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缕霞光穿过交叠的文玉枝丫打在白小五身上，不似下界阳光炽热，凉凉地沁入肌肤。白小五将左手举过头顶，衣袖滑落至手肘，小臂在祥光中如玉般通透。她疑惑地望了一会儿空空如也的手腕，化成一只绒绒雪白小鸟，飞向巍峨南天门。

    守门的还是那个满腹哀怨的孟章神君，听闻白小五要去澹月宫，脸色更显凝重“美色迷眼，情欲噬心，小小年纪切莫沉迷。”

    瞧白小五一脸云里雾里，孟章越发愁云惨淡“今日去的几个都是悻悻而归。听说还有一只妖兽在闯澹月宫结界，你这小身板就别去凑热闹啦。”

    一个过路仙君拉着他谈论那只闯宫的妖兽“敢只身闯澹月宫必非俗物，你怎不去帮忙？”

    孟章神色一凝，疑惑问“帮谁？帮妖兽吗？”

    白小五瞅准时机，隐入一朵云彩，飘出南天门。

    白小五踏上云阶才知晓，长屿战神住的澹月宫原来并不在天宫内，是一座游离在天宫之外的宫殿。澹月宫浮在浩瀚云海间，与天宫遥遥相望，其实只要注意到它，一点不难找，而且格外醒目。

    澹月宫除了长屿战神外，还有一样名震三界的东西，一棵树。为什么出名，因为它大。拥有三进院落的澹月宫就像是树干旁长的一颗大蘑菇。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白小五第一次看到那浩瀚的绯红之海时，震惊得有片刻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常年住在冰雪世界里，浑然不知世间竟有如此震撼人心的景色。

    那时那棵树上一片绿叶都没有，只有一簇挨着一簇毛绒绒软绵绵的绯色小朵连成大片云彩蕴染了半边天色。那小朵花蕊处一点鲜红，花瓣是绯色，往外渐次晕染变浅褪成白边。外沿缀着一圈细细的绒毛，又一团团簇在一起，将树下的澹月宫遮挡得一星半点儿都露不出来。

    从未瞧过这种花树，较红梅更清雅，比梨花更娇艳。空气中淡淡飘浮着一阵清甜香气，像一位略施粉黛的娇妍少女，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

    难怪白小五犯迷糊，长屿和青澜身上都沾染了这种花树的味道。白小五觉得很好闻，用力嗅了嗅，神清气爽。靠近些再嗅嗅，心旷神怡。直到那花朵都凑到白小五鼻尖，才猛然惊觉，不是说澹月宫有结界吗？白小五抬起头，就见那巨大的花树之上闪着薄薄蓝光的结界正一闪一闪。再看看自己，竟已于无知无觉中跨过最后一道云阶，身在结界里头。

    难道因为她手上有一条与长屿战神相连的红线所以能自由穿越他布置的结界？

    澹月宫的银灰色大门紧闭，门上也没有门环，白小五用力推了一下纹丝不动。凑在门上也听不见一点动静，与热闹的天宫天壤之别。

    门边石阶上伏着一尊石龟，白小五路过时还不小心踢了它一脚。许久之后才传来一声淡淡的“唉哟”。

    白小五一惊，四周一瞟，发现那只石龟竟缓缓在缩动脖子。

    “你是守门神兽吗？你这壳有裂缝，我还以为是块石头呢！这是门还是墙，怎么门环都没有？我来拜见长屿战神，如何才能进去呢？”白小五蹲在石龟面前，连珠似的发问。等了半晌才见那石龟缓缓拔动一下满是褶子的眼皮，又半死不活的闭上了。过了许久才终于在白小五的喋喋不休中睁开眼睛。

    石龟缓缓开口“你……是……”

    “我是落迦山雪灵族的白小五，来找长屿战神道谢。”

    石龟不知回想起什么，目光有些怅然，脸上的表情又慢慢转变成疑惑“怎……么……”

    白小五抢白道“我可没硬闯，是那结界没有拦我。我就是想见见长屿战神，可以吗？”

