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五本来想的是，既然刚刚在这附近碰到长屿战神，说不定他也是来赴宴的。而进入那座阁楼开始，白小五就知道自己错了，赴宴的全是女仙，还都是少女。

    阁楼是很宽敞的二层楼，飞檐隐在婆娑树影中，神秘幽静。一楼正中悬挂着镂花匾额，刻着花月阁三字。入阁也没有门，只经过一面巨大的水镜，比人还高一些，边缘缀着一朵朵盛开的粉紫色羽衣重楼。每个路过的仙子都会在那镜子前照一照，越发的明艳动人。

    路过镜子时白小五也驻足照了照，转头发觉花夕抬袖挡住了脸。以为她是害羞，去扯她的手“你若都不敢照镜，这满园的花合该含恨而谢。”

    花夕闻言娇软一笑“小五，这与外貌无关。”

    照镜子不照外貌难道还能窥视内心不成，白小五正想问个所以然，身后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催促。

    “别挡道！来都来了，装模作样给谁看？惺惺作态！”

    花夕浑身一颤，赶忙拉着白小五让到一边。那位仙女一身珊瑚赫缀金线的及地华裳，头戴垂珠流苏金冠，五官只差长在头顶上，白小五一拍脑门，又是一只华光灿灿的凤凰。

    一楼已经三五成群聚了好些仙子，听见动静都往这边望过来。

    花夕有些慌张，轻轻拉拽白小五衣袖“小五，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吧？”

    “别呀！”白小五凑近花夕耳朵“我也不想呆在这里，但那边有吃的，我们填饱肚子再走。”

    花夕无奈一笑。白小五的目光已经被阁内摆满整桌的吃食吸引，拉着花夕，大摇大摆在一楼晃悠一圈，抱着满怀瓜果点心，晃晃悠悠踏上台阶上二楼，寻个凭栏的僻静位置坐下。

    白小五吃了一块精致的点心，又喝了一口酒，惬意得忍不住肩膀轻轻晃起来。

    跟白小五一比，花夕显得极是惴惴不安“那只凤凰叫盈华，我入天宫时还瞧见她在跟陵光神君呛声呢。我们尽量躲着些，免得惹麻烦。”

    “不惹不惹，保证不惹。”白小五嘀咕了一句，对着花夕举起酒壶，见她摇头于是将一盘鲜果塞进她手里“放心吃，我们来作客的，大麻烦出不了。”

    花夕搁下果盘，捡了几颗葡萄吃。边吃边拿眼尾瞟白小五。饶是在下仙界，花夕也从没有见过雪灵。那个名声不太好，隐在冷寒之地的孱弱仙族，离她很遥远。

    但白小五与她想象中的雪灵很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无视身份的不卑不亢。

    “小五，你来天宫，是你母亲白瑶族长带你来的吗？”

    “不是，”白小五正在啃桃“跟我弟七星偷摸来的，万一白瑶要打断我的腿，也有个垫背的！”

    “你在家里排行第五？”

    白小五摇摇头“就三个，我是老二。你呢？”

    花夕有些难过低下头“我有个哥哥，许多年前，丧生恶诛域，眼下，只剩我一个。”

    白小五没有过多安慰，只是说了一句“那你更要活得尽兴，他若知道，会为你高兴。”

    花夕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她从小听到最多的话是，没有大哥，她不能再当小孩，好像从来没有谁跟她说过，失去大哥，她该活得更尽兴。

    想起之前的疑问，白小五问“对了，你说照镜子无关外貌是什么意思？”

    花夕一愣，恍然似的笑起来“你果然不知道花月宴是什么！”花夕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凡入阁赴宴的仙子如在镜前停留，其实是一种默许。”

    白小五一头雾水“默许什么？”

    “默许在月恒仙子册上留下名录，月恒仙子会根据你的性情样貌给你匹配适宜的对象，牵上红线。”

    白小五刚入嘴的一口酒喷出去老远，不可置信问“这月恒仙子干的是媒婆的买卖？若是牵上红线会如何？”

    “月恒仙子本就主司凡人姻缘，被牵上红线便是一世割不断的情缘。”花夕歪头迟疑了会儿，因为她也是头一遭来“不过神仙不写命，与凡人总归不同，牵一根线不过是牵一点念而已。”

