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蔚怀晟与葛沐川两人神色紧张,快步行走于长街上,清脆迅捷的脚步声如敲在心脏上的鼓点。

    两人在距离主殿还有些距离时,已隐隐听到响彻云霄的齐声呐喊,如惊雷般在天际滚过。

    蔚怀晟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最后已近奔跑的速度,葛沐川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还是被远远抛下。

    两旁执灯的宫婢惊呼倒退,蔚怀晟从未这般冲动无礼过,至少在皇宫之中不应该。

    他顾不上禁律,衣衫飘袂,一阵风似的冲入了朱门内。

    主殿台阶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跪倒了众多同僚,绯色的官袍连成一片血海汪洋,直映着高处的一点金黄。

    “臣等恳请陛下遵照先帝遗愿,放下隔阂,归认先帝骨血,以慰先帝在天之灵呐!”

    大臣们匍匐在地,言辞恳切,几欲垂泪。

    不远处的白壁石柱沾染淋漓血痕,底下仰面倒着一个无声无息的身影,王姓阁老紧闭双目,官帽歪倒耳侧,兜头满面的血,面孔与白发几乎融为一体。

    蔚怀晟只扫了一眼,便已断定他已气绝身亡,并无医治的必要了。

    皇帝独自站在台阶高处,黄灿灿的衣袖在狂风中乱舞,裹在龙袍内部的瘦削身躯微微战栗,他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卷染血的金色丝帛,眼神无助而空茫。

    “好……”

    皇帝尚且年幼,还是无法成熟而稳重地应对首次君臣冲突。

    冠冕上的垂旒被风驱使,接连不断地拍在他的面上,他蠕动着苍白的嘴唇,目光自群臣的头顶扫过,终于妥协道:“既然如此,依先帝的遗诏所言,皇室血脉不能流落在外,朕会考虑认回这位皇兄。”

    短短一句话仿佛已耗尽了皇帝全身的力气,他遥望着方赶来的蔚怀晟,嘴角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微笑。

    凉气自指尖侵入,一寸寸爬上了心肺,让蔚怀晟几乎立即止住了脚步,矗立在两扇高大的朱门前,漫天风雪滚滚而下。

    迟了一步。

    他对自己说。

    群臣见目的达成,唯恐皇帝再收回成命,立即伏地拜谢,不忘吹嘘皇帝贤德仁义,见皇帝并无反应后,他们深知见好就收的重要性,也无流连之意,当即告退。

    只是苦了那位抵柱而亡,以死明志的阁老。

    不料,自宫殿的拐角处疾奔出人影,太后由着几名宫婢簇拥着向这边赶来。

    太后穿着繁复的织锦宫服,行动不便,鬓角额头暴汗淋漓,显然是一听闻消息,便立马动身前来,眼下才仓促赶到。

    不等接近,太后已高声劝阻道:“皇帝纯良,千万别中了奸人的诡计,那杨睿身份不明,若是混淆了皇室血脉怎么办!”

    小皇帝面皮发白,已是疲倦不堪,垂眸道:“是,正如母后所言,此人身份还得进一步查验。”

    底下立即有大臣接道:“陛下不如以滴血验亲来校验杨睿身份。”

    太后阴狠的目光立即扎在碍事的大臣身上,那位大臣浑身一抖,左右瞥见同僚不发一言,于是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皇帝务必要三思而行!”太后调转目光,投注到年幼的皇儿身上,无声地胁迫着他。

    皇帝不耐冷风,呼出一口白气,手足都冻得发钝,心中厌弃烦倦之情冲破顶峰,因而随口应道:“那便如爱卿所言,安排滴血验亲,届时校验杨睿身份,如确是皇家血脉,便依律封为亲王。”

    太后咬紧了下唇,不放弃地走到皇帝跟前,劝道:“皇帝万金之躯,如何能受损?不如让裕亲王代劳,效果总是一样的。”

    “好。”皇帝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掉头向殿内走去。

    太后微微一怔,随即跟上。

    其余大臣如潮水般褪去,几名宫人这时才上前拖下尸体,泼洒大量的清水洗净残留的血迹。

    蔚怀晟请见时,皇帝并未拒绝。

    待蔚怀晟进屋后,他一步一步走到蔚怀晟面前,金色垂旒摇晃着遮挡住他迷茫困惑的视线。

    “蔚先生,朕是不是太过贪功冒进了……”皇帝苦涩道:“皇位得来不易,朕总想着先扎稳根基,才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可底下人是不是对朕生出了怨怼之情,才在今日如此逼迫朕?”

    明黄色缎绣正龙纹威严轩昂,不容置喙。而年幼的皇帝却好似被这精良的刺绣坠垮了脊背,摇摇欲坠。

    蔚怀晟扶住他的肩膀,似回到龙跃峡那般,他柔声劝慰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皇上在外漂泊许久,与先帝至死未曾再见一面,从前的贤良老臣也被杨开肃坑害凋零。”

    皇帝仰头望他,眼神似乎生出几分清明。

    “在如此举目无助的情况下,皇上偶生疑虑以致行为偏激了些也属正常,重要的是……”

    太后忽而从侧门闯入,蔚怀晟止住话语,恭敬地后退了两步,垂手而立。

    “皇帝你怎么能如此软弱!竟让区区几名大臣以死相逼就动摇了意志,皇帝可知认回杨睿的弊端?”太后恨铁不成钢似的怒斥道:“皇位得之不易,如今根基不稳,又平白添上威胁!”

