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夹着白小五到达上仙界一路十分顺利。天宫比她想象的还要壮观，巍峨的宫殿，鎏金的屋檐，雕龙画凤的神道柱比下界仙山上最老的松柏还要粗。殿与殿之间以云阶相连。抬头仰望，一座又一座大殿拾级而上，望不到边。

    “哇...”白小五的感叹刚起头就被七星一拍翅膀，夹了回去。

    “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表露情绪，显得雪灵没见过世面似的。”

    整个上仙界霞光普照，彩色云海翻涌成浪。身姿曼妙，面容妍丽的仙女飘浮在每一道云阶拐脚处，面带着微笑指引方向，更像是在翩翩而舞。

    “嗯......唉哟！”七星刚嗯个开头，突然胳肢窝一疼，怒道“你扯我毛做什么？”

    “你以为换个语气词就是见世面了！”

    于是，在祥和肃穆的上仙界，只见一只纯白的凤凰抽筋似的将自己扭成了一根麻花。

    朝会期间，上仙界热闹非凡。仙女们坐的朱轮华毂，神仙们的珍灵坐骑来来往往，眼花缭乱。白小五还没看清刚刚跑过去的那一只大翅膀的到底是青狮还是穷齐。差点让身后一架镶满珍珠贝母的华丽云辇给撞飞了。即便仙来仙往，整个上仙界却无一丝人间吵嚷烟火气。宽大的南天门似亘古便沉默伫立的梵钟，沉稳肃穆于云海中若隐若现。

    今日守南天门的乃是四大武神之一的孟章神君。传闻中的孟章神君脾气不好，动不动喷火那种。今日得见，这位孟章神君不只不暴躁，端正的眉宇间还暗含一丝忧愁，有股秋风萧萧之悲。拦下七星也只是简略问一句是不是和白瑶走散便放行了。

    白小五心里更加笃定，传闻不可信，捕风捉影得边都没有。

    七星在登六重天的云阶上遇到同来赴会的朋友，比泽山的小叶神君，还有其他几位仙友。白小五听见小叶的声音就来气，当初就是他拿着一套长屿战神野史匡骗白小五，说是异常难寻的孤本，哄白小五拔了十朵落迦山雪莲与他交换，差点让白瑶打死。谁知后来白小五去到凡间，在卖书的小摊上见到一模一样的，只要二十文，买一本还赠三张门神符。

    白小五看着那位一身琥珀内里昌荣色外衫，头戴垂玉冠，打扮得比仙女还精致的傅粉何郎翻翻白眼，也没跟七星打招呼，扬着小翅膀独自找澹月宫去了。

    天宫浩瀚，加上祥云缠绕，本就不好辨路。偏偏还有些不羁的神仙，法术作舞，仙乐助兴。白小五只觉头顶一暗，无端刮来一阵黑旋风将她卷上了天。

    再落地时，竟被甩在一座拱桥上。遥望四周，云阶成飞流直下的瀑布，祥云褪色成烟波浩渺的江面，一座高楼平地起，一道拱桥横于江面，一只黄牛自江对岸烟波中徐徐走来。

    栗色薄纱自黄牛背上一闪而过，伴随一声唉哟。

    主人落地，那黄牛竟也不停留，只哞叫一声，便迈上拱桥往另一边慢步而去。

    开怀大笑声自烟笼水波处来，一叶轻舟由远及近。白小五眯起眼睛，看清那舟上也立着一位仙人，苍灰色薄衫几乎与烟波相融，衣领松垮，几缕青须飞扬，疏狂而飘逸。他手里拿着白瓷酒壶，仰头灌了几大口，随意一抛，酒壶咕咚落入水中。

    轻舟停靠岸边，他拿出一根玉杖递向趴在地上的栗衣仙人，笑意不止“老高啊，出发啦！”

    栗衣仙人茫然支起头，抓着玉杖起身，显然宿醉未醒，脚步还有些虚浮，颤颤微微上了船。

    “去哪儿呀？”栗衣仙人迷糊问道。

    苍衣仙人抚须笑道“将船买酒白云边！”

    白小五站在桥上冲他们挥手，想问个路。轻舟瞬间前进数里，只有水流声哗啦。两人背手立于船头，不知在谈论些什么，不时有大笑声飞出。

    白小五下拱桥，往阁楼走。甫一推开朱色大门，金光刺眼，白小五微微晃神，阁楼正中长着一株淡金色的巨型牡丹。一片片烟纱似的花瓣笼在金光中，雍容华美不可方物。

    阁楼又高又阔，抬头只见烟云笼罩，望不到顶。地板墙壁台阶也不是木制的，尽是一朵挨着一朵盛放的繁花，姹紫嫣红，斗色争妍。两位身着广袖烟罗的仙女自花中幻出，执酒而歌，翩翩而舞。

    手上突然一凉，白小五被彩衣仙子拖入花□□舞，刚想开口拒绝，一只白玉酒杯递到她嘴边，轻轻一倒，甘甜清洌的酒水入喉，唇齿留香。

    白小五眼睛一亮，果真是人间难尝的滋味。

    “欢迎来到百花府，”仙子赤足，脚踝上数圈银链坠着一颗绿玉铃铛，她们围着白小五旋转，蝴蝶似的轻盈，一边笑吟吟道“猜出酒名，便可入正宴。”

