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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峰受月白成霜(三)

    又近黄昏,霞光还未尽褪,远山薄雾缭绕,莽莽山林都鎏上金边。织织就是这个时间出现在白小五眼睛里的,它从对面屋舍顶端一跃而下,用那长毛尾巴拖来光芒万丈。织织身上的毛都濡湿了,不知是在山林里穿行了多久,目光里沉甸甸的肃杀之意,让刚刚还想分食白小五的小妖们吓得夹紧大腿,只想逃却又迈不开步子。

    亏得树妖秉承它一惯的冷静,闪身到白小五身边,一根细尖如刃的树枝抵在白小五胸口。

    织织嗓音晦涩,却带着兽类与生俱来的压迫,逼人的寒意“动她,试试!”

    他明明没有说试试会怎么样,树妖却忍着颤抖的手不敢再动,连白小五身上的藤蔓都默默收回去了,生怕惹怒这只暴怒的上古神兽。

    可那些凡人似乎不知道怕,他们疯了似的打砸石像和整座庙宇。

    石像倒塌的一瞬间,织织疾风而至。

    树妖甩出无数藤蔓拦截,白小五身下凭空出现一张生着倒刺的网。眼见白小五跌落网中,织织旋身化作人形,瞬间移至白小五身下。一只手捞住白小五,另一只手凭虚化剑,裹挟着天地之间的愤怒将那树妖劈成两半。

    织织化的这个人形本来五官平平,只因那双异色的眼瞳,其间斑斓流转,显得有些摄魂夺魄。它并不很想搭理白小五,只是解了她身上的禁锢,将她往石像底下一塞。转身变回狮子大小,扑向那只蛇妖。

    剩下几只小妖互相递个眼神,死在修罗阵中并不比死在织织手里舒坦些。而且此时除了一起围攻也想不出其他好法子,于是拍了拍僵硬的大腿一拥而上了。

    石像断成几块,那只上拖的手掌却没有断,如今撑着地面,围出一寸河清海宴之地。白小五猛地被塞进来,连姿势都来不及调整,憋屈得缩成一个球,头都抬不起来,只能看到脚。

    石像倒地坠毁的一瞬间,以庙宇为中心,卷起一阵飓风。似一柄劈山填海的利刃,所到之处,飞沙走石,割梁断木。因四周都是焦灰,那飓风很快卷成一条黑色的巨龙,大口蚕食整座小镇。

    赤红的光芒晃过眼睛,白小五心里灌铅般陡然一沉。

    地板开裂,无数黑金的纹路从地底深处乍出,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纵横交错的纹路在圆环中走笔龙蛇,画出一个阴沉沉的法阵。整座庙成了一支芦苇,在阵中摇摇摆摆,厚重的压迫感挤压心脏。里面的凡人再次被烈火焚身,痛苦的在阵中翻滚。皮肉摩擦地面,留下皮屑残肉,让整座庙宇充斥着浓稠血腥。

    白小五心里一片寒凉,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全身。肩膀传来一阵剧痛,那只眼睛似感受到法阵的召唤,撑开皮肤,掀起一条眼缝,观望四周。

    空灵的声音响在白小五耳边,兴灾乐祸“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了。你看看,这些残魂,历经上万年,戾气不散。你的坚持毫无意义,世间的善如何多得过恶呢?”

    白小五不想搭理他,眼睛死死盯着李怀诚。

    魔种不依不饶“真正绝望时,善恶毫无意义,唯一有意义的是变得强大。你猜,你眼前的至善之人,如今这一刻,是想做仙还是成魔?”

    白小五愤恨吼道“你别碰他!”

    “哈哈,你还是那么天真。命运的齿轮一旦动起来,谁又能独善其身!”

    那些在地上打滚的人都在魔化,无数的怨念愤恨集结成浓浓黑雾笼罩整座神庙。

    李怀诚两条腿血淋淋的,以手肘撑地,艰难向前腾挪。等他爬到白小五面前,那双银河般的眼睛消失了。他的眼眶如同两汪深潭,盛着满满当当的鲜血,将溢未溢,随着他的前进泛起细纹波浪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向白小五再进一步,朝她张开手,他手掌上躺着万华莲花境的本相莲花。那朵莲花正在剧烈颤动,仿似下一刻就要炸开。

    白小五头抵着石像将胳膊伸出去,拉紧他的手,急得直淌泪“李怀诚,我要怎么才能救你。你们不能入魔,这不是生路,这是不归路!”

