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五多年惹事的本能在提醒她,保命第一法则，打不赢就跑。

    眼见就要冲下楼，面前的木制楼梯突然失重一般坠下去。白小五刹住脚，站在空洞的楼道口歪头瞄一眼，又用力晃了晃脑袋，确定不是幻觉。紧接着整座阁楼一歪，脚下突然悬空。还没来得急伸出翅膀，已经摔到一楼地板上。

    阁楼塌了，整个地面都在震颤，花园里那个正圆的池塘，原本水不深，如今却成一股泉眼咕噜咕噜往外渗水。

    四周一片狼藉，只有无数仙女惊惶尖叫之音。也有冷静的，想飞出园子，刚到半空便遇结界，被一阵无形大力拍下，重重摔回来。胆子小的已经嘤嘤哭起来。

    白小五坐在原地冒了会儿金星，脑子清醒不少。

    一声惨叫划破笼笼蔓蔓的羽衣重楼。

    那冒水的池中突然伸出数只胳膊粗细的鲜红触手，不偏不倚地卷住盈华将她拖至园中。接着一只巨大的，浑身通红，长得跟八爪鱼一般的怪物缓缓从池中爬出来。

    花园里的仙女们连滚带爬逃进阁楼里，一群如花似玉的少女顷刻变成一窝湿透的鹌鹑，瑟瑟缩缩地挤在一起。

    怪物没有眼睛嘴巴，只有一颗凸出的疙瘩似的头，挥舞着数支粘乎乎的长满大大小小肉疙瘩的触手。那怪物丑得触目惊心，也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声音，低哑粗嘎。

    “呦呵，抓住一只可爱的小凤凰！”

    盈华被缠得动弹不得，脖子以下颤颤发抖，偏一张嘴还硬气得很“你既开了智，当晓得开罪凤族是什么下场。赶紧松开我，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还是个烈性子。”那怪物激动得扭了扭身子，将盈华拉得更近一些。头上伸出一截舌头似的触手，几乎要舔到盈华脸上“我乃镇守花月池数万年的地灵。你嗓门太大，吵醒我了。难得出门一趟，池底的日子实在无聊，索性找个小仙子做我的新娘长长久久的陪伴我可好？”

    天族朝会，打架切磋塌几间屋舍都是常事。不是妖魔，那远处的天将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若是被这丑八怪捉回池底，就是天宫的笑话，一世的污点，洗都洗不净了。

    盈华一边挣扎一边嚎“嗓门大的又不止我一个，那只雪灵嗓门更大，你怎么不抓她！”

    “不是你离得最近吗？顺手。”那只八爪鱼怪笑几声，从池子里爬出来，往阁楼方向挪了几步，吓得众仙女又是一阵惨叫。

    “我在池底呆得太久，视力不好，倒也不挑。我只带一个回去，你且问问她们，可有心甘情愿替你的？”

    阁楼里的仙女们恨不能将头埋进后腰，没有一个敢对上盈华的眼睛。盈华越看越绝望，平时交好时姐姐长姐姐短，这会儿躲得比谁都远。只有白小五瞪圆了眼睛一脸看稀奇似的盯着那只怪物。

    盈华哇一声哭起来，哭得哽咽难言。那怪物丝毫没有怜惜之心，反而十分愉悦的扭了扭身子“小凤凰，这可不怨我。”

    怪物往回缩了一步，一只触手已经缩回池子里。盈华哭声更是伤心欲绝，忽闻一声大喝道“等等。”盈华泪眼婆娑望向声音来处，竟是刚刚恨不得手撕了的白小五。

    白小五绕过一堆惊诧的目光，走进花园。怪物见她没有丝毫惧色，将肉疙瘩似的头凑到她面前嗅了嗅“可爱的小雪灵，怎么，你想替她？”

    白小五老神在在道“那倒不至于，只是有个疑问，想请教一下！”

    怪物饶有兴致“你问。”

    “你有那么多只手空着，为何不多抓几个？”白小五此言一出，阁楼里的仙女们由惊诧变成惊惧，心里恨不得弄根针把白小五嘴给缝上。

    “呃......”怪物估计也没想到白小五会问这么个问题，支吾一阵答道“大概是我比较专一，不喜欢仙子们为我争风吃醋。”

