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1)

    大理国地处南疆,在大宋西南,此处四季如春,风景宜人,历代国主爱民如子,信奉佛学,中年以后便皈依佛门,所以大理国寺庙众多,追根溯源,这些寺庙其实也是家庙。

    这一代大理国国主段正明,性情亲和,体察民情,治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虽南北有西夏、吐蕃、大辽环伺,但因为治理得当,外族无从侵犯,是以百姓对皇家信赖推崇,感佩非常。

    大理段氏推崇佛学,到保定帝段正明这一代时,他血缘兄弟只有一个,便是镇南王、保国大将军段正淳,段正明膝下并无子嗣,而段正淳膝下也只有世子段誉一个。

    保定帝段正明心中早有打算,日后将皇位传于弟弟段正淳,段氏皇族再传于段誉一脉,他既然做好了打算,对于唯一的子侄段誉自然是极为看重的。

    段誉生得聪敏灵秀,于七岁上下就已经通读经文,与天龙寺方丈辩经也不落下风,到了十五岁之后更是喜欢上了钻研易经,大理上下少有能与之辩论的,他为人既聪慧,又孝顺,对父母叔伯婶婶都尊敬有加,于是众人更加喜爱,却没有养出纨绔性格,人十分懂事明理,几乎到有些呆的地步了。

    可这样一个可爱小子却有一个缺处,他平生只爱读书不爱习武,对习武一道深恶痛绝,自认那是与旁人打架斗殴时才用得到的,平素都是避而远之。

    可是大理段氏虽是皇室,却在武林之中也是颇具盛名的,段氏家传绝学一阳指向来被武林同道推崇,这么一个武学世家的小子却不爱习武并且深恶痛绝,一开始真是叫父母亲人头疼,他自己在习武上更是吃足苦头,父亲越逼他便越是不学。

    大理段氏上下,自保定帝段正明到家臣褚古傅朱四大护卫,人人都是习武的,偏偏这唯一传人不习武,这岂不是要将段氏一脉绝学断绝?

    镇南王段正淳想尽了法子,却都不能叫儿子习武——从这个方面讲,这小子也够倔强的——无奈之下,段正淳只好放弃了叫儿子习武的想法,任凭他按照自己的喜好过活。

    段正明虽然遗憾段誉不能习得一阳指,但他生性宽宏,十分看得开,见侄子段誉除了不会武功之外实在是人中龙凤,也就将此节放过,于是自七岁始,段誉便不再被逼学武,这对于他来说更是一件好事了,于是自此以后,段誉沉浸于诗书之中,对武功一道更加漠视,即便是家将在锻炼武艺也瞧都不瞧。

    这一年他十九岁上下,已经将易经背得滚瓜烂熟,他终日待在大理国都,忽有一日想到,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虽读书万卷,却并未行过万里路。

    他有这样的想法,一是出于青年人对外界的好奇,第二个缘由却是家中父亲管教太严,似乎又要拿起从前逼他学武的主意,段誉苦于被父亲逼迫,于是于三月立春的这一天偷偷地从家中跑出,预备到外面见一见世面。

    她母亲是大理国镇南王妃刀白凤,是摆夷族人,大理僻处南疆,汉人与少数民族族人杂居,摆夷族是大理大族,刀白凤在族中倍受宠爱,后来嫁于段正淳为妻,摆夷族信奉一夫一妻,可段正淳生性风流,为此刀白凤伤透了心,生下儿子段誉后便于道观长住,从此再也不回王府。

    这一次段誉离家出走,正想着去妈妈那儿探望,顺便从中说和,或许能让妈妈回心转意回到王府和他们一起生活。

    段誉虽是富家子弟,此前从没有孤身行走过,但他也知道长途远行是要携带干粮钱币的,他在路上走走停停,时而赞叹大理好山好水,时而想到从前读书时的难处,不解其意,如今却忽然懂了,心下感叹果然应该在外多行多思才是。

    他相貌英俊,性情随和,一路上结交不少朋友,这一日在路上遇见滇南一带的大茶商马五德,他与其相谈甚欢,于是一起结伴而行。

    马五德武功平平,但乐善好施,于是人缘颇佳,他见段誉生得英俊、谈吐不凡,好感大增,段誉听说马五德要去大理无量山附近,便问:“无量山又有什么好玩的?”

