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

    莫涟江闭上眼睛时候,想着是终于可以歇一歇了,没想到和她想象的睡着却也不一样。

    她能察觉到被人抬起,察觉到左手带着臂膀到半边身体都疼的发麻的疼痛感。

    在那样几乎能疼失去意识的疼痛之中,她却还保留了意识。

    她能察觉到一切,她被放在了一面冰冷透骨的石板上。每天有来往的神侍,给这具濒临死亡的躯体,喂下丹药。

    她能察觉到,这具身体在慢慢的死去。

    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想要发出声音,想要睁开眼,都做不到,她的意识无法控制这具逐渐死去的身体。

    直到,一阵有别于神侍的脚步声,从远处急急走来,又在不远处,悄然停下而消失,再没有一点声响。

    莫涟江愣住了,她觉着这是她濒死的幻觉。

    不可能。

    她挣扎着想动一动,挣扎着想睁开眼。可就这样两个动作,根本控制不了。

    寒魏彰就站在这里。

    他看着躺在青玉石板上的人,两手紧紧的攥紧了拳,双眸晃动。以一个近乎认错的姿势,茫然的站着。

    这玉石上躺着的与其说“人”,不如说是“尸体”更为准确,她的面庞失去了曾经的血色,冰冷而苍白的泛青。

    面庞双手脖颈,所有露出的皮肤都近乎贴着下方的骨,而不显一丝生气。

    满头青丝在短短的时间里,已全成白发,那白发被工整的用一根极不起眼的簪子挽着。

    神殿白服盖着纸片般的身躯,就连衣服的厚度都比衣服里身体的厚度要厚些。

    早就瘦脱了那记忆中的容貌。

    唯一能证明衣服里是有身体的,是左边的衣袖完全空了,比别处薄了下去。

    要不是先前大祭司说了生死之间。

    任谁看到眼前的情状,都会认定这是一具尸体。而且是死去多时的干尸。

    她躺着,双眼紧闭,毫无血色的唇轻轻抿着,虽没有眉头紧皱的痛苦,可那神态显然也并非是祥和安稳的睡去了。

    这样瘦薄明显了,许久才能看出胸腔仅有一丝丝微末的浮动。

    这具“尸体”确实还活着。

    寒魏彰久久的站着,眼泪在眼眶里忍了又忍。才忍住了见此崩溃的情绪。

    他控制不住颤抖,控制不住去想到底是怎样的痛苦,能把人折磨成这样。

    可想来找去,他只想到都是因为他,都怪他。

    寒魏彰目光哀求得看向大祭司问道:

    “我能做些什么?若是把我的血换回去,她会好些吗?我现在去苍梧,能找到解药吗?”

    大祭司叹息,连连摇头否定了他的说法,

    “此事说来话长。”

    他从头开始解释道:

    “苍梧之森中有一种稀有而剧毒的植物,名为栖梧,这种植物以活物血肉为生,开花似火焰,结果似凰鸟,其花果又名为凰焰。

    最开始,人们发现凰焰是一种药,吃了这花果的人,无论是体力耐力,伤口愈合的程度,生命力和生命的长度都能得到提高。

    但是,人的欲望无穷,以动物饲养的栖梧,毒性不强,自然所得花果的药性也不强。

    于是,也不知从哪一代毒巫开始,他们开始用活人去饲养的栖梧,生出的凰焰,服用可使人的生命力短时间内近神。

    可是,没有人的身体,能经受得住凰焰的改造。吃下这种凰焰的人,基本上所有人在药性发作之时,就死了。

    可是,试了百人,千人,万人,万万人之后。总有那么些意志力极强的人,扛过了最初的药性。

    典籍记载以及从苍梧传来的秘信上说,那些扛了过来的人,在彻底融合了凰焰会成为无知无觉,无心无情,丝毫不畏惧刀枪伤痛的活死人。

    从某些角度来说,也许在那时,他们的躯体确实短暂的成神了。”

    大祭司看说到这里,看寒魏彰的思绪恍惚了片刻,想必他是在战场上见过这样的人了,这会才会陷入回忆的想起。

    寒魏彰这才明白了,原来当年契鸣带着的那群人,按说其实是和他一样的人。

    他顿了顿,这才道:“在凰焰药性褪去后,他们会迅速死去。当然,那些养栖梧的饲人,会比试凰焰的人,以更快更痛苦的方式死去。几乎在凰焰生成的那一刻,栖梧和种下饲养了栖梧的躯体就枯萎粉碎了。

    开花结果,本体枯萎。

    千百年来,无人可解,世人便认为栖梧是毒,凰焰也是毒。”

    寒魏彰听到这,明白过来,在与苍桀一战之时,他确实达到了大祭司所言的无知无觉,无心无情,丝毫不畏惧刀枪伤痛的活死人。

    他不敢再回忆下去了,然后就是血的味道,他恢复了意识。

    他喃喃道:“用栖梧的毒性,压制凰焰的药性,这就是破解凰焰的办法。那……栖梧呢?这两者是相生相克的吗?”

    他挣扎的看向大祭司,抱着些侥幸问道。

    大祭司摇头,否决了这样的想法,道:“没用的,毕竟栖梧是母体,能生克栖梧的方法只有时间轮回。栖梧的存生时间很短,时间到了,栖梧自然会连带着寄生体一起死去。只是……。”

    大祭司说道,他犹豫着,怕给了他希望又最后失望。

    “只是什么?!”

