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其实皇宫之中的形势比外面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家自顾不暇,也没人在意这个白头粉面的侍卫带着名眼生的宫婢在四处流窜。

    裕亲王找了间空阔无人的宫殿安置下来。

    黄琉璃瓦盖顶的华贵宫殿内空无人烟,殿内器具陈设散乱一地,可以窥见宫人逃跑之时的慌张匆忙。

    出了这宫殿,柱前一只吐水的螭兽,连接汩汩流淌的清泉。

    绕过殿柱,从甬路直走百余米的距离就是御膳房。

    林思瑶笑他逃难时还不忘享受。

    裕亲王对此振振有词,声称这不是逃难,而是为战役出力。

    林思瑶没看出他为战役出力,倒是裕亲王午膳多食了二两饭,趴在床上哎哟哎哟嚷着肚胀。

    要他出去散步消食,他也严词拒绝,同时提醒林思瑶少外出走动,宫中人多眼杂,以免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待在这冷清又空旷的大殿内大眼瞪小眼,直到接近落日时分,零零落落的宫殿掌了灯,裕亲王又开始催促林思瑶去取晚膳。

    林思瑶狠狠地踢了一脚裕亲王身底下的罗汉榻出气,然后任劳任怨地出去觅食了。

    这几日皇宫内人心躁动,各宫的下人也无法安静地各司其职,大多数时间里她们都会扎堆议论纷纷,说起那接近疯魔而残虐宫婢的太后,那毫无主见的皇帝,更多的时间里她们也会担忧自己的未来。

    个别胆大的宫人还会瞅准时机悄悄从殿内偷运出值钱的物件,然后瞒天过海,偷溜出宫。

    听起来十分美好,可真正实施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太后早已下令,让守门的侍卫盯紧这群贱婢,若有敢出逃的发现一个便直接就地格杀。

    阖宫上下已乱成了一团,也给林思瑶趁乱觅食谋得了便利。

    林思瑶一踏入御膳房的大门,迎面跟一个行色惶惶的太监撞到一块,汤汤水水撒了半身。

    太监刚扯着嗓子叫唤起来,转眼发现食匣里的菜肴也泼洒出大半,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将食匣硬塞进林思瑶手中,厉声吩咐道:“把这些膳食给明政殿送过去,若是延误了时间,我揭你一层皮!”

    直到太监跑出了二里地,懵逼的林思瑶才发觉自己招揽了一件祸事。

    因她有意效仿方才那名太监,想将食匣随意递交到旁人手里,可其余宫婢一听是明政殿都急忙摆手,恨不能退避三舍。

    然后有些善良的小宫婢好心提醒道:“是丁公公让你做的吧?那你还是老实送去吧,若真晚了一时半刻,他定会来找你的麻烦。”

    想到自己尴尬的身份,林思瑶悠悠地叹了口气,向小宫婢打听了明政殿的方向后,便直接向那边赶去。

    当最后一抹昏暗的暖光斜照在镶绿剪边的明政殿屋顶上,主脊上斜飞而出的金龙由耀目转作灰暗,不过片刻的时间,日头彻底西沉。

    林思瑶赶到明政殿前时,触目可及的是犹如冰封的冷宫,没有宫婢没有侍卫,紧闭的朱门由内而外散发着燃烧殆尽的死灰气息。

    殿内上方挑着一只彩绘的六方宫灯,照着底下人那抹影子拉得长长的,随着大门开启,一阵冷风扫过,火光忽闪,人影随之剧烈地跳了一下。

    林思瑶踩着轻缓的步伐进入,正想随手将食匣找个案子放下,谁料背对着自己的人开口道:“丁鄯吗?先将饭菜拿回去吧,朕没胃口。”

    这嗓音带着些稚嫩,却又强装成熟镇静。

    林思瑶这才抬头仔细看过去。

    那方紫檀木雕花的书案前站着一个极年轻的背影,身上赫然是明黄的团龙衮服,黑色缀玉的腰带勒出细瘦的痕迹,若不是宽大的衣裳支撑,真真是形销骨立。

    听不到回应,小皇帝讶异地转过头,正与林思瑶探寻的目光撞个正着。

    借着顶上唯一的光源,林思瑶看清了小皇帝深深凹陷下去的双颊和苍白如纸的唇色。

    这还是当年龙跃峡中那个天真洒脱的孩童棣儿吗?

    竟是半分旧影都没留下。

    小皇帝也花费了不少的力气才认出她,乌黑的眼珠在她身后留意了一下,然后冷静道:“你怎么在这,没跟着蔚怀晟?”

    林思瑶尴尬地想:蔚怀晟如今肯定已被皇帝归于叛贼的行列,而自己又与蔚怀晟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皇帝骤然见到自己在宫中,八成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谁知小皇帝对于她的出现竟不是太过留意,见她久久未语,便几步走上前来,从怔愣的女子手中接过食匣搁在一旁。

    小皇帝的手比她更冷,与之相触,简直像摸着一块冰。

    “林姐姐不愿理朕也是情理之中。”小皇帝对她一笑,勉强在枯木似的脸上多了些人气,“当年处置林府实属仓促之举,既然林姐姐没受牵连也是好的。”

    林熙达一族早已被皇帝与太后赶尽杀绝,而林思瑶受蔚怀晟庇护才捡回一条性命。

    这一切,皇帝不可能不知晓。

    “是蔚怀晟派林姐姐来探朕口风的吗?”小皇帝忽然捂着嘴唇剧烈地咳嗽了两声,直到两颊多了抹病态的血色,然后他直起身子,眸光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厉声道:“朕乃天子,岂能弑母?回去告诉蔚怀晟,便是反抗到底,朕也绝无可能同意他们的提议!”