    马五德说道:“不是什么好玩的,是今年正逢无量剑派东宗与西宗比试,我去做个见证。”

    “又是什么见证?”段誉又问。

    “无量剑派分东西两宗,每五年都要进行一次比试,那无量剑派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人人使得一手好剑术,是以比剑时也会有人前去拜访。”马五德解释道。

    其实无量剑派本来有东、西、北三宗,只是北宗后来气愤出走,渐渐地没有了联系,外人也就不知道无量剑派还有北宗了。

    听到是比剑术,段誉兴致缺缺,他本来就不是个喜欢武艺的性子,当下听到马五德说两个剑派五年见一次是为打斗,而五年内避而不见却是为了等待打斗,当下就全无兴趣,可他转念一想,虽是人人都往无量剑派去观剑,我去无量剑派不去看人打斗不就行了,想那无量山屹立世间,其山间风景定当要胜过无聊争斗。

    他这样一想,便还是按照着原定的计划要与马五德一起去无量山。

    马五德不知他心底下这几番思量,只以为这又是一个想要去见识名家风采的年轻人,当下也不以为意。

    无量山坐落在群山之中,去往无量剑派的一路多是山路,一路上极不好走,马五德本以为段誉要喊苦喊累,想着他若是叫着辛苦便托人叫他送回大路中,却不想他虽然是满头大汗,却性致盎然,马五德心中暗暗称奇,想着段小兄弟这样不通武艺的人竟然也有一颗向武之心。

    他这却是想差了,段誉不爱习武,想到的自然也不是无量剑派的比试,却是被群山中的风景所迷,又是众人一路同行,时而听到旁人讲述的奇人奇事,所以并不觉得辛苦。

    这一日到了正午时分,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边,因为山路难行,即使有树荫遮挡众人也觉燥热,几人都不再说话,一心赶路想到翻过山去,找到个茶摊坐下休息就好了。

    段誉正埋头赶路,忽然被人拽住袖子一扯,这一扯的力道极为刚劲,段誉急停之下差点在地上摔个狗吃屎,正要回头问是怎么了,却抬头一望,见到众人脸色大变。

    他不觉有异,便见马五德手指向前一指,他跟随手指的方向向前一望,忽然发现前方的树林之中忽然层层结起寒霜。

    虽是三月乍暖还寒,但大理地处南疆,就算是冷也冷不到哪里去,何况方才太阳还高高地挂在云头上叫众人觉得燥热,怎么可能一会儿的功夫树林中就升腾起寒霜呢。

    马五德拽着段誉便向后跑去,一行人跑出数十步,忽然又一起停下脚步,段誉抻头望去,只见那来时的路也都结了寒霜。

    他不知道其中的凶险,只以为是遇见什么自然奇观,却那里会想到这稀奇古怪的寒霜会事旁人下的毒药。

    马五德等人混迹江湖,虽然不知道这是何门何派何种奇毒,但见这寒霜来得古怪,当即也不向前走,又要转弯,一行人又向南跑,这一跑更觉寒霜在背后追得厉害,众人心中惊慌却不敢出声,段誉晕头转向地跟着人跑来跑去,也不知道是向东还是向南,直跑得胸口憋闷喘不过气,眼睛里冒金星。

    这一路跑来却多亏马五德一直将他紧紧拽着,马五德心想,段小兄弟不会武艺,我既然答应带他来到无量剑派,若是中途将他抛下害了他那就是我的罪孽了。是以,尽管他自己也跑得气喘吁吁却绝不肯松开段誉的手。

    段誉心头发慌,好不容易停下脚步,只觉得晕头转向,正要坐在地上歇息,忽然马五德伸手托住他的脊背,喝道:“上树!”

    可怜他这不会武艺的青年,就算性子活泼跳脱也从来没有过爬树之举,马五德叫他爬树他哪里会的,好容易被人拖上树,四肢缠住树干紧紧地将其抱住,好不狼狈。

    他喘了几口气,这时放眼望去,只见地面上俱是寒霜,他们来时的路都已经被寒霜给覆盖住,众人无奈之下只能攀爬到树上。

    他正大口喘气,忽然见不远处的那颗大树上掉下一只松鼠,这松鼠四肢僵硬不动弹,摊在地上嗤嗤冒烟,几息之间竟然给化作一滩脓血。

    段誉大吃一惊,原来这寒霜竟然这么古怪。

    正想着松鼠在树上都会被寒霜覆盖住,难道我在树上竟然能够逃脱吗,慌忙之下,忙往树底下看去,果然看见那寒霜正一点点顺着树干向上爬来,虽然速度极其缓慢,但也是一点点地攀爬着。