    “哦”白小五目无表情点点头“还有一个问题？”

    怪物一只触手滑溜溜到了白小五背后从她耳边冒出来，在脸上轻轻一点，留下一片粘液“你想拖延时间？”

    白小五面不改色“你要是赶时间就算了。”

    “我不急，你问。”

    白小五“你是一只八爪鱼吗？”

    怪物看到白小五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心里升起一个疑问。这只雪灵怕不是脑子里差了一根筋“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若是只八爪鱼，我就得劝劝你了。”白小五看了一眼盈华，正色道“凤凰是修火灵的，你将她带回水底，一个不小心，很可能是烧一锅开水把自己炖了。”

    白小五尾音刚落，一瓢水从天而降，怪物迟钝地转头，看见花夕扔了一个空酒瓮，从地上抱起另一只迎头泼过来。

    盈华会意的吐了一个火球，怪物身上的酒遇火嘭一声烧起来。白小五最怕火了，拔腿就往花丛里躲。

    “叮”一声脆响，造化君脱手砸在桌面上，桌边两人俱是一怔。

    郁郁了半天的九方浥上仙突然心情愉悦起来“司命上仙一世英名危矣！”

    “我竟没料到她真会救那只凤凰，用的还是如此接地气的手段。”司命也不气，冲侍立在一旁的朝鹤摇了摇空酒壶。朝鹤暗暗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羽衣重楼开得又大又密，一簇簇的，躲几个人完全密不透风。那只八爪鱼被烧得在花园里扑腾，数条触手长鞭似的乱甩，打得花火乱窜，阁楼起了火星，整个地面都在震颤。

    白小五寻个隐蔽位置蹲下没一会儿花夕便拖着盈华也一起躲进来。外面扑腾一阵渐渐歇了动静，像是怪物重新钻回那池子里。

    盈华还在后怕，一身狼狈，嘤嘤抽着鼻子。花夕暖心拍她后背，白小五则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盈华看看花夕又看看白小五，心情十分复杂，气氛略显尴尬。

    白小五率先开口“我真心不想救你，是花夕求我帮忙才搭把手，你谢她就成。”

    盈华一顿，将脸转向花夕“今日算我欠你一次，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花夕抿抿嘴唇没有接话，转向白小五问道“那怪物会就此罢手吗？”

    白小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应道“放心，我刚刚把门口的镜子对准了那怪物，月恒仙子不会不管的。”

    白小五说完摸摸自己的头发，怎么粘乎乎的。一转头，与那颗肉疙瘩似的脑袋打了个照面。

    盈华一声惨叫拉着花夕摔出去。

    白小五也想跑，奈何动弹不得。几只触手从脚踝处开始缠，将她五花大绑。

    怪物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小雪灵，这次你打算用什么办法逃出生天呢？”

    “打商量成不成？”

    那怪物倒是没有被算计过后的恼怒，钝刀割嗓子似的笑了两声“我偏不跟你商量，我跟她们商量。”

    怪物一只触手伸到盈华面前勾手指一般轻轻弯了弯“你们联手伤我，但我仁慈不打算计较。回归之前那个问题，我只带一个回池底陪我，你们三个投票决定，谁去。”

    盈华似乎真被这丑八怪吓破了胆，浑身颤抖，指着白小五边哭边喊“她，你抓她去！”

    触手又挪到花夕面前，花夕面色苍白，她看一眼白小五，连忙垂下头，迟疑片刻，颤微微伸出手也指向白小五。

    白小五心里咯噔一沉，不可置信地望向花夕。

    怪物将脑袋凑得更近一些“二比一，小雪灵，你还投吗？”

    白小五脸上有一瞬的失落，随即垂头摇了摇。

    耳边的怪物突然陷入沉默，白小五的反应似乎不太合他心意。片刻后怪物再次开口，语气沉稳不少“如果给你机会，让你从她们之中选一个替你，你要不要？”

    白小五抬眸看一眼那肉疙瘩，仍是摇头“算了吧。”

