦簇的繁盛富贵，却自有一种清雅之美。

    与之一比，前面那些华美精致的绣品一下就显得俗气了起来。

    绣鸾坊被誉为京城第一绣坊果然是有道理的，也难怪年年赏绣会都能拿魁首，的确是令人眼前一亮。

    钱掌柜朝沈妤敏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是我们绣鸾坊绣娘所作的一幅《如意祥瑞花鸟图》，祝沈小姐如意吉祥、前程似锦。”

    对当世女子来说，博个前程似锦莫过于嫁个好郎君。

    沈妤敏对自己要嫁何人并无什么想法，不过她父亲沈崇总说女儿样貌好家世佳，当要入宫享尽荣华富贵。

    只是因为皇上迟迟不纳妃这才一再搁置。

    沈妤敏不在乎夫君是何人，嫁不嫁给皇帝都无所谓，要紧的是得一辈子荣华富贵。

    钱掌柜这句话夸在她心坎上，加上她确实也很喜欢这副作品，便十分大方地道：“赏！”

    一旁丫鬟递上满满一盒子的金锞子，这等赏赐在今天可是独一份，众人都道今日魁首又要给这绣鸾坊了。

    果然后头几位的作品也没有能够比得过绣鸾坊这幅的，总算轮到了柳晴。

    那丫鬟报出锦绣阁的名号时，沈妤敏仍没想起来锦绣阁是哪里的绣坊，她瞧了这么些时候的绣品，都是大同小异，早就有些乏了，不过有点奇怪地问：“这幅绣品没有名字吗？”

    柳晴已盈盈走到前方，闻言微微抿唇一笑：“还未起名，或有荣幸，能请沈小姐玉笔题一个名字。”

    沈妤敏见到她眼睛微微一亮，原来是方才那个长得颇为美貌的女子，题名倒是新鲜，若是绣品有意思，她也不介意想个名字，于是半开玩笑道：“自然，但若是作品不合我心意，我便不花这个功夫了。”

    柳晴笑道：“多谢沈小姐。”

    其余众人听到这话都有点讶异，柳晴能提出请沈小姐取个名字，显然是对自己的作品颇有自信了。

    尤其是娄掌柜，那不屑的神色就差要浮在面上，心道这锦绣阁真是眼比天高、不知好歹，什么话都敢说。

    沈小姐见惯名家绣作，她怎么就能肯定沈小姐对她的绣品一定会有兴趣呢？

    但很快，他们便知道为什么了。

    仆从已经将柳晴带来的绣品放到前方的案几上，此时见柳晴微微点头，便伸手将上面遮着的黑布移开，露出底下一架屏风。

    这是一幅放桌面上的屏风摆件，轻薄如蝉翼的绡上，细极的丝线针脚细密，绣着一只姿态慵懒的白狐，细软雪白的毛发闪动着银色的光泽，仿佛能迎风而动，光看着好像就能摸到那蓬松绵软的质感。那双灵动至极的异色瞳，一只湛蓝，一只碧绿，剔透如水晶琉璃，慵懒而温柔地瞧着厅中众人。

    在场的要么是技艺精湛的绣娘，要么是见惯精品的行家，一眼就看出，这狐狸的毛发虽乍一眼看是雪白，其实是由各色不同深浅的白色细密勾勒，那漂亮的瞳仁更是用了不知几色丝线，才能有这样的灵动神态。

    那丝线分的极轻极细，密密绣出，狐狸的毛发才能如此蓬松飘逸。

    锦绣阁的扬名或许是因为一时运道好，但绣娘的实力也通过这幅绣品彰显出来，确实是精美绝伦的一幅作品。

    最要紧的是这狐狸绣得与沈妤敏膝上这只宝贝狐狸俱是白狐，一眼看去如出一辙。

    在座之人知道沈府得了这只雪狐的不少，都道难怪要请沈小姐取名字。

    沈小姐果然感兴趣，指着这绣品同身边丫鬟道：“这不是咱们家玉琼吗？”

    玉琼是她给自己的白狐起的名字。

    身边丫鬟都笑道：“可不是吗？真像啊。”

    柳晴微微躬身道：“在下有幸得沈小姐邀请参加赏绣会，沈小姐金尊玉贵，在下只怕绣品粗陋入不了小姐的眼。偶然听闻沈小姐得了一只白狐，便绣了这幅屏风，博小姐一乐。”

    沈妤敏感兴趣道：“这是你绣的？”

    柳晴应了声：“是。”

    在场应邀而来的多是各家掌柜，带来的作品大多是店里绣娘绣的，有些还是几位绣娘合绣，这幅狐狸原来是这位年轻的柳掌柜自己绣的，倒也是难得。

    今日见惯了花鸟草木的繁丽绣作，眼前这一幅素净的绡上，唯有一只毛发如绸缎的白狐，既华丽又清雅，着实令人眼前一亮。最有趣的还是这狐狸像极了她的玉琼，她如今稀罕这只少见的白狐，自然对这幅作品也颇为青睐。