    他心头一凛,生平之中所有的武学本领都好像无师自通一般冒了出来,四肢用力,蹭蹭蹭地向上攀爬。

    他盘到一个大树干上,终于爬不动了,但见周围之人都在爬树,人人都已经瞧见了那松鼠的惨状,都已经看见寒霜正在向上追赶。

    他这才爬到树上去,正想着是否还有其他通路可走,四处张望时才发现自己右侧已经是悬崖,这里已经是最高的地方,再也没有去路可走,他心头悔恨,心道,糟糕糟糕,段誉你这不孝子离家出走遇到这种古怪寒霜,这一次要化成脓水,叫父母亲朋怎么找呢,妈妈爹爹伯父婶娘不知道要多么痛苦,你实在是大大的不肖。

    正后悔间,忽听得东南方向有簌簌的声音,似乎是动物在前行,他眺目望去,只见到一条条五彩斑斓的大蛇从东南方出来,这些蛇身上花纹古古怪怪,看得人眼睛发晕,但这蛇从南方过来,原本也是踩在寒霜上的,却竟然并未被寒霜化成脓血。

    他心想着大蛇往我这里来走走也好,正心动,忽然又听得西面也有声音,是有人敲着拐杖过来,一边走来,一边拐杖中放出绿色烟雾,这烟雾一行过来,寒霜立时退去。

    段誉又往东面望去,心想着南面西面都有人过来了,却不知这东面有没有人来,这一瞧之下,却忽然见东面有青色一闪而过,似乎是个女子裙式。

    他心道,哎呦,莫不是个姑娘误入此林中了,不行,我要示警,且不能叫她进来,免得她被人害了。

    他正想着开口示警,却听一个男子先一步喝了出来:“出尘子,你输了,依我门派规矩你要如何?”

    忽然听到自己这面有人答道,声音之中似乎含着不甘心,又含着十分的恐惧:“摘星子,你只是胜过过我的寒霜,并不是真的打败了我。”

    那人又道:“好,那我可就要出手了。”

    段誉正奇怪自己这面竟然也会有人,忽然见到林子之中冒出两道蓝烟,这两道蓝烟真如两道夜间的鬼火一样,竟然还带着毕莹莹的亮色。

    两道蓝烟所过之处,寒霜尽皆逼退,忽然从段誉所在的大树下窜出个人来,竟然是一个矮小汉子,长得其貌不扬,人亦形容猥琐,段誉心道,这人名唤“出尘子”,名字如此出尘,却人不符名,嗯,这就是名不副实了。

    出尘子似乎是想要躲避这两道蓝烟,他在树林中四处窜来窜去,这两道蓝烟却始终就追着他不放,他忽然回首,身下一矮,竟然从这两道蓝烟下面躲过了,又向着两道蓝烟啪啪两掌,不知他手上用了什么奇物,这两道蓝色烟雾竟然就在这两掌之中消失了。

    那个叫摘星子的咦了一声,复又一挥拐杖,又是两道蓝烟过去,无尘子想要故技重施,正得意微笑,忽然见这蓝色烟雾竟然没有被他扑灭,却是没入自己的掌中,慌忙之下,他忙要拍掌,可此时哪里来得及,只觉得双掌剧痛,有如火烧一般,他一抬头,复又是两道蓝烟,直奔自己面门而来。

    这两道烟雾来得如此之快,他又是正面直对,竟然是直接扑到他的脸上,当下将那蓝烟吞到口鼻之中。这蓝烟连将人化成脓水的寒霜都能制住,可以想见它的厉害,出尘子将它吞入肚中,那岂不是只有毙命的份儿?

    果然,只见出尘子捂住的自己的口鼻,不住在脸上抓挠,似乎痛极,忽然一跤跌倒,在地上不住扭动,终于动弹不得了,那蓝烟侵入他的面皮之中,只胀得他整张脸都是蓝汪汪的,瞧着实在是可怖。

    段誉正看得心头大跳,忽然听见有人嘿嘿冷笑:“摘星子好本事,出尘子偷了小师妹的蚕丝手套竟也没有躲过你的蓝烟,看来你的功夫又有长进,想来这大师兄的位子是要让给你坐了。”

    段誉这才听出,原来这树底之下分胜负,生死相斗,死状可怖,却全来只是为了一个大师兄的名头。

    他本来就对武学一道深恶痛绝,看了这等惨事,对武功更加偏见了。

    又听摘星子道:“大师兄,咱们门派以毒术分胜负,我虽战胜了八师弟,却也不是大师兄,非得要战胜了大师兄你才算呢,大师兄你说是也不是?”

