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以来，佛坐西天，魔囚九渊，妖居森穹，仙族为尊治理三界。苍穹往上三十三重天，为上仙界。仙族为治理凡世，共设二岛四海八山，此为下仙界。四海有龙王，蓬莱和流坡仙岛有岛主。八座仙山各立山神，驻一方平安。除了早就在洪荒中化做灰飞的微云山。如今凡世还有七座仙山，雪灵封地落迦山便是其中之一。

    上下仙界以三清天为界，割时断序，各负盈虚。修为高的神仙可自由穿行上下仙界，可大部分的神仙难以穿越明净天的无边大雾。除了千年一次的仙族朝会，明净天雾气稀薄，天宫会辟出一条通道，下仙界的神族可以拖家带口去天宫开大会以外，平时基本不会去。所以，才满一千岁的白小五其实从来没有去过上仙界。

    白小五为何会对天宫充满向往，除了听说天宫巍峨壮观之外，还为求证一件事。就是她到底见没见过长屿战神，以及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上仙。

    白瑜说她恋慕长屿战神，她是不认同的。她认为长屿战神与她在雪山掘井抓的那只虫没什么不同。他们身上有一种令白小五百思不得其解的好奇。

    白小五呆在落迦山的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躺在一棵长了数万年的老雪莲花蕊中，听它讲故事。它是只井底之蛙，知道的也只有落迦山那一亩三分地的事，偶有伸长耳朵听来的山外传说也难辩真假。反反复复听得最多的便是当年白珺族长与现任白瑶族长的传说。

    白珺与白瑶确实有很多惊心动魄的传说，白珺凤族出身，以一己之力扭转雪灵天命。而白瑶是三界第一只由雪灵化身的凤凰，也是她为雪灵挣来的神族之位。但听了几百遍也再不能像初次听见那般动人心弦了。所以百无聊赖的白小五给那朵老雪莲也讲个了故事。老雪莲激动得连茎带叶抖了抖，差点把白小五抖进池子里去。

    白小五说“我见过长屿战神！两次！”

    老雪莲竖起花蕊，暗哑的嗓子也压不住声音的怀疑“什么时候的事？这千岁来战神从未到过落迦山，你在哪里遇到他？”

    白小五悠然地翻了个身“第一次我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只听见他和我娘说话。好多话也记不真切，只晓得他声音很是温和，跟我娘说，白珺很有眼光。又说心如晶石，蠢笨些也没什么不好。你说他一会儿夸一会数落的到底几个意思？”

    “呃……”老雪莲蚊子似的呃了半天，也不知该发表点啥才能婉转的表示，白小五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最后只好作罢

    “那第二次呢？”

    “我刚学会飞那会儿，想飞出雪原去看看，没飞多远翅膀就一点力气都没有，掉下去了。”白小五铁定是没飞出北荒的，可她掉下去的那座山头却没有雪，全是苍灰色的岩石，地表温度高得吓人。白小五掉到地面就如同掉进油锅里，身上的毛滋拉拉冒着烟蜷起来。

    白小五马上就要变成一只烤熟的鸟，一件月白披风兀的飘过来落到白小五面前，一双修长温暖的手伸过来将白小五捧起轻放在那衣服上。神奇的是呆在那衣服上一丝灼热气息也没有，十分清爽舒适。头顶有极温和的声音说“别怕，等会儿送你回家。”

    白小五当时眼皮重得实在睁不开，但她记得这声音，所以她由此断定那个人就是长屿战神。

    白小五当时缓了好久才能睁眼，模糊中瞧见远处有两道极强的灵力正在对抗。一个白衣银甲，头戴白泽银冠，衣阙翻飞，如曳曳芙蕖涤清泼。另一个青衣墨冠，周身黑气笼罩，如沉沉暗夜压远山。眼前的苍穹好似被天神一斧子劈开了，一半黑一半白，一半似深夜一半如正午，泾渭分明却又极力对抗试图吞并对方。相接之处划出斑斓刺目长虹。饶是离得远远的白小五都感觉到迫人的气场，双眼刺痛，心里闷沉沉的，喘不上气。

    那黑雾中夹着红光，似乎是极厉害的魔。整座山上赤焰般的温度都是从那魔头身上发出的，竟将整座雪山的雪都化了。白小五已经很小心翼翼缩到一角，谁知那魔头居然从黑雾中转头邪肆的瞪了白小五一眼，就那一眼，白小五便如遭重击心里一突突晕过去了。

    事后白小五也很是懊恼，但是那双眼睛真的很恐怖，比正常的眼睛大一倍不止，没有眼白全是黑的，还会浮动。很久之后才明白，那不是黑，是一泊暗色的血，在眼眶中翻涌。他周身的赤色光芒在他头顶凝成一只巨兽，凶神恶煞地龇牙。正是因为见过那张魔界至尊的脸，往后白小五再见到其他的魔都能镇定自若觉得不过如此。

    白小五醒来时就已经躺在落迦山半山腰了，身上也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那个飘飘风举的谪仙和栗栗危惧的恶魔消失得无影无踪，白小五如何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当时她身上还裹着那件月白的披风。

