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怒

    “废物!拦个人都拦不住。”

    寒国崇尚白色,犹以银白为尊。明黄烛火的大殿上,寒皇身披银白圣袍,霜白鬓发间隐约透着官场沧桑。银白低袍用紫金暗线绣着五爪金龙,在灯火辉映下若隐若现。

    寒暄弈冷哼一声,语气不浓不淡,只将手里的折子一丢,抬眼睨着前来回禀的官人。

    那太监擦擦额尖的汗,道:“都怪锦衣卫办事不利,连一个公主的仪仗队都拦不下。如今,那长宁公主已经入了摘星阁,这可如何是好啊!”

    ——说话的太监正是当初去驿馆宣旨的苏公公。

    寒暄弈冷眼盯瞧着苏公公,半晌才悠悠开口,“你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不是都告诉长宁不准碰皇后娘娘的金身了么?!”

    寒暄弈依旧不咸不淡地说着,只是淡漠的眼睛似要淬出冰刃,将苏公公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

    “哎呀——!!奴才不敢!还请皇上饶命。”

    苏公公一吓,忙伏跪在地,大声求饶。

    寒暄弈被苏公公这副滑稽模样逗笑,他眼底划过一丝复杂愁绪,而后罢罢手,“朕要真想杀你,一百条命也不够你嚯嚯的。告诉锦衣卫尽快把事情办好。退下吧。”

    苏公公一乐,伏在地上扣恩:“是!谢主隆恩。”

    摘星阁。

    僧人被一剂迷药迷昏,再醒来时已是晚夜子时。

    “姑娘,人都醒了。”紫笙覆在凤梓潼耳边。

    “早该醒了。要不是看在上官皇后的面上,一盆冷水就把那群夯货泼醒了,哪里还轮得着他们呼呼大睡,反倒把姑娘晾在一旁等着。”

    白新盛在一旁似在赌气。

    “你倒话多,也不怕旁人听去了。”凤梓潼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白新盛见她起身,忙跟在后面。

    “哪里是我话多。分明是姑娘好久不怎么同我讲话了……”白新盛小声嘀咕,偏生这晚夜的风吹的哀嚎,将这细小的声音碾的粉碎,丝丝缕缕传到凤梓潼耳朵时,已听不到什么。

    “嗯?你说什么?”凤梓潼顿下脚步,眉目间透着疑问。

    白新盛低下头,忙道:“没!没什么。”

    他憨憨笑着,随人一起往柴房去。

    “十二道门,十二道卡。寒皇已经下召令本宫入住摘星阁,为什么诸位还要苦苦相逼。”凤梓潼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锦月端来被热茶奉上。

    凤梓潼笑着,含笑的眸子似三九严寒,笑的无端令人发冷。

    “当然是为了上……”

    今日在正阳门下拦她的那个彪形大汉被麻绳捆成了一条肉虫,不断趴在地上挣扎,看向凤梓潼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星。

    他话未说完,凤梓潼“啪”一下摔了茶杯。

    “放肆!”

    凤梓潼睨他一眼,“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你一莽夫,口口声声替上官皇后叫冤。你算个什么东西,龌龊不堪的心也不知收了哪个腌臜的钱,才敢在上官皇后身后胡乱作贱!”

    “你说我不配入住摘星阁,我堂堂大齐长宁公主,来你们寒国就是来当太子妃的,上官皇后无论生死都该是本宫的额娘,本宫怎么没资格入住摘星阁。”

    “反倒是你们一个个,眼睛贴在本宫身上,见不得本宫安好。外人看着你们倒是像模像样为了上官皇后着想,你们莫非以为本宫是个瞎的?”

