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芙拉僵持着没有动弹，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由着绫人靠在她的肩上暂歇。

    夜风袭来，她身披微薄的浴衣，忍不住轻轻打了个颤，肩上的脑袋动了动，她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握住。

    “阿姐的手怎么这样凉？”

    绫人双手勾住她蜷缩的手，骨感分明的指节挤进她的指缝中。

    莉芙拉微微愣住，不由自主收拢手指，反而将他握得更紧。

    两人立在院落中吹着凉风，随风舞动的树叶拍打着屋檐。

    她感觉到今夜的绫人很不同寻常，说话时嗓音低哑，像是在强忍着什么难耐的情绪。

    以往他明知自己不喜欢和他接触，总会有意远离，断然不会像此时这般凑近她，轻轻握住她的那只手有些颤抖。

    这些时日，莉芙拉将社奉行摸了个透，对他与绫华的处境深感同情。

    莫说绫华的逞强令人忧心忡忡，他连日来宿在书房也是让人担忧，神里夫人心疼长子，劝阻过他好几回。

    绫人孝顺父母，不忍让孱弱的母亲挂念，便会依言回到寝房歇息，可莉芙拉守夜时总能看见书房彻夜明亮的烛火。

    想来社奉行大人的位置并不好坐，夙兴夜寐，胆战心惊。他身后是偌大的神里家，亦是他此生都要守护的家人，为此绫人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撑起重担，将家族的荣光维系。

    莉芙拉嗅到鼻尖萦绕的椿花香，暌违已久，她耸动鼻子如同小动物般闻了闻。

    好半晌，她叹息，或许是为风雨飘摇的神里家，亦或是为急于求成渴望成为独当一面大人的绫人。

    她逐渐拢起手指，包裹住他温热宽厚的手掌，薄茧蹭过，带来一阵酥麻。

    绫人倚靠着她的身子隐约僵了一瞬，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心跳声陡然鼓噪起来，心底酸涩一片。

    阿雀她…真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呢。

    两人相对无言，他许久都没出声，安静地靠了她片刻。

    这夜无月，唯有鼓动在耳旁的秋风吹得来劲，风卷起他们的衣角，在半空中交叠缠绕，而后又各归其位。

    ……

    秋末冬初时节，神里家主依旧卧床不起，流水般的补药送进神里屋敷，巫女来访的次数也多了。

    某日，莉芙拉方从绫华的院子里出来，就望见一抹绯樱般俏丽的身影走进宅院，在管家的引领下步入了神里家主的寝房。

    女子踏进寝房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擦过站在连廊的少女身上，绛紫魅惑的眼眸散发着柔光。

    而后她走进了神里家主的寝房，手上的御币透露出她的身份。

    听说鸣神大社的宫司艳丽动人，神秘莫测，与稻妻的神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匆匆一瞥，莉芙拉看不出这位大巫女的真实面目，她今日下山大概也是为神里家主而来。

    她回到自己的院落，刚踏进门，就瞥见托马的身影在院子里忙碌，他似乎在晾晒什么东西。好些日子没捉弄过托马了，莉芙拉心里痒痒，悄无声息地走到少年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一回头，就撞见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孔，倒也没被吓到，只不过这招他已经见识过，托马看她乐此不疲，若是他毫无反应，怕是会觉得无趣。

    下一秒，就听到托马口中发出一声仓促的尖叫，随后莉芙拉就被他给推开了数丈远，她没想到看似身形单薄的托马会使这么大劲。

    莉芙拉后退好几步才将面具摘下，笑盈盈地背着手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他看起来松了口气，眼神飘忽着，似乎不敢注视她澄澈如洗的眸。

    “是你啊，阿雀下回可不要再这样吓唬我了，我还要做事呢。”

    少女屹立不动，抻长脖颈去捉住他的视线，好半晌托马才犹犹豫豫地回望住她，无声叹了口气。

    与阿雀相处这几月以来，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偶尔帮她稻妻城调查些事情，他都能办得滴水不漏。

