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人肯定是不能走的,毕竟档案信息还是要查的。庄卿看着冷时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最后忍不住说:“这件事不必放在心上。”

    冷时把看完的一本学生信息档案“啪”的一声放进地上的青木盒中,幽怨地回应:“我和你那叫情趣!这能一样吗?我要是看到我儿子带个女人回来,两个人坐在厅堂上调情,我就不会留他俩今晚上吃晚饭——尤其是这个女人过去还伤了我儿子的心。”

    “明日还要去玲珑楼见供养人。”庄卿把茶杯从冷时手边拿开,“少喝点茶,晚上当心睡不着。”

    “卿卿,我感觉我们是不是方向有问题?”冷时捂着口鼻,站到一边的墙角把档案上的灰拍掉,“我现在回忆,总觉得他像一个被流放的读书人。”

    “流放?”

    冷时又坐到桌子旁:“你想,如果是萧山书院出来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家世显赫或者是天纵奇才。萧山书院学生我们或多或少都认识,而你对这个镜空却没有一点印象。换一个说法,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和萧山书院的行政工作有关系,也就是说,他过去是属于你们家的人。”

    庄卿皱起眉:“我们家流放的人我都有所耳闻。”

    “如果是被抹杀的呢?”冷时望着跳跃不停的烛火猜测,“身犯要紧之事,比如坏了风雩阁规矩的人,恐怕是不会在你们家留下档案痕迹,反而只有风雩阁知道。”

    “按风雩阁的规矩来看,那确实是有这种可能。身犯十恶,那必然是大辟之罪,不可能活下来。”

    “我想和你说件事。”冷时犹豫了一下,“是关于我当年被劫持的那个晚上的事情。”

    庄卿放下手里的档案书本,眼珠不错地看过来。冷时将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讲给庄卿,一件一件从回忆里拿出来,刀疤眼,诗句,远离江左,姜汤,抉择,所有的事情都如洪水般泄闸。

    “怎么哭了?”讲完的时候,庄卿温热的手拂过脸上的泪水。他捧着冷时的脸,看到她眼尾飞红。

    “我在哭吗?”冷时也犹疑地抬起左手,摸到冰冰凉凉的液体,“我居然在哭。七年了,我回忆起来还是会哭。”

    在为什么而伤怀呢?是因为那个倒在血泊里向北自刎,临死也效忠的刀疤眼吗?是因为那个天寒地冻的夜晚,自己终于确认了那个猜测吗?还是因为在那沐浴的几个罗预里,自己因为听到侍女玉枝是长安人,就决定还是离开江左,去看看长安的月亮呢?

    逃离江左的七年,以为会是桃李春风的生活,走到头,一路江湖夜雨,撑着一叶扁舟,最后还是回到了江左。兜兜转转,命运从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没事了,我在这里。”冷时被人拥进瑞脑香的怀里,那个人还安抚性地拍拍她的后背。她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往温暖的怀里拱了拱。好像又要打湿他的萧山乐游图了。冷时一边抽泣着,一边想,我还是这样害怕,但是现在好像又不一样了。

    室内一片安静,只听得香炉里的木材噼里啪啦烧裂开的声音,偶尔还有灯花“啪”地炸开的声音。突然,一个不合时宜的浑厚的声音响起:“子衿,你说的那个人——”

    怀里的人身体条件反射一僵,迅速抬头一看,来者居然是庄卿的父亲庄含。冷时马上坐直身体,站起来行礼:“庄先生。”

    庄含大概也觉得撞破人家情人温情的时刻有些尴尬,他摆摆手示意免礼:“不必行礼,我就过来和你们说一声关于你们查的那个叫镜空的住持。”

    冷时一脸镇定地站起来为庄含倒茶,实际上倒茶的手都在抖:“您喝茶,来,喝茶。这么晚了还要劳烦您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庄含打量了冷时和庄卿一番——两个人耳根子都是红的,冷时这茶虽然没有倒出来,但是她这手抖得厉害,自己这深夜到访看来是不谙气氛。再加上今天下午庄夫人也打搅了这两个人的气氛,自己今晚上的行为简直是火上浇油。

    “我们萧山书院和风雩阁很多年前合作的时候,其实合作了两方面。”庄含端起雨前茶喝了一口,“一方面是大家现在都知道的教育。也就是为风雩阁培养人才。另外一方面是修史。”

    “修史?”冷时重复了这个两个字。

    “对,之前的修史活动是风雩阁和江左郡一起修。但是后来,江左郡实在不够专业,因此就让萧山书院作为江左郡的代表。萧山书院一方面作为最高学府,拥有最顶尖的修史人才,另外一方面,萧山书院一直都是奉‘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目标为天下的大同之梦,所以风雩阁对于萧山书院这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也格外信任。但是后来,修史被不明人士破坏,风雩阁为了保护史料,于是把修史权收归风雩阁,我们萧山书院仅仅是每年派遣部分学者前去帮忙。”

    “这和镜空有什么关系呢?”

