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昼夜温差大，许家二老抵抗寒冷在外面待到深夜，确定没有可以当天离开老家的火车班次，才晃晃悠悠回去。
“哎呀我女回来了啊，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秦殊看了墙上时针指着十的钟表，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吃过了，你们身体怎么样，怎么都回来了，是出院了吗？”许曼一眼就看出来这两人又是装病骗她回家，可是这个谎言偏偏还不能现在戳破。
她这次回来除了是因为他们住院的缘故外，还有个重要的事要回老家来处理。
许家耀现如今已经满头白发，身形佝偻再没有当初撕书时的体魄，他扫了眼家里看到女儿的行李箱放在阳台才回说：“好了已经好了，上次一听你说要回来就好了大半，再在医院养养就都好了，哎呀人年纪大了不就图个儿女双全嘛。”
“你回来你弟在家没有？怎么又跑去疯玩了，明天还要跟亲家母亲家公一起吃饭呢。”唐艳玲眼角的鱼尾纹和眉间的川字纹愈发深重，整个人老气横秋，羡慕又嫉妒地看着女儿依然光鲜靓丽的年轻身体。
“不知道，我出门买杯咖啡的时间回来就不见人影。”桌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杯身贴的价签售价九块九一杯。
唐艳玲心疼每一分花在女儿自己身上的钱：“又贵又苦还有□□，以后这种东西少喝点。”
许组长笑笑，不置可否。
老两口收拾停当，端了杯水放在女儿面前，唐艳玲斟酌着口气：“小曼啊，明天跟亲家母亲家公吃饭，有点事要跟你交代交代。”
“什么事？”她皱起眉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家乡下来的规矩多，这第一次见面啊都是要打发钱的，我听亲家母说明天田家有好几个亲戚都要来，每个人的第一次上门礼钱都不能少于六百。”
她紧皱眉头：“六百？据我所知咱们这小地方远房亲戚结婚顶天也就送六百，他们那边每个人六百那是多少钱了？”
“别人家那边兴的就是这种规矩，而且你妈我都答应人家丈母娘了，你说要是拿不出钱明天下不来台，你弟怎么结婚？你弟弟结不了婚，你小侄儿都得被夹子夹出来！你有没有良心啊！”
这钱原来还想着她来出呢？许组长直接掏出钱包打开：“许俊辉下午抢了我的钱包，把里面的钱全拿走了。”
唐艳玲讪讪：“小曼啊，别欺负咱们老年人不懂科技，现在不都是手机支付，钱都在手机里呢，钱包里能装几个钱？”
“妈，我辞职了，没工资也没存款，这些年我存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您心里面有数！我现在那儿找红包发出去啊！”
“辞职？”许家耀不高兴了：“瀚海集..团可是全球一百强！你个不孝女不好好工作居然辞职！把你们领导电话给我，给我！我倒要跟他理论理论凭什么开除你！”
“辞职！是我主动辞职的！”许组长眉眼间都是疲惫，“我适应不了大公司的工作节奏，所以辞职了。”
“那也不许辞职！”许家耀还想抢手机给打电话给女儿的领导胡搅蛮缠一通，唐艳玲悄悄做了个口型，‘何天财那家’！
许家耀一下就冷静下来，转换了口气：“唉算了算了，儿女自有儿女福我老了说的话也不管用没人听咯。”
连夜坐车回来没有休息好的许曼实在疲倦，自然没有发现老两口偷偷摸摸的眉眼官司，强撑着精神说她这次回来一定要当面问的事。
“爸妈，我这次回来你们也不用再瞒着我，小田今年到底多少岁？你们说结婚那她年纪到领结婚证的法定年龄了吗？”
唐艳玲顾左右而言他：“成年了反正，再说了年纪到不到有什么关系，她也得是要把孙子生下来，咱们许家才能允许她进门呢！”
“没有结婚证那是非婚生子女！而且人家姑娘拼死生个孩子出来，要是女孩儿还不能结婚了吗？”
“女孩儿生下来结什么婚？不仅如此连彩礼也别想拿，我反正同亲家那边也说好了的，见着大胖孙子才给彩礼。”
“那你们这样和买个孩子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那可是我亲孙子！”唐艳玲喝了口水，“小曼，别那么大气性，你以为那姓田一家是什么好人吗？不然也不会开这么高的彩礼是吧，不也是靠小田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嘛，社会啊就这么现实。”
许组长已经没有交流的欲望，阴沉着一张脸生人勿近。
但是许家老两口钱没拿到怎么可能还她清净，话题七拐八绕反正句句不离钱。
“明天田家有多少人来。”许组长不堪其扰，选择破财消灾。
“没多少就两桌。”唐艳玲细数：“她亲姐姐一家，大伯一家，还有两个姨和婶。”
“这叫没多少？”许组长听得脑袋生疼长长叹出一口气，“既然您老两个身体还康健，那明天吃完饭，我就回京市。”
许家耀不乐意：“工作都辞了，还回去干什么？在家陪陪父母不行吗。”
“有新公司的面试，也是全球……”
“什么公司也没有父母重要！”许家耀打断，“至少要后天再吃个饭再走！”
后天是许组长的生日，听到这个，许组长的面色才好一些，主动问起：“明天在哪里吃饭？”
