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仲夏，稻妻将举行盛大的夏日祭典。

    在稻妻负责司掌鸣神祭典活动的是社奉行，往年的祭礼一干事宜神里家主都办得一丝不苟，响应民心，深得将军大人的赞誉。

    城中却流传出社奉行大人病重卧床的消息，而神里屋敷向来低调行事，能在祭典期间散布这等扰乱民众的言论，估计也就是出自某位政敌之手。

    莉芙拉对此一无所知，她得到过神里家主的召见，那位儒雅随和的大人，即便是病入膏肓，也对社奉行的公务放不下心。

    “阿雀，你为社奉行办事，刀口舔血，这些日子你杀了不少人，其中必有天领奉行派来的人，你若畏惧，可以离去。”

    神里家主稳坐在书桌前，而莉芙拉站在几步之外，她无法开口，只能摇摇头，他近日忙碌于操办祭典，脸色竟然罕见的好了起来，面色红润，听说用饭量也多了。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不是莉芙拉的作风。

    她倒也想一走了之，只不过这些天和绫华相处下来，她天资聪慧，又温柔可爱，对莉芙拉很是依赖。

    她多多少少了解了社奉行此时面临的危机，面对孱弱的绫华，她想成全了这场师徒情谊。

    神里家主发顶生出白丝，他温和地注视着莉芙拉，见她神情坚毅，也没有强求，摆手令她下去了。

    阿雀是一把锋利的刀，死于她刀下的亡魂多不胜数，幸而她是社奉行培养出的忍者。

    书房静谧密不透风，神里家主沉沉地思索起来社奉行的未来，绫人假以时日必能肩挑重担。

    然而在长子未能成长起来前，他仍需抵死顽抗，服用虎狼药石也好，巫女驱除病气也罢，他愿为家族兴衰尽全力。

    ……

    社奉行整日忙碌于即将到来的夏日祭典中，就连绫华也被神里夫人带走，据说是为她量身定做一套浴衣，莉芙拉忙里偷闲，溜到了神里屋敷后边的海滩歇凉。

    她坐在大石头上，脱下木屐，赤脚在清凉的海水中洗涤，夏日的燥热褪去了几分。

    “要是每天都像今天一样悠闲就好了，稻妻虽然不适合居住，但到处都是海，也挺好的。”

    棽棽一出来就听到她痴人说梦的想法，无奈地扯了扯她的头发，叉着腰道：“你最近太散漫了，我让你学习的魔法你肯定没有学吧，你别以为绫华喜欢你，你就可以荒废你赖以生存的魔法了。”

    “嘘嘘嘘，魔法我当然会学会，但我们也不要太过盲目去学了，我们现在在提瓦特，魔法有什么用呢？”莉芙拉散漫地往石头上一躺，语气满不在乎的样子。

    从前学习魔法是为了立足于王国，为了讨伐魔王。

    如今的处境大不相同，不说是风调雨顺，那也是平静祥和，她虽然不能赏花遛鸟捉猫逗狗，可是杀人越货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职责所在，何乐不为。

    棽棽愤愤不平气得原地转了两圈，见她懒散成性遗忘初衷，索性不搭理她，气鼓鼓地飞到了海滩另一边。

    下一秒，莉芙拉耳边响起棽棽抱头鼠窜的声音。

    “啊——”

    她睡意正好，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又怎么了？”

    “莉芙拉，这里有…有个人哇！”

    人？海滩边莫名其妙出现个人，多半是翻船漂泊于此。

    莉芙拉眼眸虚虚掀起一条缝，日光充足，映照在她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她望向海滩边横躺的人，呼吸很轻，但聊胜于无，最近杀了不少人，她犹豫片刻决定日行一善。

    她走过去把那人扶起来放在腿上，在看见少年面容的一瞬间，棽棽表现得有些讶异。

    “咦…这人不是以后神里家的家政官托马吗？算算时间好像是时候了，没想到阴差阳错被你救了。”

    莉芙拉正专注于用疗愈魔法，可惜效果见微，少年胸脯起起伏伏，忽地吐出一口水，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是你救了我吗？”他声音微弱，碧绿的眼眸渗透着一层水雾，说完这句话他又晕了过去。

    棽棽急得跳脚，瞠目结舌：“他他他不会死了吧？”