    “猜不出来会如何？”

    仙子素手轻扬，两杯酒一齐递到白小五嘴边“那就多饮几杯。”

    白小五一连喝了十几杯，毫无头绪，连花仙子都忍不住提醒“这里是百花仙府，酒名都与花相关。”

    “嗯嗯”白小五就着仙子的手又喝了一杯“再试试。”

    另一位仙子保持微笑，边舞边吟，脚上玉铃铛发出空灵轻响“艳静如笼月，香寒未逐风。”

    这句诗听来很耳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白小五挠挠头，确定与它并无深交。

    花仙子伸出一只葱玉般的手指，抵着白小五肩头轻轻一推，白小五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毫无招架之力，退了几步，跌进那朵巨型牡丹之中。

    那朵牡丹缓缓上升，彩云散开，竟成一座圆形高台。

    随着高台缓缓上升，流动的烟云中，现出无数昳丽的神仙，纷纷被吸引，将目光凝过来。

    白小五扒着高台边缘往下张望，下面已是云雾缭绕深不可测。手上突然被针扎似的痛，她忙收回手，圆台边缘一根接着一根灵光石柱乍然升起，沿着高台围成一圈。像一只大型的鸟笼，将白小五困在其间。

    有嗤笑声传来“雪灵原本便是天族灵宠，正该呆在笼子里才对。”

    白小五顺着笑声望过去，只见一位穿着华丽的仙女正在用鼻孔瞧她。看她盛气凌人的模样，那一身孔雀开屏似的行头，不用想也知道是一只花凤凰。

    雪灵在数万年前只是仙族宠物，寒冬生初春死，随雪而化，只有一季生命。但因其外貌冰骨雪肤，又性子温驯，活不长久，很得仙族喜爱。曾有一段时间，上仙界众仙竟以此为风雅，仿佛不养几只雪灵都不算有品位有地位的神仙。

    万年沉浮，如今的雪灵不仅拥有长生，成年的雪灵还有机会可化身成雪凤。雪凤除一身翎羽洁白胜雪以外，其余皆与凤凰无异。

    凤凰是鸿蒙初始便存在的尊贵神族，百鸟之王，天下翼族均受其管束。当第一只雪凤高调现世之时，高傲的凤凰惊觉，这就是在打脸。可天君气死凤不偿命地封雪灵自成一脉仙族，雪灵白瑶成为落迦山守护神。梁子就此便结下，到如今也有近万年了。

    有神仙附和道“雪灵做了那么多年灵宠，该是有点取悦主人的本事，不如就跳只舞助助兴罢了。”

    居然随便窜一窜也能遇上死敌，白小五势单力薄，打是打不过的。

    于是扶着额头往地上一躺，装醉不动了。

    众仙兴趣缺缺，各自散开，那只花凤凰却不肯罢休“沷醒她。”

    一瓢水迎头浇下，却没有落到白小五身上。落到一半时凝结成了冰，悬在半空。冰下的白小五翻个身睡得更安逸了。

    “不怕水，那就试试火。”

    白小五瞄准时机，在大火烧上冰面时将冰化作水滴，被大火一烤，顿时白雾迷漫。周围的灵光石柱是直的，貌似还没封顶。白小五化为一只白绒绒的雪灵鸟，冲出迷雾，拼命扑腾翅膀往上飞。

    越往上，天光越暗。头顶云海堆叠，如山雨欲来。远处有精光闪动，似被云层遮挡的一束日光。白小五朝那光线而去，还没凑近，那光亮突然消失，又在白小五咫尺间陡然亮起。

    白小五骇得僵在原地，眼前的云海显现出粗糙的纹路，成了苍白的皮肤，而那束光线则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灰白的瞳孔，深棕色的瞳仁似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睥睨芸芸众生。

    那只眼睛微眯，终于看见蚊子似的白小五，声音沉沉响彻天际“何故还不化形？”

    白小五心里其实没那么怕，但抵不住强弱悬殊过大，声音被压制得有些颤抖“化了呀。”

    那只眼睛可能是离得太近了，没有看清晰，微微往后退远一些，看出眼前只是一只小雪灵。

    巨大的眼睛微微倾斜，发出疑问“咦？哪里来的灵宠，入我画中做甚？”

    然后一开始将白小五卷过来的黑色旋风再度袭来，只是这次缓慢许多。白小五终于看清，那不是黑旋风，而是一巨大的长毫。

    身下的流云高阁、仙子百花、湖面轻舟在白小五眼中急剧缩小。上仙界的彩色祥云再度映入眼帘，一起入眼的还有一位白须白发，皮肤苍槁，眼中带着愤怒的老头。

    白小五坐在笔尖，半身墨染，满心疲累。

    她在下仙界被白瑶逼着看书时最爱用点墨术，将笺上的文字点成一个个小人儿陪她耍乐。如今上了天宫，发现自己也成别人笔下的一滴墨点。除了望天长叹报应之外，也只能感慨一句，山外有山，仙外有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