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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在青天水在瓶(二)

    “是这儿吗?”白小五蹲在一扇不起眼的松木门边,等着远处费力迈下台阶的谦伯。

    这处小院又僻又静又拙,要不是谦伯带她来,她路过也不会觉得堂堂战神会住在这里。一篷繁花盖在木门之上,跳起来也窥不透里头景象。谦伯背着一壳花瓣,终于爬到门边。

    “谦伯,你本就走得慢,脚还是外八。”白小站起身,将托盘搁在手肘处,腾出一只手敲门。

    谦伯还在回答白小五上一个问题“是......这.......里。”

    白小五将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没有丝毫动静,等了一会儿,不耐烦问“这门瞧着就不牢靠,应该一撞就开了吧?”

    谦伯缓缓道“都......是......如......此。”

    上仙界果真豪迈,不拘小节。白小五点点头,将托盘一扔,双手揣着茶壶,退了两步,蓄力一冲。

    门栓吱呀一声,木门被拉开。白小五像一只毛绒绒的柔软幼兽一头扎进长屿胸膛,顺手将一壶热茶泼了长屿一脸。

    长屿今日只穿着一身月魄长衫,周身的灵光和战神铠甲尽数消失。像换了一个人,没有生人勿近的威压,没有浸骨透髓的寒意,也没有任何情绪。淡薄似浮过山巅的云雾,清浅似枝头漏下一束月光。

    长屿被突如其来一撞,也没后退半步。衣领和脸上蒸腾着热气,越发仙气飘飘。

    白小五勉强站稳,心虚的绞着衣带,一边拿脚踢谦伯“都怪你说什么都是如此?”

    谦伯眯起眼睛缓缓抬头“外......八。”

    长屿声音听不出怒气,寡淡问她“何事?”

    “我来送礼。”

    人间的话本都说,不管求人帮忙还是维护交情第一要义就是送礼。且关于送礼有一套高深的理论,最高级别的送礼要不落俗套、不露锋芒、不卑不亢、不丰不俭。而白小五还没学会,她还在最初级,逮什么送什么。

    澹月宫跟幅画儿似的,不沾人间烟火。长屿也没有别的爱好,所以白小五问青澜讨了一套茶具一只陶炉,用落迦山雪莲煮了这一壶。礼没送成,感觉像来滋事的。

    泡的茶已经洒了,白小五在怀中掏了半天,身上只有一方绢帕包着一朵拽得只剩一片花瓣的残破雪莲。

    白小五双手捧着递到长屿战神面前,垂眸道“我的事让战神费心了。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一生中还没点磕磕绊绊,我不是因为魔种就会活得小心翼翼的神仙......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以后会小心些,不作恶不妄想不给邪念可乘之机。”

    白小五絮叨了一会儿,见长屿没有动静。甫一抬头,发现长屿双眸平静盯着她,脸颊却有点微微泛红“长屿战神,你脸红什么?”

    淡漠的战神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烫的。”没接白小五的东西,也没等她把话说到重点,伸手合上木门。

    白小五与谦伯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白小五才后知后觉地想,她都没打开呢,长屿会不会以为自己要送一条绢帕给他。

    难怪会被拒之门外,这礼确实拿不出手。自己又没有什么可以送的了,白小五盯着院门之上的一篷繁花,书上说先礼后兵,既然礼行不通便只能在兵上想想主意了。

    白小五穿了一身与火流苏颜色相仿的浅绯色衣裙,领口处有一圈细软绒毛,站在树上几乎与花簇融为一体。只见她衣摆飞动,跃上一根更细的花枝。

    白小五凭记忆找到长屿小院上那一枝,扒开重重花簇,然后缓缓蹲下身。

    青澜说长屿每日会有一个时辰入定,白小五的计划是在长屿入定时走到花枝最前端,坠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长屿手指上扎个口取滴血。就算他被扎醒了,堂堂战神也不至于为一个即刻复原的小伤口找她的麻烦。

    长屿就坐在那处僻静小院中,他面前摆着一张长案,案上搁着一只敞口的琉璃缸,盛着半缸清水。旁边还有纸笔,和盛满各色颜料的小碟。

    仔细看那琉璃缸中不是只有清水,底下一层是黑色的,像有一团墨沉在缸底并未融于水。

    难道长屿战神私下的爱好是在水里作画。

    白小五沿着花枝往前走了几步,花枝缓缓下沉,离他更近一些。

    她单脚立在枝头,歪着脑袋,眯起眼睛,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他到底画的个啥。水中除了一团墨色什么也没有,半天也没见他动一下,这画功实在不敢恭维。

    很快白小五惊喜地发现,长屿是闭着眼睛的,他竟是坐在半缸水前在入定。

    花枝继续下沉,搁在院门之上,脚下的花瓣都快戳到长屿头上了。白小五惊醒转身,只见不温柔站在同一根横枝上朝她走近,一边唤她“你在这里做甚?”