    寒魏彰激动的下意识往大祭司方向靠近了一步,问道。

    “涟江身体里的那颗栖梧存活和休眠的时间极长,按她在手心中种下那颗栖梧种子,到她前些日子毒发,有一年多了。这在此前的记载里是不曾有的。”

    寒魏彰眼神中的光芒逐渐湮灭,这也不是破解之法。

    大祭司拍了拍寒魏彰,道:“前些日子,这株栖梧终于醒了,连我都只从典籍和密报中记载的火焰之花,一夜瞬间就从她左手蔓延了整个屋子。距离凤凰之果,只差一步之遥。当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切断她的左臂。”

    大祭司说到这,缓缓的走到了屋侧一个盒子里,打开了盒子。

    寒魏彰此时脚步已经灌铅了似的,他走上前,看着盒子里静静的放着的左臂,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这是他自初见,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左手,即便已经破碎成片,也能看出碎片上深可见骨的疤痕。

    离开本体已经枯萎的栖梧纠葛在碎片之间,模糊的维持着手的形状。

    大祭司道:“原本左手上的栖梧已经被切除,她身体中剩余的栖梧还在恢复,待下一次栖梧成熟之时,破碎的就是躯体了。”

    “下一次?那就是说还有时间是吗?”

    寒魏彰闻言,目光如炬的看向大祭司。

    大祭司暗暗感叹了面前之人的敏锐,他重新合上盒子,踱步到青玉石板的床前,专注的看向躺着的躯体,道:

    “对。”

    他回头,看向了寒魏彰,道:“现在也只有这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他眼神在提及有办法时,不得不说决绝而凌厉,显然也是下了很深的决心才敢如此冒险一试。

    寒魏彰一直提着的心看见这样的眼神更是凉的厉害。

    随后,大祭司在看见了他脸上的恐惧之后,又转脸看向了床上躺着的人。

    语气缓和道:

    “这个办法,是涟江清醒前同意也接受了。”

    听到这,寒魏彰深吸一口气,走上前,道“什么办法?”

    “栖梧一旦复发,必死无疑。那就用神殿特有的毒药在栖梧之前杀死本体。本体死亡刹那,栖梧也会迅速消亡,若是栖梧在消亡之前,与神殿特制的毒药药效冲散。那可能……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大祭司声音说到最后都有些颤抖,那“可能”两字就算是他都说的心惊胆战,他说的是可能,其实他心知,无论是这种毒药的毒还是栖梧的毒,都绝不可能让宿主再活下去。

    这是一场名为“同归于尽”的豪赌。可是,在她种下栖梧的那一刻开始,这场豪赌就不可能再被回避了。

    她必须以命相赌。

    他想起了和大祭司方进门时,看到的神侍喂服的丹药。他想否定,想求大祭司再想想办法。可事到如今,他说不出一个字。

    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大祭司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听闻此,被震撼到全无颜色的模样。

    他伸手轻轻按住寒魏彰的肩,道:“你不该来的,这对你来说太残忍了。你还是回去吧。”

    “不。”

    寒魏彰抬眼看向大祭司,他眼神中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是生是死,我都陪着她。”

    大祭司被那样的眼神看着,心里一阵悲悯的复杂。

    良久,他收回了手,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叹栖梧之毒,还是叹面前之人的执拗。

    他点头,道:“如此,你就在神殿住下。我不会再劝你回去了。你想陪着,就陪着吧。”

    大祭司转身离开,想到什么又嘱托道:“千万别碰她,现在被栖梧侵袭的躯干极其的脆弱,稍微一碰都会肉骨脱落,若是现在碎了,将来就算恢复也补不过来了。”

    寒魏彰点头,示意知道了,起身想到要送。被大祭司挥挥手,示意他算了,不必。

    待屋内只剩寒魏彰一人之时,他坐在床边,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再也控制不住。

    神侍每日来送药喂服的活,寒魏彰只看了两天就再没有假手于人过,他白日里在此照拂,空下来,就去前殿祈福。到了晚上,他挤挤挨挨的侧躺在青玉石板上,便把白天祈福的祈求,和身边人说着。

    说了祈福,有时候也会说他以前在铎城照顾娘亲的事情。在军中惹父亲生气的事情。

    说他辞去了天乾总将的职务,大家虽然难过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说他这一路来天都,路过的随城神殿已经开始重修了,他顺路还回了神像下用作备用种子的米。

    似是要把记忆中,所有的事情,都说一遍才好。

    有时候,莫涟江很想笑,想吐槽他许了愿,再说出来可就不灵了。而且,有谁天天只许一个愿,还是愿她安好。

    想让他靠近些,这青玉石板太冷了。

    想说原先怎么不知道他是这样能说话的人,一个人自言自语也能说那么久。

    有时候,他停下来,希望莫涟江能回复,可等来的只是两人之间久久的沉默,和他在沉默之后,再无言的哽咽又紧紧攥着“尸体”空了的衣袖,哭着入睡。

    她又觉得愧疚和难受了起来。

    之前的日子,平淡而漫长,自从他来了之后,似乎一切都快了起来。

    终于有一天,“涟江,你其实能听见是吗?”

    寒魏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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