    “修史的史官的档案我们萧山书院是没有的。”庄含遗憾地说,“子衿说他的书架上有很多史类书籍,如果他是萧山书院的史官,那么档案很有可能在风雩阁。”

    “原来如此。那么请问现任史官在何处呢?”

    “现任史官应该是文鹄,号桑苎翁。你们如果要拜访,恐怕要和风雩阁递帖子,史官们一般在鹿梦馆修史。”

    “鹿梦馆?”冷时若有所思,“居然给史馆取蕉下覆鹿的典故,听起来不怎么吉利。我还以为会是比较严谨的名字。”

    “这都是初代史官取的。”庄含扶了扶胡须,“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早点休息。不必送我,外面风大,当心着凉。”

    二人站起身,目送庄含出门远去。

    确认庄含走远之后,冷时长叹一口气:“卿卿,我感觉我在你父母那里已经没什么形象了,一天之内被父母撞见两次和你动手动脚,这个心情的大起大落真是让我感叹人生曲折。”

    “.......”

    “我觉得,以后我们还是关起门来做这种事情比较好,开着门果然容易出事。” 冷时说着顺手把门关上,回头看到庄卿错愕的眼神,“哎!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我只是觉得风大,关个门而已啊!”

    “冷时,你早点睡吧,剩下就两本档案了,我看得比较快。”这个话题转移得一如既往地生硬。

    “我发现一个问题。”冷时突然严肃地说,“你家的茶我也喝了,你父母我也见了。我家那边沈缨你也见了,我家你也去过了。我俩抱也抱了,动手动脚的事也做了,请问我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庄卿一时也被她这番话给震住了,在冷时亮晶晶又期待的眼神中,把话推回去:“你希望是什么?”

    “那自然是两情缠绵,群仙相妒,破镜重圆,经年才见,金风玉露一相逢的神仙眷侣啊!”冷时用上一串夸张的成语,大言不惭地说道。

    庄卿满腹经纶,一时也无法反驳这句话。他思前想后,最后拿出同样的文采回应:“虽然过去的事不过是雪泥鸿爪,星离雨散,但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挑个良辰吉日来谈。”

    “又来了,你的良辰吉日说。”冷时想到他过去也有过这种提议就头疼,“对于你之前那次和我良辰吉日什么定情定亲的事情,我深感后怕。”

    庄卿看着她异瞳良久,终于给她一颗定心丸:“我向你承诺,这次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还有这种好事?”冷时兴高采烈地随手从庄卿桌子上拿出一张纸,“来来来,如今沧海横流,我觉得你还是立个字据给我比较好,不然我又会是怆怳的样子。”

    庄卿摸了摸纸的材质,摇摇头起身去一边干净的博物架上拿了一张上好的宣城纸过来,研磨,裁纸,这才拿起湖笔在开始写字。他下笔遒劲,很快就写好了《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后面还加了一句话“如有失约,雷霆不赦。我心如磐,众喙不更。”端端正正地用萧山书院的印章落款之后,他又在下面花了一只靠在桂花树下的狸花猫。

    “等墨干了再拿。你再坐一会。”庄卿说着把这张翰墨丹青小心地放到一边。

    “庄卿。”

    “嗯?”

    “庄子衿。”

    庄卿这次扭过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觉得你名字很好听。”

    两个人看着这张字据都沉默下来,冷时也没有想到庄卿会写这么严肃的誓词:“这个雷霆不赦,是对我还是对你?”

    “我们。”

    “你何必这么认真呢?也不是什么很正式的字据,你随便写写哄我就行。”冷时勾住他的小指,“不过我还是好高兴,有一种我也有婚书的感觉。啊,名动江左的典范庄子衿居然也会选择我呢,我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人。”

    “你一直都很好。”庄卿也反手握住她冷冰冰的手,“冷时,不要再骗我。”

    “我怎么敢啊?雷霆在此,我要是失约了,雷霆不赦呢!”冷时蹲下身,鼓起腮帮子吹了吹墨,“选吧,良辰吉日要不还是上元?”

    庄卿点了点头,抬眼弥望向窗外,居然已经是昧旦之时。扶疏的树林间透出一点东方的鱼肚白,很快太阳就要乘着它的金辇出来,紧跟着绚烂的云旗和霞旌。霁华的弩末,照在那张上好的宣城纸上,只有窗外的君子兰看到他们一直紧紧交握,不愿放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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