    阁楼里一众仙女刚刚才发现怪物不在了舒口气，立马又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瞧着娇艳花丛中突出露出一截皓白的腕，然后是一张沾了花妆的脸。怪物将载满一身花瓣的白小五拖拽到池子边，眼见就要入水，它又停下了。

    怪物还不死心，将肉脑袋贴在草地上蠕动到白小五跟前“她本是你的同伴，你为她惹怒那只凤凰，她却轻而易举舍弃你，你不生气吗？”

    白小五似乎有点嫌弃这怪物太过温吞啰嗦，不耐烦道“她有舍弃的自由。”

    怪物比本人还上头，气急败坏道“你这是自我感动的牺牲，她不会再将你视作朋友,若为此受尽磨难你不后悔？”

    白小五没有再答，挣扎坐起来，抖落一身花瓣，正好有一团浅粉落在怪物头顶，让那一团肉疙瘩显得灵动可爱，白小五笑出声来。

    怪物如果有眼睛，此刻肯定用看怪物的眼神瞧着白小五“你还笑得出来？”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她丝毫不像被囚困，不紧不慢弯曲胳膊，用一根手指将贴在面颊的一缕湿发挪开。又开口道“你放我自由，我告诉你答案。”

    “你跟这儿漫天要价呢！”怪物粗嘎着吼一声，两厢陷入僵持。

    白小五不似其他仙女一般，看到这丑陋恶心的怪物，生怕沾染上一星半点儿，她眼睛里没有害怕更没有鄙夷。

    没一会儿，怪物就在她的悠然中败下阵来“你先说，你的答案。”

    “你想选择的压根不是我，即便将我拖入池底也不会伤害我对吗？”白小五眼眸湿漉漉的，却有一抹不属于她年纪的大气坚韧“至于她，志同道合才能算同伴，我不求与之交好，只求心安理得。”

    不知是不是白小五的错觉，她似乎听到怪物轻声的叹息“心安理得”

    怪物的声音戛然而止，缠住白小五的触手快速干瘪，变成没有生命的赤红树根。那树根像是被拉伸的皮条，突然回缩，将白小五大力扯入池中。

    造化君已经到了九方浥手里，司命拿起朝鹤递来的酒杯，刚准备喝，半空中的水镜长卷嘭的化作一阵骤雨砸落回池中。溅起的水花劈头盖脸，浇了司命和九方浥一身。

    司命用刚刚抹过桌子的袖子抹了把脸，定睛一瞧，又用力揉揉眼睛。那散开的涟漪中似有银光一闪而逝，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九方浥也瞧见了，茫然道“听闻长屿战神从不参加仙族朝会，与天宫众仙更是没有交往？”

    司命点点头“他大概不喜欢天宫。”

    “为何？”

    “长屿来自下仙界微云山，任战神前历过一场不忍回首的劫。他双目赤红落在南天门，模样与地狱里爬出的恶魔没有分别。众仙官不敢担责，愣是没放他进来。”司命苦笑道“所以他自去寻了块荒山建立澹月宫，甚少再来天宫。”

    “既心中有怨，为何还要做战神？”

    “战神任命是伏羲卦卜出的司天令，与天宫无关。而且微云山早成一捧灰，遍布九荒山海，他已无归处......也或许，这九荒山海，皆是他的归途。”

    “他这种人，会甘愿入善法天吗？”

    司命笑着摇摇头“战神是一柄威慑天下的利器，为何要试图剖开他？越神秘，威慑力更大不是吗？”

    九方浥默然不语，被司命唤了两声才回过神。犹豫且迟疑道“刚刚我们，得罪他了？”

    难得有司命答不出一二的事，他砸巴一下嘴“难说。不过月恒铁定是得罪了。”

    九方浥将造化君扔给司命，转头凝视湖面，还有些微涟漪在浮动。他觉着趁着涟漪未平，他得做些什么。

    司命敛了神色，沉声问“下定决心了？”

    九方浥点头。

    “我本意让你看见，福祸无定，自有解时。你却只听见一句心安理得。”司命伸手拿过桌上那壶酒，喝了几口，仰头笑道“也罢也罢，无悲悯者成不了上仙，过于悲悯者也做不久上仙。九方，做为朋友，最后提醒你一句，凡尘俗难三千卷，谁又救得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