    阿雀对他十分信赖，也把他送去绫人少爷的身边为他办过事，不过他完成任务后就会回到她这里。

    托马心思敏锐，自然能感受到她想让自己为绫人少爷效力的心情，然而他的能力很小，不敢在社奉行诸多人才面前班门弄斧，他所能做的便是打探消息，和人交际。

    手轻轻让人牵起，他低下头，看见莉芙拉正满脸认真地在他手心写：托马每回都被吓到，是不是故意的？

    “那阿雀每回都这样吓唬我，是不是故意的？”他柔声问道。

    莉芙拉眯着眼打量他的神色，似乎想看出些端倪，随后慢吞吞地摇摇头。

    她只是想看到托马受到惊吓的表情罢了，为她无滋无味的生活增添些许乐趣，有什么错呢。

    见她露出无辜茫然的神情，托马无奈，象征性地点点头。

    “若是无事可做，可以回寝房休息，稍后我会把午餐送进去，今日大小姐应该也不会召见了。”

    鸣神大社的宫司大人造访之事早已传遍了神里屋敷。

    莉芙拉颔首，在托马的注视下回到了寝房中，她脱下身上累赘的层层外衣，只着单衣仰面躺着。

    “那位宫司大人是否是雷神的眷属？”

    她回想了下棽棽和她科普过的提瓦特考据，确定了那位貌美宫司的身份，难怪气场十足。

    棽棽自打来到稻妻就萎靡不振，它说是因为稻妻的环境威压之下，令人难以喘息，四面环海，雷暴横行。

    所以它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睡，并没有给予莉芙拉什么意见。

    她在榻上闭目养神，门扉被人轻扣，而后缓缓拉开，一阵香气扑鼻的味道涌入鼻尖。

    托马见她的外衣木屐随意丢在地板上，大概猜到她穿着袒露，自始至终都没抬起过眼睛，把餐盘搁下后，他简单收拾了下地面的衣物便离开了。

    少顷，莉芙拉睁开眼，懒散地趴在桌边进食，托马的料理一向很符合她的胃口，一如他为人处世进退有度。

    要是真把托马送去神里绫人那里，她可能还真舍不得了。

    饭后，莉芙拉穿衣走出院落，这会儿是她值守的时间，顺便能去看看绫华的状况，若是她又不用饭…

    她轻轻松松跃上房檐，身姿如燕，在神里屋敷来去自如。

    家主这边的事告一段落，八重神子拜别了家主与夫人，由绫人亲自送她离开院落。

    她耳聪目明，丁点细微的声响都逃不过她的耳朵，遑论莉芙拉在屋顶上鼠窜的声音并未故意掩盖。

    “听说神里家主治家有方，侍从奴仆皆感念家主与夫人的仁德，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连个护卫都能上房揭瓦了。”

    八重神子掩唇轻笑，眸光流转，尽显风情。

    绫人状似不经意间抬眸刮了眼，淡淡说道：“宫司大人说笑了，那位是家妹的老师，她在神里家向来如此，这也是家父的意思。”

    午饭时间已过，她又去绫华院子里作甚？

    思及此，他迈开步子，稳妥地将八重宫司送至神里屋敷门前，躬身致谢：“此次有劳宫司大人为家父驱除病气，还劳烦您亲自赠与御守符，待父亲大人身体转好，定会向宫司大人表达谢意。”

    “不过是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社奉行与鸣神大社来往颇多，我这也是略尽绵力。”

    八重神子莞尔一笑，目光投向宅邸的屋檐，像是在期望些什么，可她并未明说，稍作停留就化作一道雷光消失无踪。

    仍然留在原地的绫人微顿半晌，迎着初冬微弱的日光，稍稍拢紧了肩披的羽织，转身回到了宅院。

    今日无事，绫人先回父亲的寝房探望，母亲随侍左右，见丈夫的脸色有所好转，她的神情也多了几分笑意。

    短暂地停留过后，他又去了书房处理公务，堆积的琐事早已被他提前处理完毕，深冬将至，家臣的来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在书房练笔数个时辰，绫人支着额头阖眼小憩片刻，思绪万千，他很难真正陷入睡眠。

    踌躇半晌，他认命似的起身拉开门扉，日头已晚，想来她已经从绫华那里离开，他抬起了脚步。

    莉芙拉只在绫华的院子里待了半刻钟，见她潜心向学，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她也没多加干扰，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寝房。

    躺下不到半分钟，她就被外边的刺耳的声响弄得心烦意乱。

    托马此时应当是去稻妻城购买她爱吃的小吃了，回来时院落中空无一人，这会儿又是谁在捣乱。

    莉芙拉刚拉开门扉，低矮的平屋堪堪只能够到她身高上方几寸，若是托马要进来也是要低下脑袋的。

    她心中吐槽房屋，眼神扫向空荡荡的院子，一眼没看见人影。

    正当她琢磨着是不是耳朵出错，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拖拽住她的胳膊，把她硬生生拉到了连廊里。