    而且，沈妤敏尤其喜欢这白狐的眼睛，也不知她是怎么绣出来的，沈妤敏以往也见过不少绣猫、犬的绣作，眼睛都没有这个传神。

    沈妤敏有心将这幅屏风留在自己屋子里做装饰，待下次小姐妹聚会时拿出来给大家瞧瞧，便也十分大方，就要唤丫鬟先取一盒金锞子出来赏人。

    娄掌柜瞧得心里发酸，她跟着钱掌柜走南闯北，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这幅屏风虽说精美，但钱掌柜的绣鸾坊和她的好月坊也绝不是拿不出来，只是没有想到罢了，倒叫这个柳晴讨了个巧。

    她看了眼钱掌柜，钱掌柜却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气定神闲的模样。

    这时，柳晴笑道：“沈小姐，在下这幅屏风是双面绣，沈小姐可要看看反面是什么样的？”

    通常双面绣都是正反两面一致，听她这么说，沈妤敏便道：“将屏风反过来看看。”

    侍从上前，将这屏风摆件反过来放了。

    众人皆是一怔。

    只见屏风的背面，一只狐狸威风凛凛而坐，和正面那只白狐不同，背面竟是一只通体金红的赤狐，赤红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火焰一般。那双明亮的异色瞳不再同之前那样慵懒可亲，而是闪动着明媚骄矜的光华，熠熠生辉，灿烂夺目。

    这竟是一副正面同背面颜色不同，形态也略有不同的双面绣！

    沈妤敏满目惊艳。

    方才看到那白狐的时候，她也颇为喜欢，且因为和玉琼模样相似，除了喜欢更是新奇，觉得挺有意思的。但反面这神气活现、漂亮夺目的赤狐，其实才更合她的心意。

    这样明艳的毛发，华美的姿态，让她简直挪不开眼睛。

    沈妤敏痴痴瞧着不说话，底下的商户们也是暗自震惊。

    双面绣虽难，但京中那些之名的绣坊，哪个没有这样手艺精湛的双面绣绣娘，但能绣两面不同的双面绣，每一面都如此精美绝伦，这等手艺放在京城也是拔尖的。

    连一直在心里暗自不满的娄掌柜都惊讶地嘴巴微张，不知道京里何时有了这么有本事的绣娘，只怕这下是真正入了沈小姐的眼里。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倒是“砰”的一声打破了沉寂。

    沈妤敏膝上一轻，竟是怀里的玉琼跳了下来，往那屏风走去，她刚要命人去捉，却见玉琼只是在屏风前徘徊，好像看懂了屏风上那狐狸和自己生得一样，好奇地低头嗅闻这屏风，随即在屏风前坐下。

    它姿态优美，昂首而坐，漂亮的眸子透出骄矜之色，这幅模样简直和画中赤狐一般无二。

    唯一的差别便是颜色。

    沈妤敏回过神来，立马激动地道：“赏！”

    丫鬟闻弦歌而知雅意，取来的金锞子比先前给绣鸾坊的还要丰厚。

    众人都算是明白了，今日魁首只怕另有其人。

    柳晴接了赏，这才终于放下了心。

    不枉费她辛辛苦苦这月余，今日过后，锦绣阁必然名声大噪。

    沈妤敏玉笔一挥，亲手写了“玉琼”二字作为这个屏风的名字。

    丫鬟重新将玉琼抱回，玉琼随后又重新卧在沈妤敏膝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便眯上了眼。

    柳晴也没有想到这雪狐会突然走到屏风之前，只是这是意外之喜，沈小姐必然会因此对这屏风印象更深。

    果然见了这幅屏风之后，沈妤敏对之后的作品都有些失了兴致。

    待所有商户都上前展示了自己带来的作品，她才盈盈一笑：“我观今日诸位所供绣品，皆是精美绝伦，令我难以割舍，只是必要评一魁首，我看锦绣阁这幅屏风心思巧妙、工艺极佳，有心评它为魁首，诸位可有意见？”

    在座诸位自然不敢有意见，都道是。

    沈妤敏官家出身，自然也知道要端水，便将第二名给了绣鸾坊，第三名给了好月坊。

    次日，沈府亲自派了得力的陪房妈妈来锦绣阁挑了满满几箱笼的绣品回去，与之伴随的便是锦绣阁真真正正在京城打响了名气，不少京中贵女闻讯而来，柳晴忙得脚不沾地，干脆买下了隔壁的铺子，又打通了两间铺子，新雇了不少绣娘，生意这才步上正轨。

    待她略微清闲下来，谢昀终于找到机会，邀她一同游赏清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