    凤梓潼厉眸一扫,一手抓住那大汉的头发,“你,寒皇室锦衣卫——彪炳,却受命于南阳王。”

    “你,落魄书生——善南裘,十年高榜不中,因酒后失言被寒皇朝终生禁考。为了能入朝为官,不惜昧下良心替丞相——林丞做事,只为毁了这段姻缘。”

    “你,九娘子——蝶三芊,江湖人称鬼蜘蛛,善毒。常藏匿于风流之所,有恩客三千。爱财如命。受恩客二皇子寒千檠所托,于寒武门下取本宫性命!”

    ……

    凤梓潼一一道来,不急不躁。

    “不!不可能!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和亲公主怎么会知道我们受命于何人!定是你胡诌的!”那大汉心虚,意图引诱旁人一同质疑凤梓潼。

    凤梓潼轻笑,“我今日来呢,也没什么事,就是来见见你们。毕竟……以后你们可就见不到我了。”

    凤梓潼一脚将他踢开,“我是无权无势,但我又不是坐等人杀的傻子。彪炳,寒皇都不曾对我下手呢,你们就开始坐不住了。说起没脑子,你才是第一人。”

    凤梓潼又看看一旁静心打坐的和尚,不由赞叹,“不愧是‘得道’高僧,就是不一样。你们瞧瞧,打坐都这么有风度。”

    凤梓潼一阵夸耀,留下一群被捆着的囚徒面面相觑。

    “妈的!究竟是谁说长宁公主是个没头脑的傻子。”有人在底下暗自唾骂。

    “佛说,慈悲为怀。”

    “老和尚,你的慈悲心呢?我不是人么?不该被怜悯么?你那棍子上还削着倒刺涂着毒药呢,怎么,我是杀你老子了还是睡你孩子了,这么恨我?”

    凤梓潼笑笑,不再多言。

    “锦月,给他们喂上哑药,挑断手筋脚筋扔到东市,明日,把他们勾结官员的罪状一一呈上。”

    说罢,凤梓潼笑吟吟走出柴房。

    夜,又下起了雪。

    大雪纷飞,凤梓潼正要戴上斗篷的绒帽,却见一把翠青油纸扇撑在了自己头顶。

    “姑娘,天冷,莫要冻着。”

    贺权一脸温柔笑意,如春风扶柳。

    凤梓潼反手将他擒住,油纸伞被突然打落,辗转在风中旋起几个好看的圈子,而后稳稳落在雪地。

    “哎呀呀呀!疼——!!”贺权叫痛。

    “你是何人?”凤梓潼没有松开他,反而继续质问。

    白新盛听闻动静忙闯了出来,紫笙昏迷在一旁,显然被人下药了。

    “我是这里上香的香客!你干嘛啊!女孩子要温柔懂不懂。”贺权像是真的痛极,眼尾都急得通红。

    凤梓潼显然不信,但还是将人丢开。

    贺权揉着肩膀,半晌才缓过来劲。

    凤梓潼一脸古怪,心道自己下手也没太重吧。

    “你不会武功?”凤梓潼疑惑。

    贺权眼眶还红着,点了点头,“你以为什么人都会武啊!”

    白新盛拿剑指着贺权,凤梓潼罢罢手,令他退下。

    “摘星阁亥时歇客,现已过子时,你说你是这里的香客,要我如何相信。”凤梓潼冷眼看着那“纤弱”公子,却不觉得怜悯。

    贺权小声嘀咕道:“要不是为了你,本公子能在这挨冷受冻么。”

    “本公子乃南阳王世子,怎不可在此过夜。”

    贺权挺直腰板,仿佛方才痛的眼眶通红的人不是他一般。

    “姑娘,南阳王世子——贺权,珑雪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是红香软玉的常客。京中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招惹过不少。彪炳更是暗中受命于南阳王。”

    白新盛伏在凤梓潼耳边低语。

    凤梓潼望着贺权一笑,“既是南阳王世子,合该好生招待。小白子,收拾间屋子,带南阳王下去歇息。”