    白小五明白了，这不是石龟，是一只老得皮糙壳硬的老乌龟。这说话反应的速度来个性子急的保准能给急出病来。

    老乌龟秉持着只差一口气就能急死白小五的速度“现……在……”

    “当然，来都来了，实在不好改日！”

    白小五与老龟鸡同鸭讲无效沟通小半个时辰之后，还是没有打开大门。连外出办事的青澜也回了澹月宫。

    青澜如花树上滴下的一滴晨露清清亮亮，沾染着一身花香落在白小五面前。白小五乍见着他，也不知是悸动还是心虚，赶忙起身退开一大步。

    “仙友不是说等我一起？”青澜向前一步，白小五立即后退一步，青澜停住脚唤了声“小心！”

    原来白小五身后是台阶，这一退正好踩空。青澜轻轻勾动手指，最近的一枝花枝弯下来，轻托白小五后背，待她站稳又回到高处。

    青澜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花枝抖落一阵花雨洒了白小五一身。她的眼神没有不久前的热烈坦荡，反而带着困惑躲闪，青澜不由自主的微微蹙眉。

    “你还好吗？”

    “没事没事。”白小五连忙摆手脑门直淌汗“之前多有失礼，后来回过神，觉得不好意思再麻烦你，所以没等你。”

    青澜含笑，他可没瞧出她有不好意思，故意放鸽子的嫌疑还大些。

    青澜没再问，也没追究这位不速之客的来由。  反而耐心给她解释“刚刚谦伯第一句是问，你是如何进来的？第二句是感慨，你的名字与它一位故人相同。第三句是说，现在有几个老辈仙君正在澹月宫中，现在拜访师尊并不是时候。”

    白小五不敢置信的望向那只叫谦伯的老龟，只见它缓缓点头。不禁在心里给青澜竖了一百次大拇指，居然能靠着两个字猜出后面一大串来，理解能力超强。白小五自动屏蔽其他两个问题，反而对那个故人很是好奇，这世上难道还有与她娘一般取名字这么随意且敷衍的。

    白小五凑到谦伯身边好奇问“谦伯，那个名字跟我相同是谁？叫什么？”

    谦伯半刻钟才说完答案“吾熙，小名也叫小五。”

    就是那个已故的昆仑山神？白小五面上只略有些僵硬，而后呵呵两声掩饰尴尬，心里却忍不住将白瑶鄙视了一百回，看看人家取的名字，吾熙，吾熙，多好听。再想想自己的，算了，不提也罢。

    大门不远处有一座廊亭，青澜一展袖，亭中石桌上多了一套茶具，两只杯盏。白小五自落座起就将脸转向一边，也不看青澜，盯着刚刚才起步，缓缓爬出第一步的谦伯。

    谦伯每一步都踩在白小五的耐心上，每次以为它脚要往前迈出一下一步了，它总是慢悠悠划条弧线或者伸懒腰似的撑一撑，动作稍微大点甚至还把自己支楞得往后退半步。

    白小五在暴起的边缘徘徊了几圈，心里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竟慢慢平静下来。加之她一向想得开，立马就跟自己和解了。

    白小五回过头，见青澜扶着袖子正在倒茶，从容有礼，风度翩翩。

    “青澜神君，听说来澹月宫参观的仙女一波又一波，你都给她们泡茶喝吗？”

    “如果不进结界，是看不见澹月宫的。她们围着树绕一圈就回去了。你能自由出入，想必与师尊是有渊源的。进门皆是客，泡茶理所应当。”

    白小五吐吐舌头“我就随口一问，你不必答得这样认真。”

    青澜一笑，煦如春风 “刚刚在文玉树林，仙友遇到其他神仙了吗？”

    “没有没有，”白小五尽量表现得镇定“也不是没有，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仙友有话尽可直言，若不想说也没关系，不用勉强自己。”青澜轻轻将茶托推至白小五面前，眼眸似一片汪洋，有温柔的波浪从遥远处慢慢卷过来。

    白小五怕自己溺死在这片海里，猛地眨了一下眼睛，把心一横，问道“青澜神君，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吗？”