    这棵火流苏花树太大了,开的花又是一簇挨着一簇,从树上根本看不到底下的澹月宫。白小五上树时执明和孟章正好踏上台阶,观察她半晌,不知道她在鬼鬼祟祟干什么。

    白小五慌张挥舞双手让他后退,不温柔一怔,伸长脖子往她脚下看了一眼,立即刹住脚。

    白小五一口气还没吐尽,树底下的不高兴一跃也站上这根树枝。突然多了两位高大威猛的武神重量,枝桠在木门上磕得一响,白小五脚一空,心一凉,吧唧从天而降,摔在长屿面前的长案上。

    白小五以为自己会一屁股将那个琉璃缸坐得粉碎,血溅当场。谁知接近长案时,那琉璃缸生出一阵巨大的吸力,像张大嘴一嗦,将白小五吸入缸中。

    白小五双眼紧闭,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感觉自己砸进一片柔软的沙子里,还挺舒服,只是空气有些呛鼻。

    周围灰蒙蒙一片。沙子还是挺像沙子的,不过是纯黑色的沙子。而且宽广得看不到边,白小五像是落进一片黑色的沙漠中。

    残阳挂在天地尽头,只剩一层薄薄金辉。眼到之处都是肃穆的黑,随着夕阳西下,像是天地在渐渐合拢,连呼息都变得压抑。

    刚落进来不觉得,躺了一会儿就觉得身上热得慌。那黑色的沙子像是被碳火熏过千百年似的,虽然看不见明火,还是有灼热的温度从地底深处往外散。

    白小五最怕热了,干脆化作原形,一边往前飞一边张望。

    渐渐地有一点白光出现在她眼中,像一轮极小的月,散发着微薄的光。

    白小五朝那光线飞过去,她视力好,等到能借那光看清周围景色时其实还有一段距离,但她却瞠目停在原地,不再往前。

    那白色的光是一盏搁在地上的风灯,风灯旁有一只木桶,装了半桶水。风灯周围的焦黑土地上有无数大小相等,排列规整的小坑。那位飘然出尘的战神,卷着袖子正在往坑里放种子。

    战神种地种得像翻书似的轻盈。他没有先种完全部的地,而是先种了一小块,然后掩起来,提着木桶一个坑一个坑细致地浇透了水。最后指尖蓄满灵力,袖子一挥,将灵力当肥料洒出去。

    那些种子很快发芽,青黄的小苗顶着黑黑的土壤颤微微生长。长得还没有小指大,又开始急剧的枯萎。长屿又洒了一拔灵力下去,却仍止不住刚刚破土的幼苗在火热的土地上被烤干,变得焦黑,化作一捧灰融入地表。

    长屿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停止的意思,不紧不慢的重新开始播种。

    白小五一身白绒毛早滚满灰尘,极为和谐的融入夜色中。眼前的画面太过诡异,她无法理解。连她都看得出来,这片高温的荒漠根本不能活物。而长屿现在干的事说他是愚公都算夸奖。过分的平淡又好似在宣说他知道自己所做皆徒劳。

    白小五想起一个只在书上见过的地名,微云山。万年前被幽冥之火烧成一片荒漠,从此于世间彻底抹去痕迹。这里是真正意义上只余绝望的荒原,只有故人从未忘记这片土地。

    白小五目不转睛看着,直到夜渐渐褪了色,变成老旧的苍白。长屿重复又单调的动作似带了催眠功效,看得白小五眼皮直打架。终于在黎明破晓时,白小五脸朝下吧唧摔下来。并在腾起的灰尘中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一双风尘仆仆却又安之若素的靴子在白小五身前站定,白小五眯起眼睛抬头,还没看清长屿的脸,先求饶道“我不是故意的,是执明和孟章神群推我下来的。你放心,你干的傻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保证连青澜也不会说的。”

    最后这句是心里话,白小五不小心一并吐露出来了。

    长屿听到后未发一言,朝她伸出手来。她以为自己要挨揍,浑身皮肉收紧,眼一闭,脖一缩不动了。

    只觉身体陡然一轻,像是被一片云朵托起来,灰白的天色也陡然变得明亮。等白小五醒神时,她已经回到长屿的小院。

    长屿仍端坐在长案前,而白小五站在长案上,居高临下的一低头,与长屿对视上了。

    “......”

    白小五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憨憨一笑,刚准备迈脚下去,正好踩到案上的颜料碟,脚下一滑,直挺挺地摔横在案上。

    长屿刚收起琉璃缸的一只手被从天而降的白小五压在身下,他肩背僵直瞧着面前五颜六色的白小五,有片刻茫然。

    白瑶每次发大火之前就是这么个自我怀疑的神情,白小五越发心惊肉跳,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动静,白小五扑闪着睫毛看向长屿。

    长屿漆黑的眸中繁星隐落,空茫茫一片“你有何事?”