    话落,凤梓潼也不停歇,与贺权擦肩而过。

    贺权准备了一堆讨姑娘家欢心的话,这时竟都被堵在心里,一句也没机会说。

    “南阳王要杀你,姑娘不该留他的。”暖阁内,青络给浑身裹着冷气的凤梓潼掖了掖被子。

    “无妨。杀我的人多了,不差他一个。我倒也想看看,贺权不会武功,要拿什么杀我。”凤梓潼笑了笑,突然又蹙眉,“他会用毒,紫笙都中招了,倒也不可小觑。”

    “天快明了,姑娘没多想了,安心睡吧。”青络熄了灯,将门合上。

    贺权被白新盛安排进了偏房,敬天的佛香在屋子里悠悠染染晕染开来。贺权打了个哈欠,坐在桌前托着腮把玩着竹筒里的两只蛐蛐。

    “听说贺公子首战失捷。”

    房门被人推开,寒千秋敛着笑来戏贺权。

    贺权抬眼又落下,“你懂什么。本少爷已经成功在偏房住下了。任长宁公主再冷心铁肺,也迟早成为本少身下的娇娘!”

    话罢,贺权将桌上的竹筒合上。盖子拍下,发出细微一声脆响。

    寒千秋眸子眨了眨,似有寒光,但即刻便被压下,“哦,是么?”他笑了笑,又道:“我怎么觉得你爹明天就会来亲自接你回去呢?”

    贺权一听南阳王,瞬间就皱了眉:“你提他干嘛,真扫兴。我好不容易跑出来一趟,可不想被他逮回去。若明日他要来,你还要帮我掩护一下才好。”

    南阳王家风颇严,可偏生养出贺权这么个纨绔性子。南阳王对贺权可谓是样样看不上眼,却又苦于膝下只他一个嫡子,骂不舍得骂,罚不舍得罚,也就越养越歪。

    “南阳王希望你能收收心,承袭他的爵位,你若再继续这般胡闹下去,只怕会让他更加失望。”寒千秋淡道,语气听不出是好是坏,却是在试探贺权的心思。

    “那是他的家业,我就喝喝酒看看美人,也花不了他多少钱。再说,我那几个庶弟个个比我出息,他指望我不如多指望指望我那二三四五六弟。”

    贺权全然未曾听出寒千秋的试探之意,只摆着手指一数,而后往榻上“砰”地砸去,横七竖八一躺,两眼一翻就要睡觉。

    第二日,东市断头台上被扔了一堆血淋淋的人——正是凤梓潼昨夜审的那批。

    李谡整好折子让使臣呈给寒皇,等待发落。

    寒暄弈看过折子将其摔在桌面,气笑道:“谁说这个长宁只是摆设。朕瞧着有趣的紧。人都被喂了哑药挑断手筋脚筋扔去东市,现在呈上折子不就想逼迫朕下道杀令?!”

    “千秋啊,若你与她对弈,能有几分胜算?”寒暄弈很快恢复平静,将问题抛给寒千秋,精明的眼睛透着打量。

    寒千秋立侍在左右,只低头一礼,道:“儿臣不愿与她为敌。”

    寒暄弈轻笑:“你卦变的倒快。怎么,被长宁下药了,这么快就变了心?”寒暄弈一脸戏谑,只深沉的眸子让人觉得可怕。

    寒千秋道:“长宁有城府心计,若能为儿臣所用,寒国将大为受益。”

    “这种人都有主见的很,怕不能为你所用。”寒暄弈笑笑,只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仇恨就是对她最好的掌控。”寒千秋眸子里闪烁着阴森的烈焰,胸有成竹道:“她曾与齐国五皇子——季司寒结怨,又被自己的心上人设计送来和亲,儿臣以为长宁公主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

    寒暄弈罢罢手,命他退下。而后又降下一封诏书,将东市罪人于午时斩首。

    大殿上阴气森森,东、西厂厂督、锦衣卫统领齐齐跪在阶下——

    寒暄弈晾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将李谡呈上来的折子扔到他们面前,淡道:“看看。”

    西厂厂督王东海捡起折子,脸登时一僵,狭长的眸子里透着震惊。锦衣卫统领蒋畎将折子拿过,道:“不可能!绝无可能——!!”

