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大爷就是她，方才满身是血地从那个小巷里钻出来，差点没吓死我！”

    背后传来一阵阵呼喝声，林思瑶急急回头，只见一名农户打扮的男子正领了三名官差向这边奔来。

    京都不比乡间人烟稀疏，纵使林思瑶为了刻意躲避视线而在偏僻的小巷中奔逃，却还是被习惯于日出而作的农户注意到。

    林思瑶在河边蹲了太长时间，腿脚麻酥酥地使不上劲，几乎在官差赶到的同时，她才向前扑出就地打了个滚，避开他们探来的手掌。

    她此刻虽洗净了脸，可衣裳前胸处还沾满了血迹，百口难辩，只好奋力奔逃着，耳边风声萧萧，吹得她眼睛生疼。

    慌不择路间，林思瑶跑入了人潮涌动的市集，四周采买的镇民被惊动，纷纷侧目而视，被她这身吊诡的模样骇得倒退避让，凡是她经过的道路，都会空出一个圈来。

    可林思瑶毕竟是个女子，更何况她昨夜不得安眠，体力不支。

    最后她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终于脚下一绊，摔了个七荤八素，被身后的官差顺势截停。

    “他娘的！这么能跑！”官差们也呼哧带喘，一人忿忿不平地伸脚就踹，“肯定有猫腻，要不然不可能见了咱们就跑。”

    其中年龄较大的官差似乎颇有威信，张口道：“先将她押走。”

    另两人便缄口照办，由腰间拔出长刀抵住了林思瑶的脊背，逼着她摇晃站起，向前行走。

    林思瑶方才被那年轻的官差重重一脚正巧踹到腿上，此时疼痛难忍，走路也一瘸一拐极为缓慢。

    那三名官差哪里有好耐心等她慢行，在身后连连出声呵斥，次数多了竟用刀鞘抽打她的后背催促，只是用力不准，有一下甚至重重地砸在了林思瑶的后脑，直砸得她一个猛扑在地，下巴被路边的碎石剐蹭得鲜血直流。

    饶是如此，林思瑶还是被他们逼着站起身，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大牢走去。

    待林思瑶瞧得匾额上的字，便不肯进去，兀自挣扎道：“你们一无证据，二无堂审，竟直接定我的罪送我来大牢之中，我不认罪！”

    她柔细的身躯居然爆发出一股怪力，那三名官差竟然一时按不住她。

    大牢门口的官差瞧见他们狼狈不休，戏谑道：“真没用，连个小娘们都抓不住，让我来！”

    他说完上前，举起手中长戟，重重击打在林思瑶膝弯处，迫她直接跪在了地上，再也翻不起风浪。

    林思瑶被他们扯住胳膊，就这样一路拖行，甫一进入房内，阴湿寒冷的空气夹杂腥臭味扑面而来，林思瑶胸中沉窒，咳得几乎上不来气。

    牢房的狱卒正在桌前清点犯人名册，听到脚步声并不抬头，用手指了指，示意他们将犯人直接拖去最里间的牢房。

    林思瑶不愿放弃最后一丝机会，用力地扒住这张桌子，抠得指甲里全是木屑。

    “求大哥们明鉴，我并未犯科做奸，为何捕我？我身上的血不过是家中屠戮牲口时染上的。”林思瑶嗓音婉转，哭得梨花带雨，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垂怜。

    可身后的官差哪里听她分辨，反正她这事已定了性，他们这月需擒获的人头还差得多，拿她充数再好不过。

    至于犯人哭屈喊冤怎么办？

    那就大刑伺候，还怕不能屈打成招吗？

    想到此处，那些官差面面相觑，默契地露出邪笑，伸手推搡林思瑶厉喝：“等会上刑具的时候再哭也不晚，滚进去！”

    林思瑶不肯松手，两方力量僵持不下，带得那张桌子也震颤不止，伏案疾书的狱卒终于不耐烦地撂笔，拧着眉毛抬头道：“磨叽什么，直接——！”

    待看清林思瑶面貌，他止住了口，忽然眼前一亮道：“松手松手！别伤到她！”

    这句话是对着那三名官差说的。

    他们不明所以，没一个人愿意撤手，被狱卒上前扯开了，他们瞪大了眼睛确认道：“老陈你疯了吧？”

    名为老陈的狱卒摆摆手，从杂乱的桌上翻找出一张人像，将其举在林思瑶一侧展开反复比照，半晌后，脸色凝重道：“你们三个都谁伤过她？”

    那三人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最后齐齐转头看向老陈，气笑了：“一个小乞丐值得你这么上心，夸张了啊！别跟兄弟们玩笑了。”

    “谁跟你们开玩笑！”老陈恨铁不成钢地挨个指着他们脑门训斥道：“让你们仔细背过下发的人像，没一个记在心上。她是上头点名重点关照的犯人——林府的二小姐！”