    李怀诚使劲咽了咽,粗哑开口“小五姑娘,你还走得了吗?”

    白小五拼命摇头“是我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小五有一颗雪玉般的心,已经胜过世间万万数。”李怀诚晃晃脑袋,他很想将白小五看得再清楚些,可他的眼睛越来越模糊,像是天色从晚霞渐入夜幕。他不知晓那是自己眼中的血泊正从鲜红变成暗红“‘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纤陌多暖春。’这早已是命定的结局,我甘之如饴的接受,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替我去看一看未曾见过的广阔。”

    突然空气停滞一瞬,连外间的飓风都卷得些微迟缓。有一双白底银纹的靴子迈上台阶踏进来。白小五脸被挡了一半,死命将眼睛往上瞟,也将将只能看见那人修长苍白的手和指间凸显的关节。他步伐又沉又缓,带着踏碎山河的气势。白小五虽看不见脸,却知那一身霜月筑就的风骨是旁人怎么模仿也无法岂及分毫的。

    白小五眼泪汹涌而出,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握紧李怀诚的手哽咽“你......有救了。”

    随他踏入开始,地上的法阵似被强力切断,开始缓缓往下沉,那开裂的缝重新开始粘合。

    苍狐从天而降,重重砸落在地。五只灰色的小狐狸立刻都围过来,冲着长屿龇牙,奶萌萌地挑衅。

    “长屿,你要再一次杀尽所有人吗?”苍狐吼完咳了几声,吐出一口淤血来。再不能维持,变回狐狸原身。又长又大的尾巴拦在狐狸崽子跟前,将几只小崽子挡得只剩下眼睛。

    长屿的声音淡而薄,疏离像隔了十万八千个山头的一片浮云“本君可以予你们栖身之所,也可任尔等魂消魄散。”

    苍狐压制不住的颤抖“你也生长于此,难道不会心中有愧吗?”

    “愧?”声音浅淡平缓“不要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就可以站在道德至高点随意指摘。”

    巨大的压抑感,快要把心肝脾肺肾都挤成一团。同时此起彼伏的犀利怒骂声争先恐后钻进白小五的耳朵。

    “你们这些顶着上神之名的恶鬼,我的孩子还那么小,你们……你们还我孩子命来!”

    “那恶魔也是你们养出来的,凭什么让我们来偿命!”

    “亏我们日日烧香供奉,以为能得微云山庇护,真是可笑至极!你们这些双手染血的恶魔,凭何为神?”

    “即使化成厉鬼,我也要日日诅咒,诅咒你永世伶仃,不得善终。诅咒微云山焦荒成漠,再生不出一草一木!”

    ……

    苍狐的眼睛已经有些混沌,眉目间的倦色彰显老态。但很快,他的眼睛被一汪血泊替代,以一种扭屈挣扎的姿态站起来“长屿,这是你逼的。我们想要光明正大的在世间活下去,便只剩下这一条路。”

    面前无数张可怖又扭曲脸,充斥着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怨恨,但长屿眼睛依旧毫无波澜。他没有佛的慈悲,没有神的怜悯,甚至连生气都没有,他对这世间一切只余一种情绪,大概叫做无动于衷。

    无数银剑迸发出巨大白光,如炽阳落地,射破黑雾。庙中的怒骂声慢慢的越来越弱,女人们的撕心裂肺也慢慢化作痛苦的□□。白小五眼睛被刺得生疼。不知过了多久,那些骂人的渐渐没了力气,有些沉默了,有些在低声嗡语。

    又过一会儿,一声突兀又凄厉的女人叫声,那是李怀诚的姑母。她声音有些苍老,叫完那声便中气不足,说话声有气无力“大人,怀诚,怀诚他曾做梦都想着能找到山中的仙人。他连到断气那刻,都在跟大家说,南华仙君会来救大家的,山里的仙人们一定会来的。不管是人是魂,都希望大人饶他一命……我不能,不能看他在我面前再死一回呀!求求……”她说话声越来越弱,最后已近呓语,直到无声无息的中断。

    “姑母!”李怀诚痛呼着,挣脱白小五的手,手脚并用往外爬。

    白小五拼命挣扎想挣脱出来,一边大喊“长屿,长屿战神,别杀李怀诚!求你!”