    “是啊，他被我给治死了，怎么办？”莉芙拉无奈耸耸肩，搀着他的手臂扶了起来，勉强站直。

    可怜棽棽还以为未来佐助神里绫人的托马惨死，正想着该如何补救，就看见莉芙拉眼中那抹戏弄的笑意，顿时意识到自己被她给骗了。

    “你你你！这种事你怎么可以乱说，人命关天的大事你都胡说八道，你现在可是跟绫人那只狐狸越来越像了。”棽棽腮帮子都微微鼓起，飞到托马面前打量了几眼，看他呼吸如常，总算松了口气。

    莉芙拉一听到神里绫人的名字，脸一下子垮了下去。

    “谁跟他像了？”

    她不喜欢和心眼太多的人打交道，虽然并未打过照面，却也隐约知晓他的一些事迹。

    说曹操曹操到。她一手扶着托马的肩膀，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身，不至于让他跌落，两人歪歪扭扭走进神里屋敷的后门，莉芙拉低着头在看路，忽地瞥见面前一双雪屐。

    莉芙拉一抬头就望见站在院中的绫人，他神色自若，打量着她搀扶的少年，身子骨清瘦单薄。

    “他是何人？”

    绫人收回视线，不紧不慢落在她的身上。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莉芙拉本想悄悄把托马丢在神里家门口，让绫人捡到他，免得棽棽又说她胡作非为扰乱原本既定的事。

    现在倒好，正面碰上了。

    她怎么解释才能将自己择干净？

    院落陷入一片寂静，暖风吹拂着院中伫立的梦见树枝。

    绫人语气也不咄咄逼人，眼神平静如水，可莉芙拉怎么就心生畏惧呢，好似只要她解释就是漏洞百出，在她心里，神里绫人就是个狠角色，事实上他不过是恰好经过。

    于是莉芙拉指了指身后的汪洋海滩，手指撩起托马的一绺湿发，双眸漠然地盯着绫人。

    聪明如绫人，他立刻会意，垂眸思索了片刻，“阿雀的意思是，你想把你救下来的这个人带回神里家？”

    话甫落，莉芙拉突然松开手，怀里的少年霎时间摔落在地。

    绫人眼神微动，随后就看见阿雀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他这边，经过他身边时，满脸无辜地朝他摇了摇头，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她跃上屋顶飞也似的跑了。

    “……”

    绫人看了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少年，年纪约莫与他相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叹了口气，差人把他带回了神里屋敷。

    阿雀的心思很难懂。

    有时候绫人认为她不待见自己，她明显更喜欢绫华，不待见他可能是因为畏惧他。今天她撂摊子给他收拾，绫人觉得她从来就不怕他，只不过是心里不喜他而已。

    绫人的娱乐方式少之又少，他白天学习处理公务练习剑术，夜里陪伴父亲左右，耳濡目染一些社奉行的事物。他得了空闲就会去看望绫华。

    绫华小时候很粘人，这段时间却很少见到她，多亏了他的暗卫阿雀，绫华打从心底欣赏她，也爱跟随在她身后。

    他就站在书房门口观望，阿雀冷淡，对绫华就会多些笑脸。

    至于他嘛…

    躲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往上凑。

    讨人喜欢的做法他不屑一顾，阿雀又不了解他，擅自厌恶他，真是一位势利的暗卫呢。

    ……

    托马次日就苏醒了。

    侍从告知绫人这个消息时，他正在绫华的院子里看她练剑，妹妹的剑术进步很大，出招多了些许果决。

    闻言绫华好奇地看向客卧的方向，又扭头看看站在身边的兄长大人，“听闻兄长救了一位异乡人，他没事了吗？”

    绫人眼眸转向她，余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屋顶，温声：“嗯，他身体无碍，在海上漂泊数日还能捡回一条命，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兄长大人觉得不好？”绫华注意到他的视线飘忽不定，歪着头有些疑惑，兄长这是在看什么呢。

    少顷，绫人抿唇笑了下，摸了摸她的头发。

    “人没事自然是好事，绫华不必多想，那位未必会久留，毕竟神里家是个是非之地。”他口中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说完就自行离去，收回了逗留在屋顶上的视线。

    下一秒，莉芙拉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落在绫华的面前。

    “阿雀老师，您来了，兄长大人刚走，说来奇怪，为何每回兄长大人过来都不见老师？”

    绫华性子活泼了起来，面对不会说话冷漠的莉芙拉也能自顾自说几句，她也会给予回应，抿唇笑笑之类的。

    最近神里绫人来找绫华的次数可多了不少，每回他来，莉芙拉都要躲起来，避免他问些有关托马的事情。她既然已经物归原主，托马的事就完完全全和她无关了，就当她从没有救过他一样。

