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这是什么样的场景?我见证了‘我’的丧礼!

    随人潮拥挤的苏锦,穿着灰白色旧夏布对襟褂子,埋在人堆里,俨然一个最最不起眼的荆钗妇人。

    久不见天日的她,戴着一顶帷帽,随着汹涌的人潮,看自己的热闹?多么荒诞的一幕!

    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中,妇人的磨牙中,她知道了周府对此事的定论。

    不过是一场横祸,不幸死了个妇人而已。

    啊?不过是窗户纸旧了烂了,换新的就是?

    呵,原是窗户纸,只当自己是金镶玉。

    呵呵,真的太高看自己了。

    周家呀,周彦邦呀,还真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这般的举重若轻,枉自己这些日子的悬心吊胆。

    哈哈,这些年的操劳,他眼里就是一张旧了的窗户纸。哈哈哈,甚狗屁的夫人娘子,就是个笑话,笑话!

    早知如此轻易放手,何苦费这番心思,还搭了条人命?可惜,可惜哦。

    黯然自嘲之际,不禁瞥那队伍。领头扶灵的是他,骑着的白马额上一块红斑,一贯的清冷拒人。素服素巾,面色未见异常。

    什么什么,守孝三年?好痴情的种子!夫妻多年,竟不知丈夫还是个情种?真令人哭笑不得,这是她不安的日子里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他和她一样,他们都一样,一样的自私,一样的会演。

    只不过他的姨娘在他眼前演,而他,在天家、在世人面前演!薄寡心肠,你可真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再往后看,身旁跟着的是凌平川,后头依次跟着的是周彦坤、彦平彦宇等阖族子侄。

    等等,前头挑着子孙幡的可是孝贤?

    是了,出来许久,他身量长高了,却依旧的苍白孱弱,头缠孝巾,面无表情。

    咦,跟在孝贤后头,奶母抱在怀里的,是谁?哦,恍然大悟,许是他们未满周的女儿。

    再后头是女眷们的车马,琴儿,那不是玉暖的丫头吗?难道,难道她们也从明州来了?可她孩子还那样小!

    原来有恁许多人为她披麻戴孝,原来她有儿有女,真是个有福之人,死得值,真值!

    “那可是周府呀,好家好院的,她非要住外头奔,可见是自寻死路!”人群中的一句话,顿时引起共鸣。

    瞧,外头看她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夫人呢。

    “活着甚意思,夫人我随你去也。”她都要走了,生生被这嗷的一嗓子拉回头。

    只见高盼儿抢命一样往棺椁上撞,拉都拉不住。她的娘柳氏,死命的拽住她劝解。

    “你还有哥儿,姐儿,就是爷们也离不开你。你活着,好生服侍爷就是替夫人尽孝啦。”

    边说边寻,还不忘偷瞄前头的他。

    见他似没听到,抱住姑娘冲着人群扯开嗓子嚎,大张的口乃至嗓子眼儿的小舌看的清楚。

    “我的儿呀,你哭坏身子夫人也回不来。这一日哭上三两场,饮食不思,眼也哭肿了,喉咙也哭哑了。你若哭坏了,留下孩儿你想他们没娘吗?”

    “叫众人说,可是这个理儿?”

    怎么不是这个理儿,看热闹众人顿时的嗡嗡而起。

    “好本分的姨娘,看看来对主母的敬重是真的。”

    如此一说,竟有年老的妇孺陪着落了泪,跟着相劝:“这哭的泪人一般,快些收了泪,去了的就让她去吧!”

    果真凑效!

    见有人架秧子,高盼儿演的愈加卖力:“我哭不止这一层,她原是我姐姐,比旁人更多一层伤心。”

    大喊一声,死命的挣脱:“都别拦我,让我下去永永远远的服侍夫人,姐姐呀,等等我!”

    白巾素服的她,哭的伤心,哭眼窝红肿,哭的几乎背过气去。

    啧啧啧,这一出子可真是精彩,竟比瓦子里的话本子还精彩。看到此处,简直要鼓掌。

    死了的苏锦,这样有人哭你念你,不领情吗,还有什么不满意?