“香格里拉酒店，人家指定的我们也没办法。唉，你不是有个同学在酒店当经理吗，去问问能不能给打个折。”
许组长含糊应下兀自从行李箱拿出洗漱工具，这次她特意带了小帐篷回来，至少不用担心半夜醒来被许俊辉借宿的朋友吓到。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喂？”许家耀接起电话，“那位啊？啊！派、派出所？什么，这狗东西对不起对不起不是骂您，好好好，我们马上到。”
唐艳玲紧张：“派出所咋了，是不是小辉又进去了！”
“狗东西不是他还能是谁！看老子今天不抽死他！”
许组长暂得清闲，支起帐篷在客厅躺进去谁也甭想来打扰。
直到凌晨两点一家三口旁若无人的打开客厅灯，骂骂咧咧把许俊辉数落了一顿并叮嘱明天和亲家吃饭不要露出什么马脚，这才洗漱了回房间睡觉。
而被吵醒的许组长，只能睁着眼睛等全家人都关上房门后，才闭上眼再次寻找入睡的契机。
第二天，许家父母把压箱底的好衣服都翻出来穿，只不过这些年稍有发福，原来的衣服穿在身上不伦不类的，还有些滑稽。
一家四口打车去香格里拉，临要到进门前唐艳玲专门把女儿拉在一边：“待会儿那边要是有什么条件你就先应下来，亲家母那一家人最是重面子的，有什么事咱们私下里好商量。”
许组长无奈应下：“我知道。”
“还有，要是亲家母说房子的事你当没听见别吭声知道不，不然你就等着你妈在你跟前哭死吧。”说完也不等她回应，被拉扯着踉跄几步走进包厢里。
“哎哟亲家母啊，最近身体怎么样，小田还好吧？”几人客套寒暄着，唐艳玲从手提包里拿出红包大方分给第一次见面的亲戚：“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拿了红包的人当然喜笑颜开，吉祥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许家耀像是终于在酒桌上找到了他当初在外贸公司上班时那种觥筹交错的得意时光，和几个女方家的长辈胡天海乱吹。
许组长跟着唐艳玲坐在不喝酒这桌，她也是第一次看到田小琳长什么模样。
单眼皮、塌鼻子、厚嘴唇，瘦瘦小小的皮肤很黄像是营养不良，即便怀着身孕也看不出是双身子的人。
“姐姐好。”田小琳殷切地打着招呼，很明显是知道在许家真正出钱出大头的，还是这个姐姐。
“嗯。”许组长浅浅点头，埋头吃饭听唐艳玲的话当个不言不语配饭的背景板。
但亲家母可不打算就此放过，话里话外都在问小辉姐姐什么时候结婚，会不会回父母家住，那房子他们可去看过小两室住不了人，反正大姑姐是在大城市工作的一年难得回来几天，干脆去公证处签一份放弃遗产继承的同意书。
许组长都听懵了，且不说他们家现在老家的房子是租的，这房租钱还是她付的，什么叫放弃遗产继承？
自从胡秘书带着她的小白脸携款潜逃国外，许家耀被公司告上法院，抵押了房车还不够填这个窟窿，又把老家一套房两个门面低价卖了近百来万，才避免了牢狱之灾。
现在家里一贫如洗，没有负债都算是运气好，还资产？
唐艳玲的左手在桌子下狠狠掐住女儿的大腿，许组长背脊一麻模糊承诺：“我不会要遗产的。”
“好好好，有出息的女儿就是有骨气啊，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亲家母像是终于了却一件大事，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不少。
一顿饭吃的许组长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好不容易快结束了又看见田小琳摸着肚子说：“姐，你是上过大学的高材生，以后你侄儿也想像你去京市当人上人呢，小侄儿以后上学啊工作什么的，还需要你这亲大姑来操心。”
这是什么意思？
饶是已经麻木到对这群人做出什么没脸没皮的事都不意外的秦殊都狠狠被震惊了一把。
唐艳玲马上夹了筷子菜过来，眼含警告。
许组长想到自己即将要跟父母谈判的事，只能迂回应下：“……好，我尽力。”
一场饭宾客尽欢，主人家和客人来宾尽情地寒暄客套，然而服务员拿着ipad和刷卡机过来时，又明里暗里被指示到许组长身旁。
秦殊置身梦中，带着上帝视角纵观全局，处处细节都落在眼里。
他眼瞧着周围呜呜咽咽的笑容像是藏着刀，笑吟吟的全都睁着怪眼睛看过来，时而慈眉善目，时而青面獠牙，仿佛是要吃人。
许组长的父亲、母亲、弟弟、弟媳、亲家，甚至还未出世的侄儿，全都一窝蜂地凑过来，睁着鬼眼睛窃窃打量。
他们又是想吃干抹净，又是鬼鬼祟祟地拉虎皮扯大旗似的遮掩，既想掩盖自己把人敲碎骨髓喝下去的想法，又不想背负罪名地偿了心愿，就拿一双阴恻恻的眼睛直往这边瞧，敛住凶相。
夜半时分，秦殊被那些绿油油的眼睛和白厉厉的牙齿骇得惊醒，呆坐床上半晌才从梦境中解脱。
可那几双圆滚滚的眼睛咕溜溜上下打转的模样仿佛是纂刻在他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深秋的天气夜间只有十来度，他身上却无由来出了一身冷汗，汗涔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