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天乾军中的老大夫在清闲了一阵之后,在天都新帝有疾的消息传来的这几日,倒是又不清闲了。

    因为,军中主将也病倒了。

    他苍老的皱纹本就多,此刻眉头更是拧成了一团麻花,片刻不敢离开的守在寒魏彰在的主帐里。

    所有的药剂,医术都用尽了,那躺在床上的人依旧是低烧不退,怎么唤都不醒。

    齐鑫肖素贺兰和知晓一切的邺朔几乎每日都来主帐中探视,可看到的只是老大夫一日比一日更忧心的脸。

    “你到底和将军说了什么。”肖素与同来探视的邺朔碰见,不无埋怨道。

    邺朔张口,却又难以透露,他十分无辜道:“我也不知道他会这样。”

    知道又怎样?知道不还是得讲出来。

    老大夫这短短的三两天显得又更苍老了,他颓然的坐在桌案前,朝来探望的众人,他对自己的医术感到了深深的无力,道:“不然去神殿请医祝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各个紧锁了眉头,一言不发,安静的帐中倒像是床上人已经死去,开始吊唁了似的。

    “将军…将军………。”

    寒魏彰听见有人在轻声的唤自己,他闭了闭眼,觉得有些烦,可那人竟伸手推了一下他肩膀,他这才不得不睁开眼。

    肖素站在他眼前,担心道:“将军,你昨天又通宵批军文了?”

    寒魏彰看着他愣了一下,半饷没说话。

    什么情况?

    他没有回答肖素的话,转头又看了看周围,主帐布置,桌案上的军文却看着像沂翎关了。

    肖素以为他还没睡醒,有些抱歉道:“将军,我本来不准备进来打扰你了,但是今天日子特殊。

    今天是昭晔公主送亲队伍出沂翎关的日子,送亲的队伍已经到沂翎关了,苍梧接亲的人,也在沂翎关外了,就等我们开关放人了。这事,怕是还是要将军亲自出面主持才是。”

    寒魏彰听见昭晔公主四字,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脏几乎是下意识的控制不住的跳了起来。

    而随之而来的是凰焰毒发的烧灼感,从心脏蔓延吞噬五脏六腑。

    那从心脏奔腾而起的,不是血液而是剧毒的岩浆,所过之处,撕毁着每一寸,可又在外看不见任何伤口,痛的厉害。

    他脸色有些苍白,眼角泛红,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可除了这些反应,他依旧什么别的反应也没有。

    像是对兵败的提醒和惩罚,甘之若饴。

    肖素以为他是熬夜熬久了,加上开关放人,送公主去和亲,也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情。作为主将,实在为难。

    他迟疑道:“将军,你不想去也行。前些日子送亲的天坤卫送来的文书,你可批复好了吗?我去把文书送了,就是开个关门的事情。”

    寒魏彰稳了又稳,他找过桌案上放着的文书,递给肖素道:

    “你拿着…去安排罢。”

    肖素点头,接过文书,转身疾步走去复命了。

    待肖素走了,主帐中又只剩寒魏彰一人。他缓缓的伏在了面前的桌案上,那烈火焚烧的感觉已经蔓延至全身,这要是以前,他唯一的理智,就是不得碰水。

    可现在他却只想哭,他唯一的理智告诉他,他想死。他下意识的在烈火中蜷缩,痛苦的攥紧拳,可又在一滴泪当真划过脸颊之时。愤怒和仇恨的狠狠一拳砸上了桌案。

    沂翎关开关门的声音传来,寒魏彰即便再疼,再恨,也依旧恍恍惚惚的站起身,不知什么驱使着,鬼使神差的拼着最后一丝的意识和力气走到了帐外。

    没有人在意任何天乾军的人,送亲的天坤卫各个银铠金饰,威风凛凛,耀眼如神兵天降,簇拥着大红的车驾,打着招幡。

    可无论表现的再好,也难掩本质上这还是一场“押运”。

    肖素站在马下把文书递给为首的天坤卫吴炎,方要开口说主将身体不适之类的话。

    可吴炎根本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不在意是面前这人就是主将,还是不是主将。

    他接过文书,打开看了看已盖上天乾主将的掌印,合上后朝带来的人,挥了挥手,示意启程。

    随后,看了一眼肖素和他带着的众人。

    肖素被这样傲慢的态度冲着退了几步。

    刚要上去辩驳,被身旁的副官拽住,摇了摇头。

    “肖将军,算了吧,没什么好说的。”

