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凉的水没过白小五头顶，如夜幕将临，光亮渐次微暗。

    那池子外面瞧着不大，还挺深。刚刚那怪物没吓到白小五，此时独身在这水里，她感觉到真正的危险。

    白小五指尖一转在水中捏出一把冰刃开始割那树根。那树根瞧着不粗却异常坚韧，她一身气力都要用尽了，那根也没断，她也没触到池底。水波一晃，她看见无数红色根须自水中显形，摇摇摆摆似一片无有尽头的荇草。

    她被拖入那片根须之中，像进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有一双手至深处而来，托住她下沉的身体。一只手扯开那些缠绕的根须，带着她慢慢往上浮，直到跃出水面。

    白小五再次闻到那股清浅的香味，异常熟悉的感觉呼之欲出。前车之鉴，这次不能让他再突然消失。白小五跃出水面的同时一把揪住他的衣衫。

    白小五顶着睫毛上的水珠睁开眼睛，华光灿影她有些看不真切。只觉得眼前的身影比她高大许多，像是一株高大的文玉树，投下一道挺拔的影子，将她淹没其中。

    直到周围嘈杂声起，她听见他温和的声音略带窘迫道“你先，松开我的腰带。”

    白小五目光往下，才知自己情急之下抓住的竟是他腰带，而且那叫一个用力，连裤头都扯开一半。白小五有害羞但是不明显，她很快松开手重新抓住他宽大袖摆“你先别走，等等我。”

    对方一怔，看到白小五小鹿般纯净的目光，鬼使神差愣在原地。

    花月阁此刻热闹非凡，不知谁嚷的一嘴出事了，仙女们的父母兄弟纷纷赶来寻人。

    一进来全是目瞪口呆，这上仙界居然还能找着这么寒碜的地儿。这园子跟大火烧完又被暴雨肆虐然后万匹马碴踏过一般，焦黑泥泞。明明出门时收拾得规规整整，明艳动人仙女们，全是灰头土脸，在泥里包了浆。

    一阵风带起几片花瓣从白小五身边卷过。白小五回头一看，就见花夕被一中年男子怒气冲冲拽住胳膊。应该是她父亲，似乎在怒斥她丢人。她一直在挣扎求饶，还是被扯出花月阁。

    还有盈华，来的是位青年武将，一身英武沉稳。眉目与盈华有几分相似，许是盈华的兄长。路过花园时，眼神略显疑惑的落在白小五脸上。又与她身边的人对视一眼，眼尾微微一抬，若无其事走开。

    盈华的境遇与花夕相似，只是她更娇纵些。看见来人瞳孔一缩，化成一只五彩凤凰旋身起飞。大叫一声“青澜君救我！”便朝着白小五扑过来。可惜还没绕过花丛，脚下一沉，被一根捆仙索绑住了脚踝。

    盈华挣扎不开，仰天长啸。阁楼里好几位女仙连同白小五全都捂紧耳朵蹲在地上动弹不得。

    凤族是百鸟之首，这是本能的恐惧，只要凤凰一叫，其他的鸟类都得肝颤腿软。

    手突然一热，白小五只觉凌风而起。凤凰的叫声越来越轻，直到再听不见。不适感消失，白小五重新睁开眼睛，又回到了那片郁郁葱葱的文玉树林。

    白小五终于看清他的模样，眼睛里似簇起一拢烟火，炸出无数光华转瞬即逝。

    他五官端得正谨，眉似刀裁，眸若点漆，轩朗又正派。配上温润的下颌线，显得微风和煦。整个人的气质如他身上衣色，品月蓝，皦玉灰。额间一点淡月银纹，凝满月辉。柔和的目光笼在周身柔和的树影里，让人无来由的感觉温暖。他明明与白小五想象中一模一样，可白小五总觉得差点什么。

    他望着白小五呆呆的模样，嘴角扬起一个礼貌的弧度“仙友让我等，是有何事？”

    白小五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是，长屿战神吗？”

    他笑着摇摇头“我是青澜，长屿战神是我师尊。”

    心里轰的一声，似一块巨石砸破冰面，激起万千碎块，光怪陆离。是她一直以来就认错了，还是之前她看见的和今日所见的本就不是同一个。若是第一种，她这些年实在错得离谱。若是第二种，她为何会对他产生这样熟悉的感觉。

    青澜见她又在发呆，伸手在她面前一晃“小仙友，我还有事，不能久留，先行告辞。”

    “等一下。”白小五叫住他“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澹月宫怎么走？”

    青澜停顿片刻，遥遥指了一个方向“澹月宫不在天宫，你出南天门往那边去，看到一道云阶，顶端有一株很大的火流苏树，树下便是澹月宫。”他停顿片刻补充道“若是去看一眼倒无防，澹月宫有结界，你进不去。”

    白小头点头如捣蒜“明白。我在这儿等你，跟你一起回去。”

    青澜不知白小五是怎么曲解出他是这个意思的。他有很个多理由拒绝，但从第一眼看见她开始，像是有一根弦被不经意拔动了一下。他本能的觉得不该拒绝她，连轻巧的摇头都充满负罪感。

