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曲

    “丢了?”

    太子正襟在八仙桌前,自上而下地俯视那内管事。

    “小人罪该万死。”

    木地板发出重重的磕头声,内管事匍匐在地上,回道:“那画被殿下拍下之后,由礼官捧到后头,经鉴宝掌事检验,再由封管掌事封装,交给另外一位礼官,由这最后一位礼官呈给殿下。”

    “这些内官都是宫中做了许多年的,不想竟出了这样的疏漏……请殿下治小人不察之罪。”

    “你倒是仁善,将罪都揽到自己头上来了。”

    太子不置可否,又道:“如此说,这画几经易手?”

    “是。”内管事应着。

    “这顺序不算繁杂,却经过多人的手,怕因此给了那小贼可乘之机。”

    有位太子一党的世家公子向太子拱手一礼,劝道:“这小贼猖狂到偷到殿下头上来了,其心可诛,殿下万不可放过。”

    太子直视了说出这么义愤填膺言语的人片刻,直到这人低下头,这才发话:“将经手的这一干人等,通通带上来。”

    内管领命,退了下去。

    未几,便带了四人上来。

    太子目光在四人间巡视几个来回,问道:“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

    “太子殿下。”那第二位礼官叩了个头,带着哭调诉道:“小人不敢欺瞒,小人按吩咐去封管掌事那里取那装着画卷的盒子时,封管掌事朱大人却不在,而是一位好生眼生的大人在那。那位大人说朱大人身体不适,叫他替值,就将盒子交给了我。”

    “小人走到内厅,这右眼皮只跳,当下暗觉不好,打开盒子一看,那盒子里的画卷果然不翼而飞。”

    “小人确实见着了一位眼生的同僚。”

    那姓朱的封管掌事赶紧道,“本是我的职责,这人说自己是内管事叫来学事的,我本想……”

    他一时冒了一身汗,颤颤巍巍道:“本想……偷个懒……”

    “便叫他做去了。”

    “如此玩忽职守,你这掌事不做也罢。”

    太子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几字,很有些疾言厉色的意味。

    那内官以头贴地,一动都不敢动。

    “那人呢?”太子问一旁的内官与侍卫。

    内管事自觉仕途不保,却全无办法,“小人办事不力,酒楼各处都找过了,却不见贼人踪迹。”

    “奴才一早便派人紧守各个门口,若是有踪迹鬼祟之人,必会将其扣押。”侍卫回道。

    这时,忽听那头一个礼官说道:““小人知道一件秘闻。”

    太子回眸,示意他说下去。

    那礼官说道:“封管掌事朱大人,同台下那位跟殿下竞价的公子交好。”

    这下这朱掌事嫌疑可就大了。

    太子看一眼朱掌事,见他身形颤抖,随即吩咐说出这层关系的礼官:“将那人请上来。”

    那礼官应声,便带上来一个年轻青衫公子。

    那青衫公子在台下,为没得到这画灰心不已,又听闻太子殿下邀他上楼,还想许是殿下赏识,这才重金拍下,以示珍重。

    却不想踏上二楼,便觉得气氛凝重,众人表情严肃,还有跪着的,倒像是在审案子。

    他走上前去扣头:“太子殿下。”

    “请这位公子上来,是有话要问你。”

    太子身旁的人替主子来口,“两刻前这义卖会上丢了幅画,正是你紧追着竞价的那副。”

    “竟丢了!”

    那青衫公子猛然抬头,复又意识到自己失态,低头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问他道:“见公子如此反应,想来跟这画的丢失无关了?”

    “殿下是疑我竞拍不成,改做偷窃?”

    青衫公子不可思议的问道,随即郑重摇头:“绝无此事。”

    “那你如何解释与封管掌事交好,又为何屡次抬价,非要这画?”太子不觉问法带了些私情。

    谢灵昭听在耳中,只当窗前吹进来的风。

    “只因那是小人至亲友人所曾,而友人早已溘然长逝,小人本好好珍藏在家,却不想前些年家中变故,一家人不得不离开京城,那画也在路上丢了。”

    他言语间沉痛,只当自己又弄丢了这画一次,继续说道:“小人丢了画,心中难安,回京之后日日打听,时常出没当铺、拍卖馆,与朱大人,便是因此结缘。”

    “他这话倒是不假,奴才上来前跟掌柜打听过,掌柜的也是这个说法。”侍卫说道。

    没抓到那窃贼,疑点到这里却断了,局面一时僵持。

    谢灵昭倚在窗旁,却见拐角处有人翻窗而逃。

    “王公子,袖箭带了吗?”她回头问道。

    王修尧本在发愣,见她主动搭话,一双杏眼认真地看着他,一时心跳加快,忙道:“带了。”

    “借我一用。”

    袖箭难拆,谢灵昭一时没顾许多,只把箭头下了,摘下一只珍珠耳环,借着王修尧的手,正中翻窗小贼的小腿。

    那小贼没防备,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太子派去看守各个出入口的侍卫听闻如此异动,三两下便将那人捉拿。

    这一摘一抬动作很小,至多不过像是两人在凭窗远眺,旁人自不会注意,谢灵昭做完全套,同王修尧道一句“冒犯了”,便坐了回去,深色坦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修尧摇摇头,也默默无声地坐了回去,却不大自在。

    不多时,侍卫便将那小贼五花大绑带了上来。

    “太子饶命!太子饶命!”

