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苏工，check一下最终版的代码，一会儿给总监做一个pre，可以吗？”

    “苏工，之前那版搜索设置被打回来了，对方提了几个要求，有空我们来对接一下？”

    “苏工，检测有漏洞打回重修，你看一下邮件，给个reply吧？”

    “苏工、苏工……”

    “……”

    苏清楣恨不得自己变成八爪鱼，有不止一双手。

    她快速地把这些繁杂的信息写在便签上，随后啪一声，贴在电脑前。

    很快，台式电脑的下方已经被贴得密密麻麻。

    正要着手开始处理第一个便签的任务，谁知又有人来插队了。

    “苏工，excuse me，我很需要你，please！”一个声音闯入。

    苏清楣只觉得椅子一沉，果不其然，一只手压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转头一看，原来是小组长阿豪。

    阿豪是个外籍华人，公司特聘来做指导的，为人也很和善，大家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毫不拘谨。

    “你什么时候不需要我，有事就说。”苏清楣见来人是他，忍不住调侃一句。

    “OK，fine，确实是一件比较急的事情，我们公司在帮南城附一医院做的病案系统，对面在催了，先前好几个team在跟进，但效果……well，现在落到我手上了，所以我望你能加入，并且，我觉得你的最高优先级是做这个。”阿豪一个劲儿说了很多。

    苏清楣理了理，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是也附一医院做系统的事情。

    “sorry，这事儿一开始不经我手，我不掺和。”苏清楣一口回绝。

    苏清楣在这家网络公司做三年了，也算是有点资历的员工。

    这三年来，她学会的职场上最有用的技巧，那就是勇敢say no。

    毕竟，医院系统涉及隐私、病案，甚至医疗纠纷的证据，这个项目一开始她没有跟进，她不熟悉之前是如何操作的，半途加入，容易出错。

    阿豪见她拒绝得如此干脆，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well，我知道你确实很忙，但如果你加入这个项目的话，其他事情我分给别人做，你觉得这样OK吗？”

    苏清楣依旧摇摇头，拒绝道：“sorry，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本来她以为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谁知当晚，她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林璇就很反常地勾住她的手臂。

    她顿时嗅到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林璇下一刻就开门见山道：“清，你知道给附一做系统那个项目吗，我们组长特地抢过来的，但他就是眼高手低，废物一样瞎指挥，现在被人家否了两个version，总监把你们head拉进来了，我们组长郁闷了一下午，哈哈哈……”

    “我们head？你说阿豪？”苏清楣应道。

    “是啊，”林璇不动声色地问，“所以，你要跟我并肩作战了吗，姐妹？”

    “并没有，我拒绝了阿豪。”苏清楣摆摆手否认道。

    “为什么？”

    “这事儿不好跟，很棘手。”她言简意赅。

    林璇眼珠子一转，又说：“话也不是这么说，附一系统这个项目是今年公司的重头戏，只要参与，就算没吃到肉，也能喝到汤，干嘛不做？”

    苏清楣虽点了点头，但嘴上还是拒绝：“我不太习惯做别人半路交过来的东西。”

    “这有什么关系，做多了就习惯啦，大项目都是这样过来的，负责人换来换去很正常，”说着，林璇又凑近了几分，“清，好想跟你搭档，你知道啦，我们组在组长的淫威下，人都不太正常，求一个正常的同伴。”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苏清楣勾了勾唇，估计是阿豪背地里联系了林璇，也不知给了她什么好处。

    “阿豪给了你什么好处？”苏清楣打量着她。

    “啧啧，”林璇坐直身子，轻叹了一口气，“转组。”

    “嗯哼？”

    “如果这次我能成功游说你加入，然后又顺利完成项目的话，阿豪承诺，让我转来你们组，到时候我就能脱离我们组长那个神经病了，我们也可以朝夕相对了，开心吗？”林璇诚实招来。

    苏清楣喝了口茶，还是难掩笑意。林璇这人很直率，也从不对她隐瞒。

    “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想做就算了，这次转不成，我以后再想办法，”林璇摸摸她的头，说道，“清，你别有压力。”

    良久，苏清楣服软似的应了一声：“我考虑一下吧……”

    -

    苏清楣还是重感情，最后答应加入南城附一医院系统的项目。

    即便工作启动了几天后，她又开始有些小后悔了。

    被医院方拒的那几个版本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确实做得很不行。

    气得阿豪咖啡都喝不下了，这算是接了个烂摊子了。

    这还没算完，对方组的组长还不依不饶，每每阿豪组提出修改方案，对方组长就像“疯狗”一样咬着他不放。

    最后，开会成了两人的唇枪舌战，对方组长总是嘴下不留情，阿豪倒是很克制。

    林璇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开会，就溜到苏清楣身旁的座位去，在她耳边细细地讲着两个组长以前的那些“爱恨情仇”。