    老雪莲追问披风下落，答案却是，她初学簇火术时，偷偷在房间里烤鱼吃，不小心一把火给烧了。

    老雪莲花蕊都快纠成一团了“按你说的那个时间倒是有可能你见证了数万年来四海八荒最精彩的一场对决，长屿战神对战魔尊赤晔。据说这个赤晔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顶顶厉害的魔头，当年他一刀从天尽头劈下，竟有盘古大帝开天劈地之势。从仙界一路劈进九渊之下的虚空，生生将九渊封印劈开道口子，无数封禁地狱之下的恶魔再度临世，差点翻了天。南华仙尊集整座微云山之力也只是重创他，此后他便消失无踪，三界安生了好几千年。谁知千年前赤晔主动给长屿战神递贴约战。那次对战没谁知道他们在哪里战的，一众白胡子神仙手指都快掐断了也堪不破他们的结界。那场大战持续半旬，半旬间，日月失恒，时序不守，还伴着时不时地动山摇。战后数日，长屿负伤回到澹月宫，而赤晔飞灰烟灭，天上地下再探不到他的气息。从此这所向披靡的铁血战神名号晌彻九天，再无人敢置喙半句。”老雪莲说完将花蕊摆到另一边，歪着脑袋道 “可你说靠声音辨出长屿战神，这也太不靠谱！那些老仙君都堪不破的结界岂是你说掉就掉下去的？你口中的温和二字与这铁血冷酷的战神一点边都沾不上，你莫不是趴在半山腰做了个梦罢？”

    白小五不服气“你虽活了数万年，却连落迦山都没出过，世道多偏见，怎可妄断他非温和慈悲之仙？”

    “你初入尘世，又如何一眼判定他是何性情？”

    “不止一眼，我还读了一本战神野史。”

    “也不知是谁，在凡世读到一本杜撰白珺的野史，气得一把火烧了书摊，回来跟我这儿骂骂咧咧一个月。”老雪莲也很是执拗，搜肠刮肚回忆起一些往事“这万年来过落迦山的神仙，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提及这位战神，最多的评价是，菩萨道里的修罗。”

    就是那句评价让白小五久久铭刻于心。评价一个上仙的性情，用菩萨或修罗这两个形容词她都能理解，但把这两个相悖的词加诸在一人之身，就很令人费解。

    她很好奇，以一已之力战胜赤晔，护三界安宁，一个战功累累的上仙，为何会得到不屑的语调和这样的评价。是否因为他出身下仙界，却站在一个可以俯视众仙的位置。就像雪灵族，即便得了神族之位，在众仙眼中，仍是孱弱的灵宠。

    白小五从小过得随性，自我认知也很清醒。长屿于她有恩，她欠他一句谢。而她于长屿而言，与飘过屋梁的一片云没什么区别，过去了就过去了。对于上天宫找长屿战神这件事，她没有过分的期许，而是纯粹的出于对所有未知的好奇。

    但她近来因一些事陷入迷茫，如蛛网裹身,令她心烦暴躁接连做了好几日恶梦。

    有一日夜里，她梦见了长屿战神。

    他的五官隐在夜色里瞧不真切，但她笃定就是他。一身兽纹银甲泛着潾潾冷光，如薄雾掩映之下的秋月，携满身月辉站在她面前。

    白小五从榻上惊起，只觉一阵比雪原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无数冰晶似的雪沫在她周身飞扬，落在她额头发间，带着一点微末凉意。

    她知道是梦，近日来她总是做梦，乌七八糟毫无头绪的梦，所以如今梦到什么她都不觉得稀奇，也不觉害怕。

    “长屿？”白小五嗓子暗哑低唤一声。

    短暂沉默过后，她屈起一条腿，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脸色并不友好“战神大人，你入我梦来做什么？看笑话么？”

    那道身影凝滞入定般一动不动，他身后是静谧无有边际的雪原，无星无月无风，天地辽阔昏暗一片，他是苍穹里唯一的微光。

    无数雪沫浸透她身上薄衫，带着凉意化在肌理，心里的烦闷竟惭惭平息，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头枕在臂间自嘲地笑了笑“你是战无不胜的神，肯定没见过像我这么窝囊的神仙，被凡人欺负得毫无招架之力。”

    白小五憋着一点水雾，眼前的高大身影越显朦胧。她没有机会见到真实的他，只能在梦中道出自己的疑问。像他那样厉害的上仙，遭受到不公，会如何呢？

    “在意是递出去的利剑，无视是披戴于身的铠甲。”

    白小五猛然抬头，她没料到自己的话会得到回应。那个声音平静而温和，一点都不像出自闻风丧胆的战神之口。白小五确实又听见了他的声音“重要的是自我而非人言。山峦有高低，水域有深浅，是鱼是网是蝉是雀要看站在何处。缥缈的永恒也不比眼前的喜乐更有意义。”

    围绕心头的迷雾似被一阵温柔的风吹散开，一片澄净。

    白小五望着暗影中的身影，问“你可以往前几步吗？”

    长屿的脚步却缓缓往前，沉沉碾在冰面上。在他面容从模糊到清晰的一刻，白小五觉得眼皮好沉，她奋力瞪大眼睛，似乎想用眼神驱散他眼前的夜幕，看清他。可惜，看得眼睛酸痛，泪意涟涟还是什么都看不清。白小五撑不住，终于闭眼，她揉揉眼再度睁开，那束月辉却已经散于晨光，消散无踪。

    那场梦境之后，白小五对长屿战神的好奇心欲盛。

    有个谣言突然如蒲公英，四散生根。长屿战神即将入善法天修净化之印，以身为殉净化恶诛域。

    听闻善法天常现佛光常聆吟诵，曾经出过一位真佛。后来真佛前往西天，善法天大门便自发关闭了。每当三界有危难之际，善法天会重现虹光，大门会重新开启。代表那位真佛重回仙界，渡众生之厄。

    白小五想着，万一谣言是真的。她还没见过长屿战神，他便要从这世间消失了，她逍遥恣意的漫长生命中岂非有了一道无法弥补的遗憾。

    千年一次的仙族朝会，白小五觉得这是她唯一可以上天宫找长屿战神的机会。可白瑶一盆冷水泼下来，她谁也不带，要独自去参加仙族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