    “不……”林思瑶轻轻摇了摇头,低语道:“不管陛下信与不信,今日相遇实属巧合,我并无因任何人的授意来接近陛下。”

    小皇帝彻底冷下脸,坐回书案前,执起笔,下起了逐客令,“既如此,朕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不为难你,你速速离开吧!”

    书案宽大,更衬得小皇帝瘦骨伶仃。

    曾经率真烂漫、不懂世俗的孩童也已蜕变得薄情寡恩、疑心深重。

    林思瑶忍不住尝试劝说道:“京都内已是战火纷飞,皇宫内人心惶惶,陛下不可能不知晓这一切。这样对抗到底,受苦受难的不皆是千万子民。”

    “皇上即位后本有意大展宏图,却因受太后蛊惑,致使君臣离心。”

    “蔚怀晟的提议不过是让太后远离陛下,从此再也不许干政,这又有何难呢?”

    小皇帝捏着白玉笔筒,身体不断颤抖,在亲情与理智的拉锯战之中,他痛苦地低吼出声,将案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面,然后赤红着双目抬头道:“你放肆!竟敢挑拨朕与母后的关系!”

    林思瑶彻底放弃,缓缓后退,寻到殿门的把手后,喃喃道:“皇上保重。”

    她拉开门,刚迈出一步,便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锐响,正在向此处逼近。

    士兵们竟已攻入皇宫内部了?

    她们居然没听到任何讯息?

    小皇帝反应最快,他早已料到此战的最坏结果。

    他迅速将呆愣在原地的林思瑶推到一处屏风后面,然后从架子上取出一柄匕首藏于袖中。

    做完这一切后,朱红的殿门被人一脚踹开。

    林思瑶借着多扇曲屏的缝隙窥见无数名身着甲胄,手持长刀的士兵涌入殿内,而最后那名身着黑色劲装,神色倨傲的俊美青年不正是杨睿!

    杨睿走至人群首位,负手而立,散漫地四处观望过,才嗤笑道:“陛下身边竟连一名伺候的人也没留下?不会是都跑光了吧?”

    小皇帝冷冷地看着他们,心知此事已无回转的余地,皇宫内的守卫定是在短时间内被全数诛灭,所以自己才未收到一丁点的讯息就成了俘虏。

    这些个士兵早已得知皇帝先前要取自己性命,纷纷义愤填膺地扬言要上前擒住这个狗皇帝。

    杨睿却摆手制止了他们的无礼,而他眼眸之中一闪而过的恶意却又昭示着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

    果然,杨睿命人呈上来了一个层层包裹的布包。

    他将布包在手中轻轻抛弄了两下,然后就掷于小皇帝的脚底。

    “打开瞧瞧吧!”

    杨睿低沉的嗓音挟着居心不良的笑。

    就连林思瑶都察觉到不对劲。

    小皇帝似乎已知晓布包之中放的是何物,他慢慢跪倒在地,佝偻着虾米似的背脊将布包抱在怀中。

    惊忧、恐惧、愤怒等种种情绪自小皇帝的背影中满溢而出。

    这一刻,他不像是统御万民的皇帝,而是个脆弱得易于粉碎的琉璃花盏。

    杨睿手底下的士兵受到眼神示意,飞速上前,将小皇帝紧紧揽在怀里的布包一把扯开。

    一个球状的黑色物体被抛在空中。

    湿淋淋的血洒了小皇帝满身。

    在暖色的火光之中,林思瑶看到那是个女人的头颅,脖颈处的切口露着白森森的骨芽。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小皇帝合身扑在母亲的断头上。

    看着像野兽一般趴在地上的小皇帝,杨睿不耐地用靴子踢了踢他的头,嘲讽道:“这点刺激都受不住?”

    事情圆满解决,这个瘦得跟螳螂似的皇帝也阻不了他们的路了。

    杨睿便想收队回去,岂料才回过头,身后一阵疾风袭来,小皇帝方才竟是故意掩藏在悲痛之中,趁杨睿不备才将袖中尖锐的匕首掏出,想要一击毙命。

    只是小皇帝力气不足,加之杨睿并未卸下全部提防。

    那柄匕首竟是连杨睿的身子都没挨着,就被他用长刀击飞。

    杨睿一脚踏上小皇帝的胸膛,用刀尖抵住他的额头,“就这点能耐?”

    说完,杨睿大笑出声,侮辱性质十足地在他胸前的衣料上擦了擦鞋底,然后转身便走。

    那咳得如风中残烛般的小皇帝竟再次艰难地站起来,他满脸是泪,抱着从地上捡起的匕首向杨睿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在众人的调笑声中,匕首当啷落在地上,小皇帝的手臂被刀割伤,再也抬不起来。

    杨睿朝着小皇帝慢悠悠道:“我答应了蔚怀晟只清除太后那个老妖婆,不伤你性命,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然后,在小皇帝面前,杨睿并未刻意压低嗓音,吩咐手下由着这个废物皇帝在这里待着,不必管他。

    一行人很快离去,殿门大敞着,露出欲拆吃人骨的幽邃夜雾。

    小皇帝手臂负伤,鲜血淋漓了一路,直到那颗断头面前。

    他单手抱起母后的头颅,将她蓬乱的碎发拨到耳后,珍重地在她染血的额头上蹭了蹭,如同无助的小兽般嘶鸣恸哭着。

    林思瑶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便想从屏风后走出,先悉心安慰劝导棣儿一番,好让他不要在伤心欲绝之下而产生轻生的念头。

    只是谁也没料到,这间冷清的宫殿竟迎来了第三位客人。

    浓得仿佛要滴下的夜色尽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灯盏,持灯的人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殿内,瞧着满目疮痍,他似惊似喜地笑了一声,然后慢慢将目光调转在那明黄的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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