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雀——”

    众人围成个圈将床榻层层包围，数十张忧心忡忡的面孔直直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女，她姣好的面颊上遍布伤痕，唇色惨白，嘴巴微张着发出虚弱的呼吸，几人推推她的肩膀，喋喋不休地呼唤她的名。

    “阿雀…快醒醒。”

    声音宛如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透过来，她睫毛动了下，众人欣喜若狂。

    少女猛地睁开双眼，四肢百骸的疼痛袭向她，莉芙拉双眼失神依次看过围在床边的生面孔们。

    坐在床榻边的女孩率先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搂住了她的脖颈，湿润滚烫的泪珠滑落在她的肌肤上。

    “阿姐你终于醒了…我以后再也不偷溜出去了，对不起阿姐都怪我，你是不是很疼啊？”女孩把事先准备好的话连珠炮似的说出来。

    众人闻声都露出无奈又松了口气的笑容，摸了摸那女孩的脑袋，随后把她抱开。

    一只小瓷碗塞到莉芙拉的手里，散发着热气和苦味的药钻入她鼻尖，她神色呆滞，有些不明所以。

    “阿雀姐姐，先把这碗药喝了吧。”

    莉芙拉抬起下巴，目光再次扫过围在身边的一众人，他们怎么叫她“阿雀”？

    她在蒙德直到生命消亡才离开，又在梦境里待了一年半载修习魔法，准备启程时就睡了过去，醒来就在这里了。

    见她闷头喝完一碗汤药，唇边立刻被塞进来一颗甜糖。

    “阿姐，你怎么不理我呢？是不是还在怪我…”

    女孩看起来年幼，柔软的发丝齐耳，圆溜溜的杏眼可怜兮兮地盯住她，她莫名觉得心软，摇摇头。

    女孩喜笑颜开，依赖地抱住了莉芙拉的胳膊，面颊蹭了蹭她的。

    众人见状一哄而散，只留下了给她送药的那名少女。

    她的年纪也不大，比缠着她的这只性子沉默些，似乎也较为靠谱，见女孩抱着阿雀不肯撒手，她动手将人提溜起来，一矮一小在床榻边站得笔直。

    “阿姐，阿蝉不懂事，擅自走出终末番的地界，才会被魔物缠上，多亏你及时赶到，否则她肯定不能活着回来。”她紧咬着唇，目光触及阿雀身上的伤痕，飞快地挪开了。

    名叫阿蝉的女孩委屈巴巴撇着嘴，拽了拽身边人的衣角，小声嘟囔：“觅香阿姐怎么这么凶，我知道错了，我学艺不精，还惹祸上身，以后一定不会再让阿姐为我受伤了。”

    “嗯，我不凶些你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阿姐需要休息，你不许在这里打扰她，回自己房间去吧。”觅香冷着脸，动作却温柔地摸了摸小阿蝉肉嘟嘟的脸颊，推着她的肩把人送了出去。

    没一会儿觅香又回来了。

    莉芙拉脑袋昏昏沉沉，身上多了些莫名的伤，魔力微乎其微，无法使用疗愈魔法，她看了眼那位叫觅香的少女。

    肤色较深，漆黑的短发有一绺红发挑染，翘起的呆毛上别了一枚鸟雀似的发饰，栩栩如生。

    觅香年纪轻轻，十四五岁左右，英气逼人，眉宇间透着股不怒自威的锐气。她看向躺在床上的阿雀，“阿姐，你…好些了吗？”

    不等莉芙拉开口，她皱了皱眉，满脸歉意：”抱歉，我忘了阿姐不能回答，你用手势告诉我即可。”

    不能回答是什么意思？

    莉芙拉沉默不语，在她希冀的视线注视下，她最终还是点点头，觅香沉重的脸色才稍微缓和。

    看来阿雀是终末番的大姐头，也是他们这些小孩的姐姐。

    待觅香走后，她掏出魔法使书，拍了拍书壳，没人理她，又刮了刮书页，依旧没人应声。

    棽棽这厮关键时刻掉链子，看来指望不上它了。莉芙拉只好闭上眼小憩。

    再次睁开，她身处静谧幽玄的森林中，耳边阴森冷寒的风吹过，带来女孩惊悚可怖的呐喊声，莉芙拉看见阿蝉被愚人众手下的雷莹术士缠上，雷电加身，女孩痛得失声尖叫。

    “阿姐！”