    他语气之中分明含着极大的挑衅,那大师兄听他如此不客气,心下已经着恼,忽得口中呜呜作响,那地上的数条大蛇向前游动,只奔着摘星子而去。

    摘星子拐杖挥去,却从杖中冒出一道青色烟雾,与方才的蓝色烟雾绝不相同,这青色烟雾落到先前的大蛇首上,只见那大蛇抽搐两下,翻在地上不动了。

    大师兄喝道:“好功夫。”

    忽然又吹口哨,群蛇乱舞,愈发爬动得飞快,一时之间只听得林中嘶嘶蛇鸣,又是嗤嗤的数道蓝绿色烟雾落在蛇身上,死状各不相同。

    树上众人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动作,也不敢发出丁点声音,就怕发出声音来被树下的几人听见动静,到时害到他们的头上。

    段誉不知树下这些人是谁,马五德却知道,原来这树下用毒用得稀奇古怪的人全是来自星宿海一脉,比起大理皇族在江湖上多有赞誉,星宿派却是多有骂名了,只因为他们使毒稀奇古怪,人也偏激残忍,向来被江湖正道所不容。

    马五德心下叫苦,怎么偏偏这一路上却遇到星宿海的人呢。

    正苦恼间,却见树下的争斗已经见了分晓,摘星子的毒烟固然厉害,却架不住大师兄的毒蛇养的又多又毒,摘星子出掌太慢,抵挡不住四面八方都有蛇来,他毒烟用完,忽然拿出袖中兵刃,几下里将蛇钉在地上,可仍是不行,大叫道:“小师妹,快助我!”

    这一喊之下,段誉一怔,心想,哪来的小师妹,是被出尘子偷去手套的小师妹么?正想着小师妹在这里,又忽然想起东面的绿色裙子,心想,难不成这青裙姑娘就是摘星子的小师妹?

    正要低头向东面抻头看去,可他是文弱书生,先是满头大汗地爬山路,后又是晕头转向地跑路,最后急头白脸地爬树,本来就是手软脚软,这抻头看人之际,只觉得四肢绵软,已经抱不住树就要往树下栽倒,这当下时,马五德在另一棵树上,已经救不得他,树下还有寒霜在等着将他化为脓水,他这边一头栽下去岂不是立时要糟糕。

    正吓得魂飞魄散,忽然觉得前颈一紧,腰间一系,似乎是被人拽住了他的身后衣衫,又拉住了他的腰带,这一拉之下,已经在树上坐好,段誉忙回头要感谢,向后一望,并无一人,却有一只银白羽毛的大雕和他四目相对。

    大雕双目澄黄,瞧着威风凛凛,神骏非常,他又向左一望,竟然见一只金黄皮毛的大狗蹲坐在树上,显然方才那一拉一系正是出自它俩。

    段誉愣了一下,心想,有白雕也就罢了,至少它是会飞的,可是这只大狗又是怎么上的树来,怎么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他边想却也边陈恳道谢,谢它们挽救小命不至家人痛苦。

    这一雕一犬其实并不看他,也向着树下看得津津有味,好像人一般,段誉看这两只神情,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怕是与它们看戏的神情无异。

    忽然听见树上有人小声惊呼,段誉转头一看,却是那寒霜已经逼上树来,他也跟着惊呼一声,忽然见眼前蓝影一闪,那蓝影来得也真是快极,只听啪的一声,一只断蛇躯体已经落在那方才惊呼之人的树上,看那断蛇肢体掉落的方位,正是那寒霜所在。

    方才那活蛇行进,寒霜逼退,眼下这断蛇自然也有这等奇妙效果。

    段誉心想,自己方才分明是看见寒霜也上到自己的这棵树上来了,怎么别人的都上来了,自己却无事,当下紧紧抱着树往下一看,这树上干干净净的,半点寒霜也无。

    他回头又看了一雕一犬,心中对这两个活宝贝感激了又感激。

    摘星子喊道小师妹助他,方才那小师妹一出手就将扑向摘星子咽喉的一条毒蛇斩断,毒蛇残驱好巧不巧落在树上,也不知她是有意无意。

    只听那小师妹开口,声音意外地好听,真如玉声琤琤,叫人精神一振。

    “大师兄,如今还远未到同门比试的时候,小心师父责罚。”

    大师兄冷笑道:“小师妹看戏这么长时间,怎么早也不开口,何况难道你不知我门的规矩,同门之中虽五年一聚比试争位,可如不巧碰上,那便只论功夫高低,这时虽不走运,却也怪不得别人了。”

    又听那小师妹淡淡道:“嗯,所以与师兄难得一聚,只是今年与往年不同,师父早先便说了,同门之间禁止内斗,存续力气,他有大事要办,大师兄,当日你也听见师父说话了,难道你要不尊师命么?”