    呸,人都有廉耻,你们一点儿也无。怪不得他喜欢你,原来你们臭味相投,猪狗,畜生,苍蝇盯烂肉,一窝子臭!

    一个卖力的演,一个假惺惺的劝,一群看客看的起劲,可真是喂人眼啊!

    上承的演技让外头看,端地好不爱主母孝悌的姨娘。对她的称赞愈加热烈,她演的越发卖力。

    可她只觉好笑,这场丧事,大家都在演。死了的是活该,是不惜福。活着的,要寻死要撞棺的,泣涕涟涟要陪着去的倒是良善、忠耿之士。

    是歹人之恶,也是众人之蠢,拙劣的演技赢得恁多追捧,白白做了人家的箭簇,反责怪死人的不是。

    演,继续演。

    有人演深情丈夫,有人扮忠义娘子,各取所需,各有所图,都别辜负了偌大的戏台。

    终于终于,他听见了,看见了,烦了,厌了,挥挥手。罢了,鸣锣收金,他看见便好。

    这才不死了,由两个丫头扶着,抹泪前行。

    恶心,真令人作呕,这人这景这事真是一刻也看不下去。苏锦捂着胸口忍不住要吐,走,快走。

    虽然‘她’是死的,虽然棺椁里的‘她’看不到这些。可想到有人借‘她’的死大秀演技,大做文章,恶心的犹如吞了绿头苍蝇!

    人前菩萨,人后毒蛇,这府上烂的透透儿!

    “姑娘姑娘。”熟悉的声音,让她再次回头。

    被挤在后面的她,扶着宋清平的胳膊垫脚前倾。

    “可怜的姑娘,没能护住您,咱们该死。”女子嘤嘤的啜泣:“想您荒山野岭,一个人死的那样惨,我们断不信是意外。若是、若是有人害您,托梦于我们,下阴曹上金銮,咱们也要替您伸冤。”

    是她的丫头呀,她的听云听雨呀。

    两个丫头一直跪在路旁,瓷碗里摆着凉糕,待棺椁经过时,悲痛的长跪不起,眼巴巴的看着棺椁走远。

    “豆苗,来,好孩子,给夫人磕头,让她早登极乐。”舞剑瘸着腿,带着孩子费力的跪下,絮絮念叨:“姑娘好走,活着甚意思。你们泉下有个伴,我们姑娘也不孤单。说不定,她早早的等您呢,好走好走……”

    好走好走。

    棺椁走,她们就追,她与她们相背而行,渐行渐远……。

    原来也有忠义的,也有真心的。纵然她们哭的肝肠寸断,可无人问津,人们看不到。只看到会演的,听到嗓门大的。

    哎呀,哭什么,何苦呢。

    不由的心下一阵酸,两行泪默默滚下来。

    这泪是为从明州赶来的玉暖,还有她的丫头们,情同姊妹的姑娘们。

    这世道,人的心也是瞎的吗?端的是真心的无人问,台上的满堂彩!

    再一次见到许多故人,此刻都是熟悉的陌生人,这一帧帧,恍如隔世。

    她是多么想喊她们,告诉她们别伤心。可顾不得了,顾不得了,活着的都好好活着,唯有挥手告别!

    一声角起,纸钱纷飞,鬼泣神嚎,响彻云霄。

    送葬的人群伴着庞大的棺椁,浩大的声势渐行渐远。

    斜阳刺破阴沉,连扫多日阴霾。

    告别,告别这一切,和这一切告别。

    “妹妹,咱们走。”

    “桃花,走吧走吧。”

    哥哥执手,小满扎开膀子要她抱。

    好好,走走,去也去也!

    爱意跃出苦海,树叶纷纷落下。破茧重生,凤凰涅槃,二世为人,从此这世上再无苏锦。

    小油车里帘幕落下,她与他擦肩而过,永无瓜葛。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夕阳余晖里,官道古树旁,马车畅行天地间。

    “桃花,你是陈桃花。”

    “对,我姓陈,名桃花。”

    从此,世间再无她,我是陈桃花。

    京师、周府和他,一从别后各天涯。

    一件斗篷,一顶帷帽,一次携手,一家三口,泯然于众人,淹没于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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