    阿蝉低声啜泣，孩子的哭声在森林中回荡。

    莉芙拉瞥见周围随处可见的狸猫石像，想到棽棽和她说过的提瓦特雷之国度稻妻，似乎就存在这样阴森的地方。

    没多久，一道纤薄的身影行动极快飞掠而来，从雷莹术士手中抢走了阿蝉，她哭得撕心裂肺，眼看着阿雀凭空出现，顿时笑逐颜开。

    “阿姐…你来了，我快吓死了…”阿蝉紧紧搂住少女的脖颈，她施展不开，不敌雷莹术士，雷击之下她难以抵抗晕了过去。

    等阿雀的身体恢复知觉，取而代之的就是莉芙拉了，真正的阿雀已然魂飞魄散，可怜的阿蝉还不知道是自己的贪玩害死了阿姐。

    从阿雀这具身体的回忆中，莉芙拉得知阿雀和阿蝉是亲姐妹，一双孤儿被终末番的人捡去，训练成了忍者，效力于社奉行。

    而且阿雀是哑巴，她性子寡淡，终日沉默寡言，心狠手辣，是终末番众多忍者中最年长的孩子，却也不过十五六岁，其他孩子都叫她“阿姐”，与阿蝉同样称呼。

    莉芙拉困顿不已，随意扫了眼空间狭窄但干净整洁的小房间，皮肤的疼痛叫嚣着她这具身体很脆弱，可印象中的阿雀勤于锻炼，修习忍术毫不松懈，她坚韧不拔，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可她却永远留在了那个昏暗恐怖的森林中。

    ……

    某日，莉芙拉修养好身子，阿蝉见她憋得了无生趣，破天荒将她带出了房间。

    这些天经过她的多方面探究，大概了解了终末番是个怎样的组织，如今的稻妻雷暴横行，御三家为大御所大人差遣，而终末番隶属于社奉行麾下，神里家主勤勉敦厚，对待下属宽严相济，恩威并重。

    阿雀的老师已将毕生的心血倾囊相授，她孱弱的躯体硬是成为了终末番小辈们的依靠，而在她之上的前辈来无影去无踪，大多数都在出任务，为社奉行大人办事，终末番唯有她与另一人能够管束小孩们。

    屋外阴云蔽日，刮着冷风，树叶瑟瑟作响。光线昏暗，甚至不如房间里明亮。

    终末番组织据点在鸣神大社附近，靠近神里屋敷的一块地方，几十甚至上百人居住于此，他们尚且不能被外派出任务。

    “阿姐，其实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听说穿过镇守之森就能到稻妻城了，就能买到阿姐喜欢吃的团子了。”阿蝉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把小手塞进莉芙拉垂下的手心里，抿唇露出满足的笑意。

    阿雀姐姐不会说话，阿蝉年纪虽小，也能明事理。

    莉芙拉紧闭着嘴，生怕一不小心说句话会吓到这个小孩，她也是第一次当姐姐，生着厚厚的茧的手抚上女孩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阿蝉愣了下，扬起下巴望向足足高她两个脑袋的阿姐，隐隐约约瞧见她唇角的笑意，她惊讶之余也有些兴奋，抓过她的手紧紧抱住。

    “阿姐，等我长大成为和你一样厉害的忍者，我会再去给你买的。”

    阿蝉亲了亲她的手心，柔软的小手指在她粗糙的掌中摩挲，心里暗暗决定以后要勤加练习忍术，不能再让阿姐保护她了。

    莉芙拉遥遥望着不远处影向山顶上的神社一角，阴冷的风呼啸而过，她闭了下眼，随之而来的是良久的沉默。

    …她不能讲话。阿雀也不是个善辩的人，故而莉芙拉能做到长时间憋屈着不说话，似乎也是受环境影响，她很少有忍不住开口的时候。

    终末番上上下下的人对她都很尊敬，白日她按照记忆中阿雀的做法传授他们忍术，带领他们完成每日的学习任务。

    每日餐食都有厨娘准备，大家其乐融融，都会一同用餐，阿蝉正在长身体，吃的也多，她也是终末番最小的妹妹，众人都宠着她。

    莉芙拉闲时就坐在门廊下的梦见树底下，靠坐在地板上，也不做什么，就呆愣愣地坐着陷入沉思。

    不远处的连廊拐角，几个小鬼头偷偷摸摸叠罗汉似的扒着墙角，阿蝉蹲在最下面，手里攥着一把糖果，身上脏兮兮的武士服沾着黏腻的糖浆。

    几人压着嗓音窃窃私语，阿蝉光顾着吃糖，兄长阿姐们说了什么话她一个字没听，她扯了扯身旁少年的衣袖，鸣沙望向她。

    “阿兄…吃糖。”

