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莫涟江一觉醒来,因为是白天睡着,又是白天醒来,一下都已经分不清她睡了多久,又是几天了。

    她有了意识,又觉得眼皮子重,干脆换了个抱紧旁边人的姿势又重新闭上了眼,睡个回笼觉。

    “醒了?”

    寒魏彰摸了摸挂在他怀里的人的头发,问道。

    “没醒。”

    莫涟江嘟囔了一句,算是应了。却听见他似是笑了一声,那一声很轻很轻,摸着她头发的手也没有让她接着睡的意思。

    “我以为你又要去忙了。”

    寒魏彰道,对她难得的闹小孩脾气赖床,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忙,忙?”莫涟江闭着眼接着嘟嘟囔,又闭了一会,这才睁开眼看着他,睡意也全无了,有些震惊道:“十五日的期限到了,我睡过了?”

    她看向面前的寒魏彰,“真睡过了?”

    寒魏彰多少有些哭笑不得的点点头。

    莫涟江愣了一会,躺的更悠闲了,闭上眼接着睡。像是来这远离天都的幽山校场度假似的。

    “你不回去看看结果吗?”

    寒魏彰问道。

    “不急这一会。反正也没人来找我,事情到这一步,不重要了。查案的这些天,我们都好久不见了,我陪陪你,不好吗?”

    莫涟江说着,睁开眼又看向他,好像他一直在赶人一样。

    寒魏彰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什么,似是有话要说,可最后还是道:“好。”

    说罢,把她拥的更紧了些。莫涟江避开了他的伤,明明很近,却觉得有什么疏远了。

    “将军,你想问什么你就问罢。”

    两人静静得待了片刻,谁都没有再说话。终于,寒魏彰再次,带着些犹豫和踌躇地问道:

    “涟江,你有事瞒着我吗?”

    他尽量让声音平稳,可多少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同样的话,他问了两遍,一如当时在刑部之外。

    莫涟江听着耳边逐渐因为等待答案而紧张的心跳,这才明白纸究竟是包不住火,再多的阴谋展开,在达成目的的那一刻,终究是瞒不过。这一天总归会来。

    而来的,却比她希冀的时间要早。

    莫涟江仰起头看向他,这次她不用再说谎,可却比刑部外撒谎还要犹豫和踌躇道:

    “你知道了……。”

    她在瞒的就是用铎城军粮做幌子,实际上是在调查随城赈灾粮贪墨的事情,而查清随城赈灾粮贪墨的目的就是扳倒与太子作对并在朝堂上不断蔓延壮大的大皇子和霍岐一党。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真心要为铎城的事情翻案。

    包括,她自己。

    从头到尾,铎城都只是天都权斗的牺牲和幌子。

    寒魏彰脸色有些苍白,他缓缓道:

    “那些严府家丁的死法,和当年沂翎关外驿站里的人的伤口刀法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接着道:“那个杀手首领,是天坤的林力。我之前在大朝会上见过他,他是太子的人。太子是…是…。”

    莫涟江闻言,心里咯噔了一声。

    寒魏彰说的这个细节,连她都没有注意,当年驿站那些人的死法,他竟然都还记得。

    而直到寒魏彰此时说,莫涟江才意识到,她一直以为莫林樵当真是全盘推她和莫燧煜斗。谁知派出杀手,装作莫燧煜的人去灭了严家,从而引起莫燧煜一□□,竟是一直装作软弱无能的太子莫林樵!

    莫涟江想起那晚她去太子东宫求救兵的举动,不免觉得讽刺。

    这棉里藏针的安排,连她当时着急起来都没想到。

    她想让寒魏彰别说了,可话到嘴边,还是只能默默咽下了。

    当时在聚宴上,她在太子和明灵帝如此反常的表现下,得知这个消息也是接受不了的,别说寒魏彰了。

    再一想,他正是想明白了这点,在震惊之余才会在严府被那杀手近身伤了,又任他逃了,而又因为寒魏彰对林力有恩,所以林力在认出他时候,下手也并非死手,这才让寒魏彰伤得不重。

    他从严府回来露出了那种失魂落寞的表情也就解释通了。

    他当时就明白了太子,甚至是太子背后的明灵帝要对天乾寒氏动手。

    寒世严是死在苍桀手中,但是更是被明灵帝,被太子逼到了不得不死在苍桀手中。

    至少他的归宿能死在战场上。

    而明灵帝和太子转手又利用寒世严的死,利用天乾主军的战死为借口和理由再扳倒朝堂上不受管教,日渐难以控制的大皇子和霍岐一党。

    一箭双雕的大局,至此,所有的眼中钉,天都莫燧煜,随城霍岐,边关寒氏,敌国苍梧,所有的荆棘障碍,所有的危险,内忧外患已经在太子登基前全部被打压殆尽。

    “在驿站外派出杀手血洗粮队,贪墨军粮,害了爹,害了天乾的人是太子!!是陛下!!”