    东厂厂督马德清一脸懵,不知这二人看到了什么惊天大事,于是也忐忑地接过折子看了一眼,而后他“啪”地一声将折子合上,额头伏在地面,道:“皇上,折子上的东西一派胡言!烦请皇上明鉴呐!”

    折子上是那一十二人的生平以及受命于什么人,又真真切切为什么人办事,拿了什么好处,目的是什么。

    “明鉴?你们让朕明鉴什么?明鉴你们东厂西厂和锦衣卫都是一群废物,别国公主一天就能查清楚的事情,你们整天待在皇城却听不见一点风吹草动么?!”

    寒暄弈冷笑,又道:“折子上一派胡言!莫非等南阳王的刀架在朕的脖子上后,你们还要骗朕这都是做梦!”

    “蒋畎,你身为锦衣卫统领,负责检察官民,却不知自己手下心腹竟为南阳王谋事!该当何罪!”

    “王东海马德清!你们两厂厂督平时不是争名夺利的紧么?怎么,出了这么大乱子!你们两厂厂督都是摆设么!”

    “是不是朕平日对你们太过宽容,才叫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肆意妄为!不尽职守!”

    寒暄弈这次真的动怒了。阶下三人自诩阅历深厚,入朝为官这么多年,却也是头一次看到寒暄弈这么大怒气。

    但说来也是,齐寒两国和亲,在寒国皇城内,寒皇被和亲公主上奏警醒:“六部不雅,党羽勾结。亲王野心,存有异志”。

    这无异于寒暄弈被凤梓潼当着齐国的面狠狠打了一巴掌。可这一巴掌,他不仅不能发作,还要嘉奖凤梓潼的忠言!

    想他堂堂帝王,行事举动竟要被一个丫头片子玩弄鼓掌、受制于人,如此折辱面子之事,要他如何能忍!

    “皇上息怒!”三人忙磕头齐声道。

    寒暄弈没当皇帝那会儿,寒国羸弱不堪,事事都被齐国强压一头,望尘莫及。

    国本羸弱,却还要年年都给齐国上供。寒暄弈心里不服气,于是暗暗发誓,终有一天他要让齐国成为寒国的附属国。

    寒暄弈当上皇帝后,在上官皇后一族的鼎力支持下,内搞农商,外扩疆土。不过十年时间,寒国便一跃成为能与齐国并肩的存在。

    他自诩政绩清明,对自己亲手所创的三大势力——东厂、西厂、锦衣卫,更是给予厚望。可不想,他放权不过尔尔数年,手下心腹竟已腐败至此等地步!

    东西厂厂督在位数年,权势早已在皇城根深蒂固。想一朝对东西两厂脱骨换髓,根本不可能。若贸然对王东海、马德清出手,只怕会使两厂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锦衣卫统领蒋畎虽然年轻,但这些年任劳任怨,对寒暄弈更是忠心耿耿。蒋畎是他用来牵制东、西两厂的最大底牌,两厂不能动,那蒋畎便就更动不得了。

    寒暄弈思索片刻,直觉头疼,于是罢了罢手,将每人罚俸三年,令其退下。心底却在暗暗盘算,如何才能在不伤根本的前提下将两厂厂督手里的权势收回。

    或许……

    寒暄弈想到了寒千秋方才与他说过的话——“长宁有城府心计,若能为儿臣所用,寒国将大为受益。”

新书推荐: [综]异世界,但出公差 与兰波成为家人后 城寨是我家,关爱你我他 明天见 暴力公主横扫星际【搞笑版】 见花 关于嫁给王爷却发现王爷不是王爷这档子事儿 天降大师妹 剑出西门 寸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