    “叮”一声脆响，青澜刚端起的茶杯跌落，砸在桌上。

    连刚刚爬进亭子的老乌龟都惊讶得缓缓瞪大眼睛，先盯着白小五又慢慢转向青澜，苍槁的眼中露出丝自家孩子终于开窍的欣慰。

    青澜一阵错愕，他是澹月宫与天宫的桥梁，与神仙们打交道是日常，办事周全温润有礼，人缘极好。但从小跟着不说话的长屿和说太慢的谦伯长大，其他的可以在书上学，但于情一字却还是个二愣子。遇着小仙女表明心意，向来是发现点苗头闪身就跑。但此时在澹月宫，他实在没有将客人丢下逃跑的道理。

    青澜耳垂不易察觉的隐隐发烫，才见面第二回，白小五天马行空的行为一次比一次震撼，让他有点应接不暇。还好他平肃稳重，眨巴几下眼睛，很快冷静下来。看向那双一眼透底的明眸，里面又似乎没有别的绮思，只有坦诚的好奇。

    “你我一面之识，结个善缘而已，仙友不必有心理负担。”

    白小五只是想求证一下月恒仙子是不是真的将青澜手上的红线系到长屿那里去了。见青澜既温和又坦荡，白小五心里就越发沉重。

    桌底下，青澜扣着石桌边缘的手指已经泛白。在白小五低头的瞬间蓦的一松，长长吐出一口气，温声调侃“该紧张的明明是我吧。刚刚在花月宴还胆大如斗，这会儿怎么转性了？澹月宫又不是虎狼窝，别害怕。”

    “倒也不是害怕。”白小五咕哝道“主要是担心影响我的判断。”

    青澜听见白小五的自言自语，但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暴露自己的慌张。

    青澜换了话题问道“刚刚花月宴上，有碰到奇怪的事吗？”

    “花园的池子里跑出一条八爪鱼怪，最后又变成一堆树根，这还不够奇怪吗？”

    “本就没有八爪鱼怪，池底是姻缘树根，被神仙施了法跑出去吓唬你们而已。”

    白小五瞪圆了眼睛，上仙界的神仙不仅心眼小矫情，还很无聊“勒死我不用负责吗？”

    “你被拖进水里时，仙法已撤。姻缘树根本不会伤人，它是因为感应到一丝魔气才失手缠住你。其实我也感应到一点儿，微弱得几乎抓不住。”

    仙魔之战已经过去上万年，留下的传说都少得可怜。唯一见过的魔头就是长屿与赤晔的最后一战，她也很不争气的晕过去了。她还没见过真正的魔到底是什么模样呢。

    白小五激动得每一根毫毛都在起舞“魔不是都囚在九渊吗？三界还有真正的魔存在吗？还敢在天族朝会时混进天宫，自杀式的找存在感呢？为何我没感觉到有魔气？”

    青澜可能是跟谦伯呆久了，耐心好得超出寻常“魔族在上古之时曾也是仙族一支，因失道心被囚于九渊。灵体虽出不来，但若有魂灵踏过地狱，献祭九渊，便可与魔互换灵识。花月宴中只是一点微弱气息，应当不是真正的魔。魔气是欲望执念中发芽的畸形力量，以嗔痴怒恨为养分。一旦成熟，便会噬主。三界众生都有所囿之事，只要有执念，魔气便永远不会消失。”

    白小五听得似懂非懂，但她很擅长总结“难怪每一次仙魔对抗，仙族都损失惨重，因为本质上魔是占上风的。众生越悲惨它们得到的力量越强大。这样一想，天宫的神仙们及时行乐，捉弄人还小心眼也没那么可恨了。”

    “......仙友的切入角度很清奇。”青澜停顿片刻，若有所思道“不过，若都能如你这般想，世上诸多怨念便要少一大半。”

    “只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就没什么想不开的。”白小五眨着清亮亮的眼睛“你别老叫我仙友，叫我小五吧。”

    青澜笑容爽朗，举杯过来，与白小五手上的茶杯轻轻一碰“小五豁达，可引为知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