    何况他本不善于拒绝，只能臣服于自己的心，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白小五将自己收拾干净，挑了处遮光好的树枝，心满意足打起盹来。才刚眯一会儿，听见一声轻笑声。白小五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半空中凭虚立着一位紫衫仙人。她身上裙裾如香炉紫烟飘飘渺渺，玉葱似的指尖绾着几根细细的红线，微翘的眼尾叠了一层媚态，像一朵娇艳盛放的羽衣重楼。白小五脑子里蹦出两个词，像是为她量身而作，华如桃李，艳冠群芳。

    白小五挺直腰背与她对望“月恒仙子是来找我麻烦吗？”

    “我晓得该找谁麻烦，轮不上你。只是无意间听你说这红线无用，泯灭真心，便来与你打个赌。”月恒仙子笑得斯文优雅，说出的话却很是让人冒火“我来是告诉你，我特意为你精心挑选牵了一条红线，正是刚刚救你的青澜神君。”

    白小五目瞪口呆望着她，上仙界的神仙心眼只怕比针眼还小。

    “你不解下这条线，若你与青澜终成眷属，你要当众给我道歉，承认你的话是错的。若你与他风流云散，自此之后，我取消花月宴。”

    白小五偏不喜欢照别人的套路走“我凭什么要跟你赌，你花月宴爱开不开，跟我有什么关系？”

    月恒仙子似乎料到白小五会如此，绕起自己一缕秀发，笑得越发娇媚得意“真是不好意思，我从来不问愿不愿意，只看合不合我眼缘。”

    白小五瞠目“你，你怎能将别人的情感当做一场游戏？”

    月恒仙子紫衣飘飘，秋波微转“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白小五一噎，月恒掌姻缘，无数人的情感走马观花从她眼前过，确实容易麻木。这就跟看话本似的，有时主角迎风两滴泪，看官哭得肝肠寸断。主角忧心如焚，外人却是一笑置之。世间本没有真正的共情，爱恨于己，更是孤芳自赏，冷暖自知。但不撕书这是基本道德，显然月恒仙子没有。

    月恒显然属于吃软不吃硬那种，白小五眼珠一转，一脸委屈“青澜神君属实很好，奈何我心有所属，月恒仙子非要做那棒打鸳鸯之手吗？”

    月恒似乎觉得白小五是个难得遇到的小把戏，笑盈盈道“那不如你告诉我你心上人是谁，我助你一臂之力，给你再牵一条，让你享受享受熊掌与鱼兼得的滋味如何？”

    白小五“......”

    对弈这事儿，白小五纸上谈兵的经验还是有的，气势上不能输“也行，月恒仙子若能把线牵到长屿战神手上，我就跟您赌。”

    “长屿？哈哈！”月恒仙子像是听了个笑话，笑得身子抖动不停，直到眼角都晕出一点姻红才慢慢止住“丫头，你到底是瞧上他哪一点呢？”

    白小五梗着脖子，使劲想溢美之词“他出身寒微时不曾自卑自弃，俯视众生时，从不倨傲恃强。他有横行无忌的力量，却从不打压。他有拒人千里的当然，但他从不敷衍。而且，长得好看。”

    月恒仙子居高临下睨着白小五，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瞧着她“你大概从来没有见过他，你说的只是你臆想中的战神。”

    白小五点点头立马又摇摇头，昂着脑袋不想让自己输了气势。只是朝她伸出手“若你做不到，便解了我手上红线吧？”

    月恒仙子没应她这句话，转而问道“你可知长屿为何是菩萨道里的修罗？”

    白小五摇摇头，一脸求知若渴。

    “他是接近佛性的神，也是无心的修罗。他可以旁观众生生死苦厄，越是靠近越会心寒。真正认识他的人，只会敬他怕他，不会爱他。”

    白小五并不能领悟月恒的话，只是听到她这样说心里有些堵得慌。是因为知道不会得到回应，所以不爱他，还是因为他不值得被爱。

    月恒仙子面露悲色“我见过许多像你一样不知情为何物却为真心摇旗呐喊的少女，将心捧在手里往前跑，最后千疮百孔、残破不堪的再装回去，再不敢轻易掏出来。这世间真正泯灭真心的又怎会是一根线呢？”

    白小五撇撇嘴，觉得上仙界的神仙不仅心眼小还很矫情。

    “找个合适的就能保证不会受伤？还是要看际遇看选择，何必把过错归咎于起点！”

    月恒侧过脸，上挑的眼角带起无限风流也带了一丝怜意“正确的起点能免除一半错误的选择，你不该感谢我吗？”

    “我谢谢你！”白小五逐渐上头“自己管自己的事不行吗？再不济还有那么多的凡人让你管，你管我做什么？”

    月恒仙子一怔，她大概太久没被谁这样怼过，倒没显得多恼怒，只是瞧着有些落寞，睹气似的瞪了白小五一眼“冥顽不灵，那我成全你，就帮把线牵到战神手上。”

    月恒仙子说完这句便如一阵紫色云霞消散在空中。

    咦？怎么跟预想的不太一样。

    白小五皱着眉在林子里大喊“姐姐，我开玩笑的，别当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