    副官说罢,肖素顺着他们痛苦的眼神,看向那些天坤卫。

    何止是吴炎,那些天坤卫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看一条丧家看门的狗。

    带着兵败的鄙夷,和没有守住家门的无用的愤恨,似是多看了就脏了他们的眼。以至于在那一撇而过之后,就是再没有人看他们。

    既然是丧家看门狗,那主人过门,又为何要和狗打声招呼。

    肖素明白了,所有的天乾军也明白了。

    那他就算辩驳了吴炎的傲慢又有什么用。

    事实也确实就是因为他们在铎城的大败,才导致了天机国要送出昭晔公主,以求一个安稳和和平。

    肖素被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两手紧紧攥了拳,又找不到个发泄的地方。

    他听见身旁同僚的唉声叹气,更有沮丧的,已经传来了小声的啜泣声。

    在越发渐远的鼓乐笙箫中刺耳而讽刺。

    肖素痛苦的闭起眼,甚至不敢往身旁看,铎城在他们身后熊熊燃烧时,曾经的战友一一倒在血泊却让他们撤逃时,还有此时,他真切的意识到,他们败了。

    败的彻底。

    寒魏彰到底还是来了,因为站得靠后,他不用像肖素一样回头,就能把一切的傲慢,鄙夷,愤怒,痛苦尽收眼底。

    和亲之队烈烈如火,灼伤了整个边关人心。

    而他只能看着。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而唯一的意料之外,是他没有想到那嫁辇上的盖着的围幡动了动。

    正因是意料之外,他的眼神下意识的就被引向了那处。

    围幡在众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之中而没有被意识到之时,被悄悄掀起。

    那大红的围幡之后,身穿嫁衣的女子,美的恍如传说中的神明。她才应该是最沉郁悲伤的人。可围幡后的容颜却是事不关己一般的淡然。

    所有世间形容女子容貌的词语用在她身上都显出了局限。

    所有用容貌来揣测人性格的词语,又让人迟疑。

    她是美的,柔而不让人觉得无力娇弱,艳而全无媚感和逼人。华而非高高在上的傲慢。

    她的美有种高贵的沉静和悲悯,一种对世俗眼光的嘲讽和施舍。

    寒魏彰见此,这才明白了苍梧点名要昭晔公主的原因。

    他的目光像是被吸引了一般,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天地失色,日月江山,所有的光芒颜色似乎都聚集在了这样的神祗身上。

    那一刻,他痴迷的移不开眼,似是要把这张脸,此时的一切细节牢牢的刻进心底。

    烈火焚身的痛苦是提醒也是惩罚,对他而言竟是不再在意了。

    他攥紧拳,暗暗下了决心,总有一天他要夺回这样的女人。她的存在即是胜利。拥有她,即是拥有胜利。

    血液在这样的心情中,异常的叫嚣和沸腾。

    终于,她的眼神先是扫过天坤军,随后又看向黯然神伤的天乾军。

    最后,看向了站在天乾军最末位的寒魏彰。

    两人的眼光在此时终于交接,可两人都看清楚了。

    寒魏彰不知现在他是个什么样的眼神,他觉得羞愧和害怕。

    此时倒是完全是忘了败军的事情,他羞愧和害怕的是,在这一眼之后,他对这样高高在上的神邸,生出了不臣之心,他清楚的意识到了有别于自小被教导的忠心之外的贪婪和爱慕之心。

    他生怕被看出来,这才不得不在两人的对视之中垂下了眼眸,不再敢看她。

    可避开眼神之后,他又后悔了,她是怎么看自己的?是会鄙视吗?会仇恨吗?会觉得好奇吗?