    那三名官差听清她的身份，皆是悚然一惊，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冷肃阴沉的人影，骇破了胆子般抓着老陈求救道：“林家的小姐怎么会跟个乞丐似的，我们实在没想到这层，还请您老帮帮我们！”

    老陈无奈地看着他们涕泪横流的模样，想到他们三个也都是有家室的人，终于软了心肠点点头道：“我尽量瞒下吧，先把她关在林氏女眷的牢房里，再找个女医来替她验伤。”

    林思瑶便又被官差客客气气地请到一间牢房前，其中一人甚至还为她打开木门，躬身等她进入。

    林思瑶全然一头雾水，虽然她听到这些人发现了自己是林熙达之女，可林熙达已属罪臣，不足为惧，何必给自己优待？

    但总归这些人不会再去计较她因何乞丐着装，因何又满身淋漓血迹。

    林思瑶甫一踏入牢房，只看到不大的空间里竟然蜷缩了十余名女眷，有几名看着甚是眼熟，赫然是林府旧时的婢女。

    她们听到门响，皆是双肩抖动，怕得咬紧嘴唇不敢呼吸。

    林思瑶实在不敢想象这群女子究竟遭遇了什么才如此风声鹤唳，于是不再走近，停留在原地蹲坐，弯膝坐下时，带动腿伤，疼得汗出如浆，霎时濡湿了里衣，黏答答地粘在身上。

    她靠墙坐了许久，也听着那群女子抽噎哭了许久。

    终于，那群婢女察觉她的无害，纷纷靠坐过来，待借着小窗微弱的天光看清林思瑶长相，俱是一震，一双双手掌摸索着抓住林思瑶衣袖，刚停歇的哭声转瞬响起，哀泣凄凉。

    “二小姐！救救我们吧！救我们出去，我们跪下来求你，求求你！”那些婢女年纪都不大，哪里见过这番阵仗，早就在牢房中被无尽的等待吞噬掉理智，绝望到极点，猛然看到林府上曾经的主子出现在面前，便又活了过来，充满希冀地哀求着她。

    林思瑶捺住身上的痛楚，将她们一一扶起，无奈地苦笑道：“还是不要再称我为二小姐了，我与你们同为阶下囚，眼下自顾不暇，哪有本领救你们出去呢！”

    女孩子们泪眼婆娑，这才看清林思瑶不复往日光鲜，一身狼狈，竟还不比她们素洁。

    大家止住哭声，跌坐在地上，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便又成了行尸走肉，目光呆滞地走回原先的位置，慢慢坐了回去。

    林熙达被治罪，连累这群无辜的女子也要一同受难。

    林思瑶心中戚然，清楚地知晓自己的命运只怕也与她们一般，便低声问道：“这些人准备怎么处置我们？”

    大多数婢女见她遭难，失去价值，并不应声，只一名年岁最大的女孩从人群中走出，与林思瑶并肩坐下，解释道：“你恐怕不知，在场的这些人已是林府最后一批女眷了。”

    林思瑶讶异道：“那其他人呢？”

    女孩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泪，抬袖重重抹去，咬牙道：“都被送去军营里充作军伎了！”

    林思瑶哑声，攥紧了手下的栏杆，她只当被送入教坊司已是最坏的结果，却没想事实比她想象的要恶劣百倍。

    那些朝不保夕，疲于奔跑作战的士兵们往往心情压抑到了极点，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而那些柔弱的军伎供君采撷，毫无反抗之力，便成了士兵们解压的最好途径。

    可士兵们在宣泄时往往会伴随着暴力与激狂，更有甚者还会有些变态偏激的癖好，大多数女子经受不住糟蹋折辱，伤病交加，都会不治而亡。

    但也可以说，死对于军伎来说反倒是最好的解脱。

    “你不要怪她们冷漠。”女孩扫过那群眼神麻木不仁，像在等死的空壳们，对着林思瑶道：“她们已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要怪就怪那个狗皇帝，耳聋眼瞎，下了那样狠毒的指令，我们就算死也会化为厉鬼，夜夜盘旋于皇宫之上，永世诅咒他不得好死。”

    林思瑶眼前不禁闪过棣儿单纯活泼的身影，心中实在不敢置信，这道圣旨是他按章下发。

    若说这间牢房中有力解救大家的，莫过于林思瑶，要是她都无法，那大家也只好抱作一团等死了。

    林思瑶忍着剧痛，脸色惨白地挪坐到牢房门口小声喊着。

    刚巧外面换了一班人手，新来的狱卒尚且不明她身份，十分不耐地走了过来呵斥道：“安静点！”

    “还请大哥你唤刚才把守门口的陈爷来。”林思瑶顿了一顿，继续道：“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他禀告，请你务必让他赏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