    绫华见她出神，伸手拉住她的衣角拽了拽，莉芙拉低头看向她，就听到小姑娘轻声说：“老师，明日便是夏日祭典，我想邀您与我一起去逛庙会，结束以后还可以去看烟花，可以吗？”

    夏日祭、逛庙会、看烟花。

    莉芙拉表面无动于衷，面不改色心不跳，内心却有些神往，在绫华希冀的目光中，她轻轻颔首。

    只不过绫华的设想十分美好，现实却是神里夫人绝不会允许她在这种时刻踏出神里屋敷半步，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夫人走一步看百步，并没有答应绫华的请求。

    但这都是后话了，莉芙拉听说托马自请留在神里家当侍从了。

    估计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而且他为人勤勉，神里家主慧眼识人，便做主将他给留下来了。

    入夜后，莉芙拉穿过檐廊回到寝房，刚打开门，就看见在自己卧房的托马，他弯着腰在铺被子。

    听到动静，托马回过头，碧绿清澈的眸子里映照出少女略显疲惫的脸，他微微睁大双眼，看起来很是激动，步子趔趔趄趄向她走了几步。

    “绫人少爷让我来这里侍候，原来恩人就住在这里，抱歉，是我冒昧进入了您的寝房，我很想当面向您表示感谢。”

    莉芙拉困得哈欠连连，不管不顾伸手把他拨开，闷头扑进被窝里，被子像是让太阳晒过，松松软软的，弥漫着一股暖和的香气。

    身后的托马略显局促地低着头，瞥见恩人宽松的剑道服下雪白的肌肤，他一瞬间觉得鼻子发痛，连忙挪开视线，语气饱含歉意：“抱歉，是我唐突了，您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侍奉。”

    门扉开合，莉芙拉懒洋洋地睁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又是神里绫人。”

    她望着头顶木质的天花板，屋内只点着一盏烛火，在墙壁上摇曳。

    托马是神里家未来的家政官，也是神里绫人不可多得的助手，她好心好意把人双手送上，他又巴巴把人送回来，那可就怪不得她把人收入囊中了，毕竟托马会是个忠诚的好伙伴。

    肚子饿了。

    莉芙拉仰天无言，认命地爬起来，披上羽织，绕过繁复的连廊，轻车熟路地往厨房而去。

    院落里，月影遍地，桦树婆娑，枝叶随风摇动。

    安静。

    却也太过安静。

    倏忽之间，她耳畔响起几道肢体摩擦的声响，刀剑交锋的声音愈发明晰，似乎是来自隔壁院落。

    莉芙拉被迫止住前往厨房的脚步，那股熟悉的血腥味萦绕而来，她叹了口气，翻上房梁，随后就看见一道黑影在与绫人打斗，他的剑术还不错，几招打得那人毫无还手之力。

    耳边嗡嗡响，神里屋敷的灯全都亮起，数道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估计是杀手的动静搞得太大，已经引来社奉行的守卫，莉芙拉坐在屋顶上看着，也不动手。

    绫人出招快准狠，却不一招制敌，逗猫似的把那人玩得团团转。

    “啧啧啧，被这么吊着，时不时给上一剑，我还不如直接找面墙撞死算了，好过成了神里绫人手下的玩物。”

    莉芙拉小声嘀咕，没想到引来那杀手的注意，他一看偷袭神里绫人不成，就趁机挥出手里的长剑，刺眼的剑芒飞快朝她袭来。

    下一刻，她也拔出腰间的峨眉刺，头也不抬丢了出去，顺便弯腰躲开了杀手的剑。

    阿雀的峨眉刺一经出手绝非生还可能，绫人早已发现她在屋顶看戏，杀手出招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道迅疾的光影划过，血液迸溅，杀手被一把尖刺刺中喉咙。

    社奉行的守卫赶来，只剩下一地狼藉。

    莉芙拉转头就走，径直朝着卧房的方向，刚刚看见那种血腥的场面，她实在是吃不下饭了。

    刚走出两步，她就看见守在院落前的绫人，他熟悉神里家各个院落的路线，赶在她前头堵住她的路也是情理之中，莉芙拉面无表情，抬眼瞥了他一下，绫人的脸上褪去了往日的笑意。

    “阿姐真是避我如蛇蝎，方才也算是患难与共一番，打声招呼都不愿意吗？”绫人身披羽织袴，肌肤洁白如雪，唇下的痣若隐若现，他不动声色靠近几寸，莉芙拉一动不动，心生出几分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