    大师兄对师父极为畏惧,一听她搬出师父的命令来,当即哑口无言,只恨恨冷笑两声,对小师妹道:“你们倒是亲厚,摘星子,你方才也看到了,小师妹的功夫不在你之下,你小心哪天着道被小师妹给害了!”

    这一番挑拨离间直把摘星子弄得变了脸色,一双眼睛不住向东边打量去,忽又听大师兄嘿嘿笑道:“咱们在树下斗得你死我活,倒有人在树上看得起劲呢。”

    这话一出,直把树上躲藏的几人吓得冷汗直出。

    他忽然吹了两声口哨,两条毒蛇闪电一般窜上树去,段誉正要惊慌,忽听得那小师妹说道:“大师兄,你只瞧见我胜过摘星子,却没瞧见我连你也胜过了吗?”

    段誉趴在树上,被树叶挡住全然看不明白,片刻之间只听见有人闷哼一声再也没有动静。

    这两条蛇重重地从树上落下,已然断作两截。

    摘星子这时才真的变色,颤声道:“小师妹,大师兄、被、被……”

    他方才只见到师妹仿佛凌空指了两下,大师兄立即捂住脖颈不能动弹了。小师妹机灵百变,聪慧灵敏、毒术也不弱,这些他都是知道的,可却从来想不到小师妹的毒术竟然胜过了大师兄,她到底是如何下毒的,他竟然没有半分察觉。

    段誉心想,这姑娘杀死了人么。

    却听她道:“不是我杀死的大师兄,摘星子,是你方才挥出的毒烟残毒未尽,这才毒死了大师兄。”

    段誉心想,是了,这姑娘离“大师兄”那么远,当然不是她出手害死的大师兄,至于什么“我胜过谁”“谁胜过你”之类的话,尽皆叫段誉忘在脑后。

    谁能胜过大师兄,自然就是本门派的大师兄了,摘星子想做大师兄想了多少年了,此刻却开心不起来,只因小师妹的功夫神不觉鬼不察,这等人想要他的性命岂不是就在反手之间,星宿派的狠毒无情他是领教过的,虽然小师妹不常动手,可他绝对不想去试她的善心。

    他吓得匆匆要走,对什么即将要到来的大师兄名头全然不顾,更别说方才大师兄喝道的树上有人了,有人没人的,难道要比他的性命更重要么。

    摘星子正要逃窜,又听师妹道:“出尘子的寒霜把地面弄成这般样子,让别人怎么走,还有你的毒烟、大师兄的毒蛇,你且等等,把这地面收拾干净再走。”

    摘星子哪里敢不听,当下从怀中掏出纸包,从纸包中撒出粉末,撒到哪里,寒霜就尽皆退去,又脱去衣服要去包裹扔掉地上的蛇尸。

    段誉在树上急得抓耳挠腮,见到摘星子对这小师妹言听计从,心想着方才这小师妹从大师兄手下救出他们,此刻摘星子断然不敢再对他们动手,于是忙从树上爬下。

    他自小就没有爬过树,自然也就不会下树,下树慢腾腾地,急的他向“小师妹”喊道:“好心的姑娘,你来的是我们要去的那条路,那条路上也有毒!”