    长屿瞧着没有与她计较的意思,白小五胆子无风长三圈,以手撑头勉力保持半卧的姿势,像技术拙劣的狐狸在勾引坐禅的佛陀,楚楚可怜道“我母亲不知晓我来澹月宫,唯恐她着急,战神可否允我去天宫见母亲一面?”

    没反应。

    “战神想替我剔除魔种,我也想,所以我不会跑的。只是去趟天宫也不可以吗?”

    长屿盯着白小五,眼神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就在白小五耐心用尽,要炸毛的时候,长屿唇瓣微动“不疼吗?”

    白小五再也撑不住,扶着腰龇牙咧嘴从长案上站起,屁股上还扎着两块瓷片,能不疼吗?

    正琢磨要不要再使使苦肉计,长屿淡淡道“你若想劝白瑶主动禀明魔种之事,大可不必。”

    白小五捂着屁股一脸疑惑,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为何?这事雪灵本就不知情,只要我娘先那几位老头将这件事讲明,至少不会落个包庇之罪。”

    “白瑶会听?”

    白小五只顾着不连累雪灵,忘了自家娘亲护短的性子。要是真跟她说,她不仅不会跟天君说明,还很可能立马带着白小五跑路。

    白小五一时没了主意。

    “此事,不累及雪灵。”

    明明长屿的语气清浅得没有弧度,白小五听到那句话,却像吃下一颗定心丸,莫名觉得安心。

    长屿起身,长袖拂下遮住手掌。他立在花树下,像日出前笼在花枝间的浮岚,明明离得那么近,却飘渺得随时会散去。

    天上地上,千万双眼睛,幻想出的千万种战神形象与面前的人都没有重合。他或许没有想象中的温和,但也没有传闻中的冷酷,更多的是一种了无生气的寡淡和格格不入的疏离。这让白小五莫名有些不舒服,就像是她解了一个迷题,想要知道答案是对是错,结果告诉她这题没有正解。

    “战神后悔救我吗?”白小五明澈双眸盯着长屿“赤晔将微云山烧成一捧灰,杀死战神所有的亲人,也是唯一让战神忌惮的敌人。被赤晔种下魔种的我,难道不该是战神的眼中钉肉中刺吗?战神一点都,不恨我吗?”

    长屿眼神从高处落到白小五脸上,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疑惑,平淡道“与你无关。”

    “其实恨也没关系。”

    一颗心若不会恨,大抵也是不会爱的。一道题若没有正解,还时常跳出来挠心抓肺一翻也是不好受的。

    直到白小五一瘸一拐消失在长廊转角,长屿还矗立在原地。身上凉薄的铠甲一寸寸碎裂,露出柔软的血肉之躯。几枚碎瓷片从袖中滑落,碰到地面碎石,发出叮一声轻响。他缓缓抬起手,撩开衣袖,颜色斑斓的手腕上伤口正在缓缓愈合。

    轻轻的扣门声,青澜走进来。先瞧见一地狼藉,无奈地摇摇头。他展袖一挥,小院里顿时洁净如洗。

    青澜行礼道“师尊,小五只是不习惯束缚,并非蓄意冲撞。可否解她禁制,我会监督她一个时辰回来一次喝洗灵茶。”

    长屿转过脸,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青澜,沉默一瞬,点点头。

    青澜暗暗替白小五高兴,表情却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青澜拇指摩挲着食指,艰难道“天君请师尊一个时辰后上众生殿议事。”

    “好。”

    云河应完转身回屋,青澜却冷不防跪下了。眼下并没有什么大事会劳动天君请长屿上众生殿,唯一的一件便是善法天大门开启之事。长屿战神即将入善法天的传闻沸沸洋洋,定然是传到天君耳中,来询问长屿的想法。这种事问上脸实在不好拒绝,若是同意了,岂非正遂了某些宵小之辈的意,让传闻成了真。

    “师尊,如果一定要有谁入善法天修净化之印,不如让我去!”

    云河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身“若要去的不是我,你会想去吗?”

    青澜抿唇,他不敢对云河撒谎。他没有兴趣亦没有信念,入那虚无的世界里头,只为修一个送命的术法。但如果云河想做这件事,他愿意替他。

    “我教你的不多,有一件,你至今没有学会。”云河的语气疏离而清淡“只对自己负责。”

    都以为是长屿养大青澜,但其实,他陪青澜的时间还没有谦伯多。

    大多数时间,青澜都是独自呆在澹月宫。他费尽心力,将自己长成有温度的性子,只想暖化长屿坚如冰石的心。越努力越发现,长屿似乎没有心。

    “对不起,我让师尊失望了。”青澜垂着头,哀伤又委屈。

    云河重新迈步,声音毫无起伏“你做自己就好,我不会为你遮风,亦不需你为我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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