    等白小五终于从石像底下爬出来,只看见李怀诚半透的身体。他如一个气泡升至半空,在炽光下十分灿烂朝白小五咧嘴笑了笑,而后消失无形。隐约中仿佛还听到一声细微的叹息“小五姑娘,永别了。”

    两行泪顺着白小五眼角滑落,她从未这样真切感受过真正的死别,连阴阳相隔都不足形容,真正的化为乌有。

    庙里的横梁终于承受不住,断了,连带着四面墙塌了个彻底。待尘埃落定,这里又恢复成一片废墟。白小五有些许茫然,是不是她那天醉酒躺在这里做了个梦。要不怎么她转头看,四周除了废墟还是废墟,一个人也没看到,连一点人存在过的气息都不曾留下。

    飓风消失,天空恢复一片清明。白小五转动眼球,和炽光一起入眼的还有一个白衣银冠的背影,乌发随风飞扬,脊背挺得笔直,如绷紧的琴弦。周身浮光跃金,让他更像高不可及的神衹。

    白小五也知道自己如今灰头士脸,与那高贵的神衹云泥之别,但还是极力隐忍唤了他一声。

    “你明明有能力修复幻境,为何要选择毁灭?为何一定要杀李怀诚?”

    长屿没有回头,迈步走下石阶。天光渐渐隐去,天地为愁,草木凄悲,目之所及都是废墟残迹,荒漠灰烟。他像是残酷战争之后,唯一的幸存者。

    白小五看着那身素衣,心里堵得喘不上气,明知得不到回应,还是哑声开口“当年微云山发生何事,只剩你知晓,你不该给那些逝去的生命一个交待吗?

    “此间修罗阵,真的是南华仙尊布下的吗?”

    长屿站立在石阶最底层,驻足转身,看见白小五如一尊雪雕的娃娃,脆弱苍白的立在一片瓦砾之中。她睫毛上沾着灰尘,扑闪扑闪将噙泪的眼睛分割出无数碎裂的柔光,更显楚楚可怜。

    长屿无波无澜回应她“你若觉得我不尽人情?我本就没有人情。你若想为这里的人鸣不平,可以上众生殿去告。你若是好奇过往旧事,抱歉,无可详述。”

    白小五噎了噎,抖落一身灰尘连自己都呛咳了几声。她大跨几步,站在他刚站过的台阶,居高临下看他,借地势也借了几个胆“长屿,你累不累?”也不等他反应,憋着发红的眼睛大声道“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你图什么?”

    “不管是孟章还是身怀魔种的我亦或是这镇上凡人,你明明都在尽力挽救。你劳心费力做好事,却没有谁感谢你。你耗费灵力建这一重幻境,用南华仙尊的石像镇压他们的心魔,让所有残魂在这里安宁度过万年。他们总有一日会释怀的,至少李怀诚释怀了,他至死不曾恨过你,留下他才是对自己的安慰。你抹杀他,这万年付出于你还有什么意义?当年的真相为何不说出来?谁规定战神必须孤傲不群,憋在心里凭白惹人猜忌你究竟图什么!”

    长屿在阶下仰望柔光中的白小五,她刚刚酣畅淋漓的说了一大段,此刻正喘着大气,胸口起伏。脸颊上的绯红如初夏第一支绽开的菡萏,两只琥珀色瞳仁里还闪动着璀璨坚毅如永不停歇的浪潮。

    明明长屿只是微微一怔,整个人却如春柳拂水般轻柔不少“若你在为我抱不平,我不需要,也不在乎那些。”

    “你……”白小五心里像窝着一团火,听到他的话陡然炸起焰“谁在为你抱不平!你活该......”白小五呼吸越发急促,她原本绯色的脸越来越红,成了一只熟透的大虾。她喘着喘着,眼前一黑,向前栽下去。

    长屿瞬间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白小五掠过那只扶自己的手,一把抓住他衣襟,整个人倒在他身上。

    她全身都在发烫,眼睛似被烤干了,又空又红,更显神伤。她拽紧他的衣领,额头抵着他下巴,气若游丝喃喃“长屿,你救救李怀诚,我不想讨厌你。”

    长屿眼里悲色一闪而逝,垂眸盯着那张近在咫尺滚荡的脸“他早不该存于世,留下他才是对我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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