    他奔下树时,“小师妹”早已经走得远了,听到段誉的话仿佛一怔,转头向他望了一眼,点头似乎道谢,接着远去了。

    她的青裙在林中一闪便消失不见,只剩下段誉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小师妹行走的山路果然是遍布寒霜,可她踏步过去,寒霜退尽,草木返青,山野之中重现生机,段誉没有看清她的真容,却忽然喃喃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1)”

    这是《九歌》中的山鬼篇,段誉恍恍惚惚真以为自己见到山鬼了,一转头想要去向一雕一犬道谢,倏忽发现那树上什么也没有了。

    马五德等人一直到摘星子走了才下了树来,拍着段誉的肩膀道:“真是福大命大,竟然碰见星宿海的人还能叫咱们全身而退。”

    段誉犹在发怔,忽然道:“星宿海么,真是好美的名字。”

    马五德等人瞪眼瞧着这小子,脸色忽然之间就像吞吃了五六只大青虫那般难看。

    ……

    钟芙背着一个小小背篓在山间慢慢地走着,手里拿着个锄头要挖山林间的草药。

    她无异中撞见同门师兄弟内斗,本来不想去管,却见有一队人误入其中,这才插手了。那最先死的出尘子,原先手上带着的是一副天蚕丝手套,这天蚕丝水火不侵,可避百毒,原先是钟芙用来制药用的,却给出尘子给偷了去,只是出尘子没有想到,这天蚕丝的手套在食指、中指指根处被人换成了普通蚕丝,这普通蚕丝自然就没有了避毒的效果,所以这副手套在初时毒烟未挨到指根处时是有用的,到了摘星子再出手,毒气正好飘到他的两指指根处,当然就毙了命。

    钟芙自然不会没事去把两指手套挖个洞又换上普通蚕丝去等人来偷,她且没有这个闲心,也没这个玩心,可这件事也不能说就和她全无关系了。

    只听有人道:“活该,谁让他偷我的手套,我可没想害他,若不是他起了贪念,怎么会有这样的下场,嘿嘿,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钟老大,你可不许训我。”

    “嗯,我不训你。”

    这出尘子偷“她”的东西不是一次两次了,十岁时,“她”在出尘子手上吃过狠狠一个大亏,“她”早想着要报复他了。

    又有人道:“方才大师兄分明是被你杀死的,依照星宿派的规矩,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姐了,我真是想不明白,怎么你要将大师姐的名号让出去。”

    这人似乎有些不甘不愿,因为她和摘星子也差不多,也想着要做大师姐。

    钟芙便道:“丁春秋最近古怪得很,且不要去招惹他,我身上的秘密经不住他一试,且小心着吧。”

    她动作不停,难得竟连口唇不动,可是口唇不动又怎么和别人说话呢。

    再者说,这群山之中,除了她和一犬一雕之外,哪还有半个活人,那两道声音又是从何处发出来的呢。

    只因这道声音只是存在她的脑中,脑中交流便如她和系统一样,当然就不用开口说话了。

    想到这一节,钟芙便眉头微微一皱,其实一体双魂的经历她并不陌生,早前就在犀利妹的身上体验过了,可是一体三魂的经历她却是头一遭啊。

    钟芙脸上露出个心累的苦笑,事情是这样的,她如今身体的主人叫做阿紫,是星宿派丁春秋门下的小徒儿,阿紫的性格在星宿派中被锻炼得天真狠毒,十岁时她遭出尘子暗算差点没命,醒来后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体中多了一个人出来,这个人也自称是阿紫,一开始浑浑噩噩总是说些胡话,小阿紫只怕是自己要疯了,惊恐万状,忽有一日,这阿紫说什么要去救自己的姐夫,同小阿紫抢夺身体。

    她们这厢闹得不可开交,被同门所害,等人都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内竟然又多了一道魂魄。

    这人却比她两个加起来都要厉害得多,收拾起她们来只是翻手覆手的事情,等这人将她们的身前事料理干净之后,才终于放了她俩出来。

    钟芙心道,这两个阿紫要出大事,只怕把本世界闹得鸡犬不宁,于是急忙招来她要镇压。

    小阿紫的心愿还好说,十岁上下时她除了要将害她的人踩在脚下,最大的愿望却是想要丁春秋的那个神木王鼎。

    而另一个阿紫的心愿就麻烦了,她心中挂念的姐夫是契丹人,因为被奸人所害,所以自小在中原长大,他的养父母、恩师、亲朋好友乃至心上人都是汉人,自己亲重汉人却不被人信任,最终忠义难全,自尽于雁门关外。

    阿紫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父母姊妹亲情,对爱情也全然懵懂,姐姐挂念她,姐姐死了,萧峰保护她,萧峰也死了,到最后她也一并死去了,她的心愿就是要姐姐姐夫自此能好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想要去放牛牧马便去放牛牧马,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钟芙听了心下一叹:“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阿紫沉默良久,忽然嘿嘿冷笑,恶狠狠地道:“师父他折磨我这么久,总有一日我也要当他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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