    只见他甫一跪地,便招了个彻底:“都是朱大人叫我这么做的,我不过是拿钱办事,您高抬贵手,饶我一条生路罢!”

    “你……”朱掌事指着他的鼻子,气急了:

    “你空口白牙,信口污蔑!”

    “太子殿下,”他叩头喊冤:“我都不认识他,今日之前更是连见都没见过啊!”

    那贼人又说:“大人们尽可去查,银票还在城西咏柳巷的钱庄里,三日前约摸辰时给了小的,上面是他朱大人的名。”

    “一派胡言。”

    那鉴宝掌事怒斥,又替朱掌事开口作证:“殿下明鉴,三日前朱大人在宫中当差,不曾休沐。”

    “只怕这位掌事没注意时,那朱掌事跑出去了你不知道。”

    旁边那位公子缓缓道:“或是同僚间互相包庇,也未可知。”

    “小人不敢。”鉴宝掌事以头抵地,不敢再言。

    “小的那日去见朱大人时,途径了杀鱼的,卖肉的,铁匠在门口挂个招牌,柳前的船刚靠岸,我还在钱庄门前买了俩包子。”

    他将所经所见讲的清清楚楚,一口咬死朱掌事:

    “那封管掌事的衣裳也是他给的。”

    听到如此详尽的诬陷,朱掌事自觉身陷囹圄,浑身发寒,颤抖地开口:“小人自知百口莫辩,不知做了何事,竟遭此毒计诬陷……”

    “小人实在是……死不瞑目。”

    竟就这么破了这案子?

    饶是静和郡主这样心思不算缜密的人,都对事情发展如此顺利而觉得不可思议。

    “只单凭怀疑,却拿不出反驳的证据来。”

    张怀安摇头,说道:“这时辰算的真是厉害。”

    静和郡主转头,问谢灵昭:“昭昭,你看如何。”

    “不是他。”谢灵昭摇头。

    “果真不是他罢,我就说……”郡主赞同地点点头,一时卡壳,又问:“那是谁?”

    王修尧插话道:“是旁边的那个鉴宝掌事罢。”

    一时三人目光齐聚在王修尧身上,他奇怪问道:“怎么了,都看我做什么?”

    又问谢灵昭:“谢姑娘,我说的对吗?”

    谢灵昭点头。

    静和郡主不禁叹道:“原来王小侯爷看人眼光如此精准。”

    张怀安听到此话,心情更加复杂,想来郡主对斯邈脑路清奇歪打正着的认知还有待提高。

    他有意不想叫王修尧开口,便问谢灵昭:“谢姑娘可否说说为何?”

    谢灵昭闻言,目光移向不远处那审案现场,说道:““三日前是船靠岸的日子不假,但那条街上的铁匠铺子,却关门回家五日有余。再者,鉴宝掌事为封管掌事作证,说他三日前的那个时辰在宫内当值。”

    谢灵昭收回视线,手指轻扣桌面:“我大哥却说,那封管掌事做事懈怠,点卯靠人遮掩,那日他许就没去,又不愿拆穿同僚。”

    “而那鉴宝的掌事却是每隔五六日都要出宫的主持大小事宜的,今日也在其日历行程中。你观那鉴宝掌事的表情神色,那小贼被压上来的时候,他的神色颇为奇怪。往前推个五六日,铁匠铺子自是未曾关门。”

    “我便推测,许是那小贼与鉴宝掌事是一伙的,鉴宝的吃准了封管掌事不会拆穿自己的伪证,身为同僚,弄件衣裳、仿造字迹不是什么难事,再交由那小贼,二人一唱一和,这事便成了。”

    言毕,王修尧惊叹不已:“如此反复曲折,谢姑娘好生聪明!”

    “小侯爷谬赞。”

    谢灵昭面上云淡风轻,”我不过比旁人知道的多些,且说的那些不过是推断,并无关键证据,算不得什么。”

    “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静和郡主本欲禀给太子,见她如此自谦,怪道:“一次算不得什么,你却是次次如此。哪有总是比旁人知道的多些的。”

    谢灵昭并不在意,转而说:“我倒是想听听王小侯爷的见解。”

    王修尧坦然开口:“我是看那小贼的腰间和掌事内里袖口都有同样的修纹,他俩估计是相好罢。”

    此话既出,一时众人都愣住了。

    张怀安以袖掩面长叹,谢灵昭既佩服又新奇,赞道:“小侯爷鞭辟入里,我万不能及。”

    “我只是随口一猜,谢姑娘才是莹悟聪慧。”

    王修尧不以为意,却因着被谢灵昭夸了,心中万分愉悦。

    这边清晰了,静和郡主便前去主桌,将关键信息通给太子,说完道:“太子哥哥去查一查便知。”

    太子回头看了窗边一眼,几人纷纷向他行礼。

    如此恭敬却疏离。

    太子垂眸,将破绽一一问出来,只见那鉴宝掌事瘫倒在地,磕磕绊绊半天,半句都反驳不了。

    “那画藏在前厅右侧的花瓶里。”

    鉴宝掌事磕着头,哆哆嗦嗦地往前爬了两步,怨恨地说:“朱掌事人在其位,不谋其政,却仗着跟各路上司的关系,把职责都推给我们,实在不堪为掌事。”

    “小人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演得这么一出,小人罪该万死,但凭处置,只万望殿下,能将朱掌事一并处置!”

    “你血口喷人!”朱掌事满眼惊恐,一时口不择言,“背信弃义,当初要不是我,你焉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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