    白小五拍拍胸脯，那还好。她看的凡间话本足够多了，对那些缠绵悱恻、心如刀割的爱情唯恐避之不及。

    阁楼外是一个大花园，种着大片的羽衣重楼，在云霞间欲语含羞，还有一个正圆的小池塘，雾气氤氲，几尾红鱼雀跃其中。

    那只花凤凰站在一株盛大的羽衣重楼之下，身边围着一群仙女叽叽喳喳。

    “盈华姐姐，遇到被牵红线的对象会有什么反应吗？会一见钟情吗？能认出来吗？”

    盈华一脸不耐烦“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来花月宴几回了，教教我们如何才能挑选心仪的仙君吧？”

    白小五竖起耳朵，给花夕投出疑惑的目光，这花月宴还能常来？花夕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盈华声音孤傲“这有何难，月恒又不敢给神仙牵死线，她牵的都是活线。若不想要，找着线头轻轻一拉，这线就掉了。手上没有红线，自然便可进来再系一次。”

    “可这红线无形无相，如何才能看得见？还能找着线头呢？”

    “办法是有，看你们敢不敢用！”盈华轻笑一声“告诉你们也无妨，只需将对方的血抹在你手腕上，这红线自会显露。”

    又有仙女嗫嚅问道“盈华姐姐，你说有没有办法，可以把红线牵到长屿战神手上呢？”

    一阵风过，洒落一阵花雨，将呆若木鸡的仙女们打出一丝鲜活气。

    盈华白眼几乎要翻上天“月恒要是敢给长屿牵红线，战神手上早绑成线球了。你不如跳进那湖里洗洗脑子！”

    花夕抱着一盘瓜果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白小五举着酒杯在她面前一晃“你不想求姻缘又来花月宴做什么？”

    花夕脸颊微微泛红，喃喃道“我是想求不知如何求。”

    “难道你恋慕的对象不喜欢你？那他眼睛肯定有问题。”白小五想了想又问“你脸皮薄肯定没表达过心意吧？”

    花夕点点头。

    白小五一拍大腿，觉得自己看的一筐话本都有了用武之地“你这种情况来花月宴没用。听我的，看中谁就大胆追，不必扭捏，迈出第一步就算成功一半。要是，实在追不上，就算了，一山更比一山高，一貌更比一貌俊，换个更好看的。”

    花夕微微一笑，边笑边剥了一个葡萄喂给白小五，悠悠道“这话是纸上言，做不得脚下路。天族朝会千年一次，只敢奢求能见他一面，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若能得他另眼相待，便是再等上千年也是甘愿的。”

    原来花夕喜欢的是上仙界的仙，但在白小五看来，上下仙界并没有什么不同。

    “上仙界又怎么了？同样是化人形，修灵脉，并不会比我们高一等。”

    花夕一怔，旁人说还好，从被轻视数万年的雪灵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些意外的。

    “难道你相信上下仙界有真正的平等？”

    “不知道，”白小五看起来似天真又似豁达“我眼界狭窄，看不到世事的边界。只是不以此自困，我以为，世间的平等总不等于一双眼中的平等。”

    花夕沉默了一会儿，让这个问题无疾而终。转而问道“你期不期待，月恒仙子会给你牵怎样的红线？”

    白小五袖子豪迈一挥，把花夕手里的一颗葡萄扫飞了出去。

    “我觉得月恒仙子这花月宴实在多此一举。仅靠一面就判定我性情如何本就是浮光掠影，再者，情之所至都不靠自己，而靠一根线指引，其中真心还剩几斤几两？”

    白小五在画里喝的酒跟这里的酒也不知是不是相冲，本来白小五垫了些吃的，神思还算清明。几杯酒下肚，在肚子里一混合，只觉头重脚轻，身子似要飘起来。

    有娇软的对话声穿过隔帘隐隐约约传过来。

    白小五弯起嘴角笑了笑，别说，在天宫许愿还挺灵险。才说想要一个吃吃喝喝听八卦的宴会，还真就碰巧遇上了。

    “盈华姐姐，你听说没？关闭两万年的善法天大门开启了！”

    “恶诛域不堪重负是早晚的事，需神仙入善法天，修净化之印很正常。”