    “朕……”皇帝不敢抬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嗫嚅道:“那种境地,朕实在为难。”

    太后重重喘上几口气,拂了拂胸口,又对他招手道:“皇帝,你过来。”

    皇帝蹒跚地走了过去,微微躬身,趴伏在太后膝上。

    太后像抱着孩子般轻轻抚摸着皇帝的后背,柔声道:“这不怪皇帝,那□□臣实在可恶,这笔账日后慢慢算。当务之急就是滴血验亲一事,无论杨睿是否为先帝的血脉,都得让结果为不相融!”

    太后看向不远处的蔚怀晟,饶有深意道:“裕亲王与蔚大人都会从暗处相帮,皇帝不用太过担忧。”

    ——

    林思瑶搬来一个圆凳,挨着榻边坐下。

    在她的坚持下,芙樱被几名丫鬟轻手轻脚地抬上了软榻,经请来的郎中悉心诊治后已无大碍。

    不过芙樱年纪轻,身子又瘦弱,她大腿背面伤得最重,皮肉烂作一团。

    林思瑶在亲自为她上药时,被迫剪下与伤处粘连结实的衣裳上,芙樱甚至在昏迷之中都痛呼不止。

    这伤至少要她十天半月下不来床。

    待芙樱悠悠醒转时,林思瑶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芙樱,你怎么样,是不是疼得厉害,先吃些药止痛吗?”

    芙樱看清四周,猛地反握住她的手,扯开一抹笑,“小姐你来啦,我没有出卖小姐,蔚大人没有为难你吧?”

    林思瑶点了点头,泪水盈眶,“你好好养伤,不用在意我。”

    “那太好啦,我还想着千万别连累小姐你被蔚大人斥责,这点事我抗下就好了……”芙樱没说几句,又是沉沉睡去。

    林思瑶为她整理了枕头,绕开伤处给她搭上被角,这才退出房间。

    小胡子已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见她出来,脸上堆起虚伪的假笑,忙道:“蔚大人叮嘱让您一直待在寝室里等他回来,小的这是违命才让您耽搁到现在,待会蔚大人就回来了,您可千万别让小的为难。”

    林思瑶并未理他,迈步向长廊走去,小胡子碰了一鼻子的灰,却也不敢恼,他心知自己亲手责打了芙樱,林思瑶这是对他也生了恨意。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中途,便听到前方吵吵嚷嚷乱作一团,小胡子眼尖,率先发现那角闪过的绯色官服,心中咯噔一下,“哎呦哎呦”地发起急了,连连催促着林思瑶道:“蔚大人已经回来了,千万别让他发现小的放您出来,咱们从后面绕过去吧!”

    吵嚷的源头是杨睿房间所处的方向,林思瑶来不及细想,不顾小胡子在旁涨红脸劝阻,抬脚向那边走去。

    “哎哟!我的奶奶,我的祖宗!蔚大人没发现就算了,您还冲到他脸上去,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小胡子连撞墙的心都有了,又不敢伸手去碰她,只能绝望地看着林思瑶一步步走了过去。

    杨睿许久不见阳光,原本麦色的皮肤养得白了许多,那抹熟悉的嚣张与傲慢又回到了眉间。

    他抱肩站在门前,整个人显得挺拔而凌厉,凉凉地向底下带着敌意的一干人等扫过一圈,杨睿勾起唇角,笑得开怀肆意,“我说蔚怀晟,设计把我关在地牢的那天起,你是不是就以为自己赢定了?没想到我居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吧?”

    蔚怀晟站在众人面前,与杨睿对立而视,面色不善地回道:“蜉蝣撼树,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罢了,谈何东山再起?”

    杨睿冷哼,“说得再多,现下你也拦不住我。”

    “那你最好祈祷自己别太快露出马脚。”蔚怀晟沉了眼道:“长了几个脑袋,竟敢拿先帝与皇嗣做文章,你以为光在京都内鼓动民众传谣,又蛊惑阁老承递莫须有的遗诏就万事周全了吗?待滴血验亲那日,就是你的死期!”

    杨睿一挑眉,同样讥讽道:“若到时滴血相融了又待如何?咱们朝堂上每日相见,你还不是得乖乖地向我行跪拜礼,尊称我一声亲王?”

    蔚怀晟笃定道:“不可能相融。”

    由太后做局,他和裕亲王从旁协助,纵使杨睿真的沾有皇室血脉,临到滴血验亲现场,也万万没有相融的道理。

    到时数罪并罚,非得让杨睿死无葬身之地。

    杨睿掀起眼皮,不屑地欲还嘴,忽然在人群后面看到了什么,目光定了一瞬,嘴角挂上了坏笑。

    蔚怀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熙攘的人群后面站着一抹熟悉的倩影,当即脸色一变。

    两股视线交汇到身上,林思瑶顿时如芒在背。

    她暗道不妙,又恼恨杨睿鹰隼似的眼神,自己已经藏在了人群最后面,居然也被他精准地找了出来。

    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林思瑶急转身,就要远离这个纷争之地。

    不料杨睿低沉有力的音色猛地落入耳中,“林思瑶,你可是杨家的大功臣,还不快过来!”

新书推荐: 似是故人来 快救我师祖! 转生恋爱恶魔后成了万人迷 想造反,但夫君是忠臣 永远讨厌太宰 被偏执海怪缠上后 我靠种田称霸星际 最强猎人,但预备役 跨越二十八年 炮灰女配改命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