    鸣沙摇摇头，怜爱地摸她的发，语气生硬地哄道：“我不吃，妹妹吃吧。”

    她头顶传来觅香的声音：“阿姐心情不好，最近吃的也很少，晚上好像也睡不好，阿蝉你去把糖给阿姐吃吧？”

    阿蝉得令，笑嘻嘻地撒腿就跑过去，宽大的裤裙在木质地板摩擦，身后的觅香叹气：阿蝉这丫头不爱干净，衣服也不爱惜，夜里她还要为她缝补一番。

    莉芙拉闭眼假寐，看似睡着了，其实他们的一举一动她都很清楚，阿蝉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落在她耳朵里，简直震耳欲聋。

    “阿姐…阿姐…吃不吃糖？”她凑到少女的耳廓，口腔中甜腻气息扑面而来，莉芙拉哑然失笑。

    见她睁眼，阿蝉笑眯眯地将手里剥开的糖果放到她嘴边，莉芙拉盯了她几秒，缓缓张嘴任由她把糖果推了进去，这时的糖应该是从甜甜花中提炼出的花蜜熬成浆制成，入口黏腻。

    莉芙拉抿了一口，眼眸状似不经意间扫过连廊尽头，躲在拐角处的小鬼们吓了一跳，瞬间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发出一阵哀嚎。

    “哈哈哈哈哈——觅香阿姐和鸣沙兄长也摔倒啦！”

    阿蝉挥舞着双臂，欢笑声如同树梢上的鸟雀争鸣，向来阴沉死寂的院落里也充满了笑声，似乎挥散了部分阴郁的心情。

    莉芙拉实在是太无聊了。

    哑巴的世界仿佛连声音都逐渐远去，终末番没有人和她说话，阿雀只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小鬼头们随便发生点什么事都能笑得开怀，可她笑不出来，将阿蝉送到觅香那之后，她就独自走出了终末番。

    鸣沙正站在门前替阿蝉绑剑道服的带子，一条带子紧紧系住了宽袖，由后颈连结，他心不在焉地盯住少女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垂下了青涩的眉眼。

    阿雀…

    她似乎有心事呢。

    可她从来不是会倾诉的性子，终末番的人对她尊敬如师长，鸣沙却觉得她也只不过是年长些许。他与阿雀年纪相仿，两人的老师是同一位，他合该叫阿雀一声师姐。

    但鸣沙不想。

    ……

    莉芙拉离开终末番并未走远，而是沿着山路往下，远远的就能窥见隐于林间的错落鸟居。

    她对稻妻的文化也略有耳闻了，遗落神龛亦在山林间，狸猫石像到处都是，耳边甚至传来窸窣脚步声。

    自从迪卢克的灵魂回到身体，有关于蒙德的记忆也随之消逝。

    她身上穿着洁白的剑道服，带子绑在胳膊腋下和后颈的位置，将宽大的袖子绑了起来，她脚踩着木屐，几个月穿下来她已经习惯了。

    起初她甚至摔倒过，因为她并不喜欢穿木屐。觅香看出她的变化，心思巧妙地为她更换了舒适的靴子。

    静谧幽暗的森林，风声鹤唳。这里就是阿蝉误入迷途的地方，也算是真正的阿雀死去的埋骨地。

    莉芙拉无所事事地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忽地顿住脚步，鼻尖萦绕着一股香气，她甩甩脑袋，那股气息却愈发浓重，陌生的气味熟悉的感觉，她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着走了几步。

    “阁下留步。”

    途径一座失落的神龛，一旁的狸猫石像发出声音。

    莉芙拉止住脚步，连连往后退了数步，压抑了几个月没开过嗓，她一时间也没想起要说话，只将紧蹙的眉头看向声源，手中的剑蓄势待发。

    那道稚气未脱却难得稳重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无意中走进了镇守之森，听闻这里有对人作怪的神秘生灵，我大概是中了妖物的圈套了，阁下能否相助？”

    她闷不吭声，那人接着说：“我就在神龛旁边的狸猫像里，应该只是幻像导致，劳烦您敲一敲，或许就能破解幻象了。”

    莉芙拉依言照做，用剑身敲击憨态可掬的狸猫石像，宛如大变活人般，烟雾缭绕下，石像在眼前硬生生变成了个少年。

    木剑仍旧搭在少年的头顶，她呆呆的不说话，感受到些微魔力的气息，似乎是灵魂在召唤，怀里的魔法使书也动荡不已，眼前的少年抬眼看了下，唇角的痣随着他嘴边牵起礼貌的笑动了动。

    “有劳了，这位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