    少女语气不免遗憾“净化恶诛域不是一条死路吗？上下仙界那么多神仙，为何偏偏是长屿战神？”

    “上次是长均战神以身净化恶诛域，如今理所当然轮到长屿。再说，现在恶诛域没出事，只是修个术法以防万一，战神还能拒绝不成？”

    “啊？”另一名仙女惊呼道“所以没有哪条规定应该是长屿战神做这件事，那样厉害的上仙，会甘愿赴死吗？”

    “以下仙之姿得了这尊贵的身份，总要付出代价。他不是菩萨道里的修罗吗？入善法天等于一只脚跨入佛门，岂非正合他身份。”

    少女叹息道“真是可惜呢！”

    盈华白眼几乎要翻上天“那让给你去不去？”

    都不肖看也知那少女肯定在拼命摇头，传来一阵珠翠叮铃之音“我还没体会过爱情的甜蜜，哪里就要去死。能者多劳，此事还是交给战神那般神仙才是。”

    白小五正想感慨，战神也会遭遇道德绑架。哗啦一声，隔断的珠帘被拽断，晶莹细碎的珠子滚了满地。

    花夕立在一步之外，一脸愤愤地盯着盈华，拳头捏得紧紧的。

    盈华一点不怵，往椅背上一靠，不屑道“想动手吗？”

    花夕似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傻事，眼神闪烁不敢吱声，场面一时有些僵凝。

    白小五抱着酒壶一脸懵，自己没打算招惹这只凤凰，花夕倒先动手招惹了。她只能在心里默念，一切都是天意。

    白小五放下酒壶，歪歪扭扭走到花夕身边，一只胳膊搭上她肩头。

    “别生气，我又没说你！”白小五凭栏而立，乌发飞扬，眼睛扫过二楼那些容颜殊丽的仙女，最后落在盈华脸上“只有那些畏首畏尾，既想摘玫瑰，又怕扎手之辈，才会一次又一次来此处求一根线吧！”

    白小五嗓门不小，这话算是把在场求月恒仙子牵线的女仙都得罪遍了。

    盈华怒极起身，一声厉喝“你口气不小!”

    花夕吓得一哆嗦，手边的果盘落地，花红翠绿的果子四处乱滚。

    不知谁拱了一句火“盈华，是只雪灵呢！”

    白小五迷迷糊糊，一脚跨上栏杆，还以为自己站在雪山之巅。伸出一只手指对着盈华点了几点“你不是刚刚在青石上丢了衣裳那位吗？小心着凉哦你！”

    阁楼上几乎所有的女仙都围在周围看热闹，白小五此话一出，不懂的一头雾水，懂得的都变了脸色。

    只见盈华，双目猝火。

    花夕紧张得直冒汗，将白小五拉到自己身后。惊惶道“小五喝多了，胡言乱语，你不要与她计较。毕竟，今日是花月宴，惹怒月恒仙子也不好。”

    她这话劝其他的仙子或许管用，不过对那个盈华却毫无威慑。一根红线在她眼中可有可无，哪里有凤凰的面子更重要。

    盈华环顾一周，咬牙切齿道“雪灵言行无状，频频挑衅，我被逼无奈才出手反击，阁中仙子皆可为证！”

    花月阁陷入片刻死寂，而后与盈华聊天的两位仙子躲到盈华身后，附和道“正是如此，雪灵蛮荒之流，毫无礼数！”

    白小五迷迷登登，还在消化盈华前面那一句。身边本来围着一帮看热闹的仙女，突然通通退开八丈远，只有花夕还站在白小五身边，梗着肩膀一动不动。

    雪灵和凤族一向互看不爽，表面平衡却维持得很有水平。公开相敬如陌路，私下瞪眼似仇敌，连跟对方多说一句话都觉得落了下乘。幸而相距甚远，难有交集，万年来倒也平安无事。但只要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其他的神仙为表明态度也不会给雪灵好脸色的。

    盈华睨着花夕，斥声威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清楚，要不要继续护着这只卑贱雪灵！”

    花夕抿紧嘴唇，脸上现出挣扎之色。在她还没做出决定时，白小五抢先推了她一把，她踉跄几步，让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