    寒魏彰心想,他紧紧的咬着下唇,在这样的思绪和心情中,又偷偷的抬眼,想看一看。

    可就是这样一瞬间的功夫,红色的围幡已经放下了,只剩一只偷偷掀起围幡的纤长玉手很快也消失不见。

    寒魏彰有些失落,他久久的看着那牢笼般被红色霞批捂的严严实实的嫁辇,他现在明白了,那红色围幡之下盖着怎样的珍宝。

    只是看一眼,都是对他莫大的恩赐。

    想要夺回,想要再看一眼。只有活着。

    他暗暗想到。

    寒魏彰猛得睁开眼,深深的喘了口气。伴随着他睁眼的瞬时,一直守在床边的老大夫就发现了。他激动万分,朝里外的人喊道:

    “醒了!醒了!将军醒了。快快快把肖将军喊回来,不用去……。”老大夫方要说神殿,却被邺朔一个眼神瞧顿住了,怕提及神殿,让大家想到那位“大人”。

    “糊涂了。”老大夫自嘲的一笑,难掩欢喜,坐到床边伸手拽过寒魏彰手腕,把起了脉,一边朝围聚过来其他人道:

    “这病啊,只要人醒了就没事了。我就说吗,早该醒了。”

    老大夫把了脉,又拍了拍寒魏彰的手,这才又给他塞回了被子里。

    邺朔抱着手,站在床边,看着寒魏彰。和贺兰齐鑫他们松了口气,欢天喜地的样子不同。

    他从寒魏彰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悲,实在不知他在想什么。他看着想寒魏彰毕竟是在莫涟江身边待得久的人。倒是传上了些帝王深不可测,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了。

    他试探道:

    “寒将军,你没事吧?”

    寒魏彰转眼看了看他,看来莫涟江诏书的事情,他还没有和其他人讲。

    至于,邺朔为何没有和众人讲,他自然是明白了。莫涟江为他留下这样的诏书,必然是料到了她命不久矣。

    这诏书的前提是“她死”。

    所以,在天都没有确切的新帝驾崩的消息传来,这道诏书始终是隐秘不发更不得放出任何风言风语了。

    再言,别说是他接受不了莫涟江会死这样的事,就是天乾任何的一个兵丁都无法接受。

    邺朔提前说,也不过是让他有个准备以及事情难掩罢了。

    两人心照不宣。

    寒魏彰没有回答邺朔,而是又看了看别人,笃定沉静又温和道:“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贺兰喜道:“嗐,我们就知道。没事,以前那么大的事情,咱们都熬过来了,现在怎么会有事呢。”

    “是啊,贺兰,我说殿下在天都肯定和将军一样,没事,你也别太担心。”

    齐鑫见寒魏彰醒来,即是好事,忍不住对天都的莫涟江也是一样的期望。加上贺兰一直都心有自责,免不得宽慰两句。

    邺朔连忙咳哼了一声,寒魏彰怎么能没事,不正是莫涟江一命换一命,换来的吗。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伤口上撒盐了吗?他拉住这确也没有坏心的两人道:

    “好了好了,既然寒将军醒了,我们也就放心了,大家各自去忙吧,让寒将军好好休息。”

    他看了看老大夫,道:“老人家,这几天也辛苦了,您开了方子后续熬药送药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吧,您也去休息吧。”

    “好好好,没事了没事了。”他捋了捋白须子,在邺朔的搀扶下才站起身,一群人这才出了帐门,让主帐恢复了安静。

    待他们走后,寒魏彰才伸手捂住控住不住眼泪的双眼,自责喃喃:“我怎么能忘了。”

    他想起来了那初见的场景,那不是梦,是他深深刻在脑海里的场景。

    他只是忘了一个细节,当时莫涟江掀开帘子的手,分明是完好正常的纤长玉白左手。

    根本不是她自己所言的生来不祥,不得示人。

    他见过,其实第一次见面就见过。

    但是他深深的相信莫涟江不会欺骗他,而且也听过昭晔公主因出生不祥而被皇帝忌惮,养在神殿的传说。

    这才对莫涟江所言,更加的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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