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民国27年。

    现在是冬天，冬天是冷的，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冬天是像平哥那样孤独冷静的季节。

    说到他，他今日脸上多了一块很大的淤青痕迹，在脸的左侧从眼眶边到颧骨，凡是突起的地方，皮都无一例外蹭破了。看着很吓人，可他一直没告诉我这事怎么弄的。当他不想告诉我一件事的时候，再怎么问也不会有结果，这是我在同他相处的几年间得到的经验。因此我们回家的一路上都没有提及这件事。

    到家后碰上娘和邻居赵师傅的妻子赵婶，赵婶先注意到平哥脸上的伤口，她很着急地要回去拿药，不能让他年纪轻轻破了相。娘却站在原处，她仔细审视着平哥脸上的那块伤口。

    然后她眼睛就突然红起来了。

    这就使我有些不知所措，平哥显然也是这样，他甚至试图躲到我身后去，被我一脸尴尬地拽回原位。

    不多会儿，赵婶回来，手上拿着一种什么油，她说这东西对很多伤口疗效都很好。她把这瓶药水给了我，我把平哥常带在身边的手帕取出来，就着药油往他脸上抹。赵婶转而看向娘，娘已经在小声呜呜咽咽，赵婶短促地，叹了一小口气，皱起眉头来。

    她原本要走了，到底又回到她身边去。

    我正专注在平哥面上涂那药水，他并不只是我，而是看向别处，药水有些刺激，使他眼中隐约泛出泪来。娘一边在哭，一边含混地说这些什么“我当初该让他随他爹一块儿去”，“对不起他”之类的，轻轻低低地，混着哽咽的声音。

    我挺害怕这样伤怀的场景，只好将所有精神专注在涂抹药水上，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同这样的氛围隔离开来。

    赵婶安安静静听娘哭完这一通。随后，她说“好了，当着孩子的面呢。”她又停了停，说“像现在这个样子，又能逃难到哪里去呢？孩子们愿意，你自己倒是纠结起来了，他们这么选，自然是有他们自己的造化。我长你这么些岁数，别的不说，但是这一点还是懂的”她顿了顿，笑着说：

    “你得相信孩子们，也要信你自己，后悔是没有用的，过好现在的日子才是最好的呀！”

    ，平哥左侧的面孔也被药油覆盖的差不多了，有些滑稽，我忍着笑，问他：“你这到底咋整的？”他歪着头思索，多半是想用些假话搪塞我，于是我没让他说下去。

    这时娘似乎是被劝住了些，她小声对着赵师傅的妻子说“谢谢姐。”

    “谢啥呢，咱们之间还要谢来谢去吗?”

    这件事情过去不久，天气更加冷，娘又拿出了些旧日戴的首饰，让我去当铺当掉换钱，买些炭来，当铺老板姓谷，我暂且叫他谷老板，谷老板的当铺里时常收不到金贵的好东西，他对我当掉的东西时时很鄙薄，我当东西是死当，分明能多些钱，他却次次给的少，我每次要同他争论，他就眉毛一竖，开始骂起街来了，然而我急用钱，不得不按照他的价钱来，这样一来，每次胜的都是他。

    我常为了这事生气，因此今日我连饭都没吃，就找谷穗阿姐发起牢骚来了。

    “为了省那几个钱，竟耍起无赖来了，我这可是好东西，他给那两个钱，根本就值不上！”我向谷穗阿姐抱怨。“哦，他就是这样的。”谷穗阿姐突然蹦出了这句话，我一愣，没有接。

    “他一向是这幅德行，这么多年一点儿也没变，除了钱，他什么道德也不讲。”她说得咬牙切齿，说罢啐了一口。我只当她也被坑过钱，便没有多问，可过了这一句，她又笑着拉起了我的手。

    “怪不容易的，我这儿还有些闲钱，你拿去用罢。”

    谷老板和阿姐同姓，可一个即热心又可爱，另一个却是贪得无厌。我担心日后还不上，谢绝了她。

    “快到点儿我要上班儿去了，那你帮我梳梳头吧”她说。

    她头发有股香味，又蓬蓬松松的，梳起来很顺滑又很享受。梳完之后再给她抹发油，整理妥帖。我刚弄好，她突然有些不怀好意地一笑，拿起钱包掏出一毛钱来，说是要给我点报酬。她把钱往我手里一塞，就把我朝外推。

    快走，我要换衣服。”

    我并不想，正要还，她却再次赶我走。“快走啦，你还想留下来看我换衣服不成。”

    我最终是攥着那一毛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