    “松开我！”莉芙拉下意识吼出声，眉头紧锁，抬脚狠狠踢向那人。

    少年一时怔愣，被她的木屐踢中膝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可他目光如炬：“你、你会说话？”

    鸣沙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就连强硬握住她的那只手都无意识下落，记忆里一向沉稳漠然的少女露出凶狠的神情，他竟然感到一阵陌生。

    莉芙拉此刻也意识到自己露馅，索性也不再遮掩，满脸防备地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住连廊的柱子。

    “对，我不是哑巴。倒是你…未得家主召见，你怎么敢私自离开终末番？”她冷声质问，神色略显凶恶。

    鸣沙仍然处在惊愕中久久不能回神，他怔忡半刻，伸手想要触摸她鬓边的散发，被她偏头避开。

    他神情恍惚呆滞，语气疑惑：“阿雀，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你的事我什么不知道，你怎么可能…”

    莉芙拉透过他的眼睛看出些微震惊与痛苦，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他倾慕的阿雀，也不敢怀疑她不是。

    她不知所措，似乎被他的眼神烫伤，仓皇挪开视线，语气有些迟疑：“我…我也是偶然恢复的，你不要那么惊讶。”

    气氛仿佛被冰块凝固，好半晌，鸣沙抬起紧锁的眉头，沉声问：“你…真的是阿雀吗？”

    莉芙拉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怎么能说是，那是越俎代庖。

    可她也不能说不是，毕竟她已经伪装了那么久，代替阿雀照顾终末番的小辈和妹妹，她只能是阿雀。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瑟瑟冷风穿过连廊。

    莉芙拉低眸，瓮声瓮气：“我当然是阿雀，我知道你放不下过去的事，可你现在应该守在终末番，我们的事既然已经过去，那就当那些事都没发生过吧。”

    闻言，鸣沙唇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意，他凉声嗤笑：“当作没发生过？阿雀，你向来心狠，我比不过阿蝉在你心中的地位，我认了，可你现在要我当作那都是一场梦吗？”

    ……

    他言辞凿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莉芙拉心乱如麻，趾骨微微蜷缩，咬着嘴唇有些茫然无措，狠心不是，接纳也不是，她完全无法从容淡定。

    看鸣沙那副痛彻心扉的模样，大概是对阿雀情根深重，从他话中意思听来，两人约莫是两情相悦。

    她无语望天，面对鸣沙的质问，她唯有沉默。

    脚步声沉沉响起，手腕猝不及防被他拉住，鸣沙步步紧逼，她节节败退，直到身后抵住一堵厚厚的墙，他停住步子，双手扣住她的腰身。

    他压迫性极强，低沉沙哑的嗓音震在耳边：“阿雀，不可以。”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她摇摇头，抬眼一看，见他低头想亲她，莉芙拉连忙避开他压下的嘴唇，伸手想用魔力驱赶他，可惜微乎其微，她只好故技重施，一脚踩在鸣沙的脚背，慌乱之中把他推开。

    沿着连廊一路狂奔，莉芙拉心里笃定他不敢在神里屋敷造次。

    倏地，她望见站在院落里的绫人，心中大喜，忙不迭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他面容如月，看见她急匆匆跑来，眸光闪了闪。

    方才见到她在连廊那边和鸣沙叙话，亲近非常。绫人堪堪停留了一瞬，便不知怀着何种心思回到了院子里，也没有离去，垂眸望着檐廊上挂着的风铃，陷入了沉思。

    如今看她慌不择路地奔来，绫人淡定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缝。

    莉芙拉走近些才掩饰住自己慌张的神色，故作镇定地朝他颔首低眉，目光似有似无地看向连廊。

    呼…鸣沙果然不敢在神里屋敷乱来。

    “遇到麻烦了？”

    他忽地开口，声音透着些许若有若无的试探。

    阿雀一贯是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难得失态，想必是和鸣沙谈话期间出现了意见相左的事，而且对方做出了让人不得不慌乱逃离的事。

    绫人脸色肉眼可见地发沉，莉芙拉却摇头，转头想走。他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又猝然挪开。

    “阿姐的衣襟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