    寒魏彰再压抑控制不住情绪道。

    无论是现在帝座上的皇帝,还是今后帝座上的皇帝,都是他的仇人。

    边关二十万大军的血海深仇在这天都里,不过是他们用来争权夺利的招幡和棋子。

    他眼神中凝起一层愤怒和悲哀的冰冷。

    莫涟江看着那样的冰冷,她心里一沉,想到助纣为虐的自己,免不得也是加重这冰冷的一推。

    可她如此,不是为了权力或是莫氏江山,在排除异己。

    她只是和邺朔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比起给死人伸冤,他们都选择了为活人谋生路。

    可是,不论怎么说,她背离了回天都的初心,也食言当初允诺下要为天乾伸冤的誓言,她还是利用了调查铎城军粮案作为调查随城贪墨一案的幌子和棋子。

    她缓缓的松开了抱住他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再敢直视那深海般的愤怒和悲伤。

    她在背过的身,背有些弯,垂着头清楚而认真道:

    “对不起。”

    实在为她的隐瞒欺骗和利用道歉,也是在向被害的那些天乾将士道歉。

    可这样的道歉,在山海一般的人命和尸体前,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莫涟江说完,觉得周身有些冷。

    从铎城之战开始,这就是一场针对朝堂之上所有有违太子登基的势力的大局。

    三年五年,甚至更久,缓缓图之。只是最先动手的,就是由远及近的边关重将寒氏一门。

    莫涟江这倒霉公主被送去和亲也是在无意间被波及进了这场大局之中。

    她一直在用自己的小局一点一点的反抗,千般不易,万般艰险,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寒魏彰看着她背对自己无意识微微弯下的背影,单薄的厉害,又有些他把话说开了的后悔和委屈的难受,背负了一切不公和利用的人明明是他不是吗?

    而且,他想要的也根本不是莫涟江的道歉。

    退一万步说,莫涟江就算利用了他,也是她一定要逆天改命,在这场大局里,一意孤行的救下了本来就应该必死的他。

    他听着这一声道歉,非旦心里没有好受些,反而更痛苦了,他从后抱住了那单薄的背影,眼泪顺着脸,落入这背影的脖颈,哭着道:

    “涟江,我们回铎城好吗?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无论你做什么,我不怪你。

    你和我回家吧,我们离开天都,再也不回来了。”

    莫涟江僵硬的沉默了片刻,她听懂了寒魏彰话里的意思,寒氏不入天都述职,这和寒氏叛变无异。

    那太子登基后,首先讨伐的必将是边关寒氏。

    以明灵帝谨慎,与其到时候讨伐。现在他们能不能出天都,能不能被放走还是个问题。

    可寒魏彰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幽山的这点兵力必然是不够的,他怕是已经开始调铎城天乾了。

    若是明灵帝强硬拦人,只要铎城的齐鑫肖素贺兰他们能赶来,也不是不可能走。

    但是,那样就逼的所有人都是叛军了。

    她觉得身后肩上很重,她有些累,可比起刚才却不冷了,她重新回头看向他。

    对上的那双眼里,依旧愤怒,依旧悲哀,可只有看向她时,露出了挣扎和纠葛的柔软。

    她终究还是心软,伸手抚上他的脸,轻轻吻了,无比郑重和笃定道:

    “好。再也不回来了。”

    鹬蚌相争,鹬蚌谁赢谁输,怎么输怎么赢,她都不在意,毕竟是她该收网的时候了。

    聚宴十五日后。

    原户部尚书严冲,亲自面见明灵帝,为求自保,自愿上交随城赈灾粮贪墨的账单名册。

    明灵帝念其悔改,罚除职流放。

    刑部尚书赵瑜,交随城贪墨赈灾官员纰漏奏疏,天都任礼刺杀协助的官员既证据亦在此列,而天都主谋,即是从军部尚书徐桉,抄查的与霍岐来往的投石车拆分图及书信。徐桉,满门,抄斩。