    “清，我觉得House真的很有魅力，对比之下，我们组长就像个吗喽一样。”林璇细声说道。

    House是阿豪的英文名，而“吗喽”是当地的方言，猴子的意思。

    苏清楣抬眼看了一下对方组长，这形容真贴切，于是，她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崩的笑意：“你可闭嘴吧，正开会呢。”

    “有实力和关系户真的不一样，我们组长那样子，我都怀疑他没学过C语言……”林璇还在滔滔不绝。

    两个组长的辩论没能持续太久，被总监强行调停了。

    最后，迫于各方面的压力，这个项目算是换了主，阿豪挑几个组员成立新组，主导项目，其他人打辅助。

    这下可好，苏清楣知道，来活儿了。

    -

    开会的频率越来越多，鉴于项目之前一直处于停滞状态，要做的事情多得数不过来。

    苏清楣是阿豪组下的“精兵”，这时候她不出马谁出马。

    “三天时间，我们争取出一个版本，先交给医院方看看。”阿豪在紧急会议说道。

    此言一出，下面马上就是抗议的声音：“老大，三天出不来啊。”

    “对啊，老大，您看看这什么烂摊子。”

    “三天做的话，估计比对面组的版本好不了多少……”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阿豪也懊恼地扶额叹气。

    “因为前两个版本太差了，若不是看在我们公司在业内的地位上，医院都打算中止合作了，所以我们要赶紧出一版，表示诚意。”阿豪语气里带着无奈。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苏清楣最先回到位置上，打开电脑。

    既然要做，那就马上开始。

    “行吧，House平时对我们这么好，我们这次拼一下。”某个同事适时发言。

    于是，大家纷纷投入战斗，开始为期三天的冲刺。

    -

    系统的制作从查漏补缺开始。

    阿豪的方案是这一版“求稳”，先把框架搭建起来，然后再不断完善，至少不能让医院方发现致命的错误。

    苏清楣则负责最精密的一个部分，搭建系统的“防火墙”，即对整个系统进行安全加密。

    她查看原来的版本，随着鼠标拖动代码，她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哪里是墙，这比网的漏洞还多，要进来盗取信息可太容易了。”

    看来要做的还有很多。

    就这样，项目启动的第一天，全组人熬了个通宵。

    很快，第二天一早的会议，“关联系统”负责部分率先完成了，阿豪感动得抱住了负责的组员。

    第二天，苏清楣和其他剩下的几个组员又熬了一个通宵。

    她只闭眼休息了两个小时，又重新拍起来建防火墙。

    第三天一早，绝大多数功能的系统也陆续完工。

    阿豪组果然都是精兵良马，以一敌百。

    办公室已经睡倒了一片，只剩下几个人在修复bug，绝大多数的工作已经开始收尾了。

    然而，苏清楣的加密工作是最难的，只完成了六成。

    她知道，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中午的时候，苏清楣隐隐觉得肚脐周围有些疼痛，按压的时候痛感更加明显，但工作很忙，她也没太上心，只以为是这几天坐办公室没运动，吃东西不消化，匆匆吞了两片消食片，又继续回到工位上。

    谁知，到了傍晚时分，痛感越加明显，而且已经不是肚脐周围了，这股疼痛像会游走似的，转移到了右下腹疼痛。

    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了按：“嘶。”

    痛得钻心。

    难道两片消食片还不行吗，于是，她又喝了一杯消食冲剂，继续对着电脑敲代码。

    不知不觉，就到了九点。

    苏清楣的办公桌又在角落，大家似乎都没太注意到她敲代码时痛苦的表情。

    直到阿豪点了宵夜，挨个送到工位的时候，她一抬头，撞入了阿豪的视线里，才被人彻底发现不对劲。

    此时的苏清楣头冒冷汗，口唇发白，连说话都气若游丝：“谢谢，我不饿，我先不吃了……”

    “清楣！”阿豪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扶住她，“你脸色好差。”

    “我没事，可能是吃多了不消化……”

    “不对，肯定不是，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不去，我还没弄完……”

    苏清楣痛得几乎晕厥，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豪把她横抱过来，吩咐其他同事拨打了救护车电话。

    半梦半醒，苏清楣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的身体颠簸了一路。

    一会儿见到阿豪，一会儿见到林璇，一会儿还见到了文瑾。

    就像无数个记忆和无数个梦境错乱了一般，让她一时分不清是虚拟还是现实。

    叫喊声，呼救声，哭泣声混作一潭，而后，听力渐渐变弱，视野也渐渐变窄，好像快要听不见、看不到了。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席白袍，干净的短发，极其俊美的轮廓，可惜逆着光，她看不清五官。

    但那人身上的味道她记得很清楚，就像点燃了身体里某种尘封已久的记忆一般，思绪万千，瞬间涌现。

    那些年少时憧憬过的，幻想过的，遗憾过的，不舍过的人和事，一并迸发出来，都汇集到了眼前这个人身上。

    她想，要么是看错了，要么是疯了——

    闭眼前，她竟然见到了唐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