    军粮案,随城贪墨案,任礼行刺案,三案并查并破,而这桩桩件件的证据,无一不指向了大皇子莫燧煜和随城天佑军军首霍岐。

    明灵帝大怒,由三朝重将吴毅亲自带军队捉拿大皇子莫燧煜,贬斥王族身份,入天牢思过。

    而霍岐,下天牢,择日候斩。

    被涉及的官员,被抄家的世家,朝中近半,风雨凋零,只是午门前日日夜夜的砍头,清书罪状,抄家流放就持续了将近一月之久。

    后世,天机史书工笔,把这段时间又称为陨星事变。

    这三案之中,唯有铎城军粮案,似是被模糊的带过了,既没有明确的人证,也没有任何物证,就这样被草草定了案。

    冉公带着寒魏彰走在进宫面见的路上,临面见特地对寒魏彰道:

    “寒将军,不得配剑面见,请寒将军卸剑,代为保管。”

    寒魏彰握着剑柄的手顿了顿,他没有直接解剑,而是看了看周围密密布下的天坤守卫。

    他们都紧张的看着自己,他还记得当时和莫涟江一起单独面见明灵帝,也是在这偏殿。

    当时,偏殿四周,并没有这样多的守卫。

    “寒将军,请卸剑。”

    在冉公的再次提醒下,他还是慢慢的解下了寒雨剑,放在了殿外。

    殿外伏着的天坤御前卫多少都松了一口气。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寒魏彰走进殿内,依旧恭敬的拜下,可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是亲是疏,君臣之间早就有了定数。

    “寒将军。”

    明灵帝依旧如初见一般,亲自走到寒魏彰面前,把他扶了起来。

    这会,寒魏彰也终是明白了莫涟江见明灵帝时候的疏离。他没有借明灵帝的力,站起来时候让了让。

    “这次铎城军粮的事情,处置的,你还满意吗?”

    明灵帝收回手,试探得问道。

    “这是昭晔要翻出的事情,也按照昭晔的意思把那些人都处置了,你们该满意了。”

    如果莫涟江不拿出随城的案子,出来顶替,他根本不会去翻军粮的案子。

    明明是他想借莫涟江的手,对莫燧煜的势力动手,到现在,却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莫涟江,他倒是做了顺水推舟的好人。

    寒魏彰心里一阵愤怒掺杂了恶心。

    可明灵帝摆出这样的架势,分明就是逼他妥协就范。

    “陛下…。”

    他应该回一声“英明”,。可是他现在最想说的是父亲那么忠于天机最后就因为君王忌惮,换来这样的下场。

    然而,所有的话,到了嘴边,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陛下,大庆已经结束,请准许末将回铎城,末将必会信守任礼所言,为天机守边关安宁。”

    他累了,就像是打完了一场仗,是非对错,争斗输赢,他都不在乎了,他只在乎活下来,然后回家。

    明灵帝背手,重新走上上座。

    在听见寒魏彰说会守关之时,他顿了顿,眼神中猜疑之光毕露。

    他再次问道:

    “寒将军,就不再考虑昭晔的婚事了吗?朕依言,你若留在天都,就是公主驸马。你若执意要回铎城,那昭晔就必须留在天都。”

    寒魏彰看着明灵帝在说这话时候,已经在上位上坐了下来,居高临下的,得意的看着他,看着他任何一个眼神和表情动作。

    他打了那么久的仗,第一次,在送公主和亲时候,他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失败的屈辱,而此时,明灵帝的问话和得意,是第二次。

    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回避,他定定得看着明灵帝,回道:“昭晔公主已入天乾军籍,天乾军回铎城,她也该和我一起回铎城。末将只有这一个要求,请陛下成全。”

    “大胆!”

    明灵帝拍了椅背扶手上的龙首,怒道。

    随着一声大胆,殿外传来一阵刀兵的声音,黑影幢幢,却无人敢贸然冲进殿内。

    “你在威胁朕?”

    寒魏彰抱拳,却没有低头道:“请陛下三思。”

    他既然敢答应只身赴明灵帝的召见,就已经想好了闹到这一步的可能。

    明灵帝呵的笑了一声,那笑容多少有些讥讽,可眼神里却是恨没有斩草除根,留了寒氏这么大的祸患的愤怒。

    “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以为,你今日能走出这宫殿吗?!”

    寒魏彰深深看了上座的明灵帝一眼。

    “能不能走出,全凭陛下决断。”

    他句句话都是恭敬,可那眼神表情分明就是以他的武力,一定能在天坤卫冲进来之前控制明灵帝,他可以以明灵帝为质,一路出宫。

    无比笃定。

    但是,那也意味着,铎城寒氏,还剑于帝,彻底反了。

    殿内,气氛凝滞到剑拔弩张。显然闹到那样的地步,也并非明灵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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