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那人搁下宫灯,小心地蹲在一味哭泣的小皇帝身边,然后便将视线移到那颗惨不忍睹的人头上,轻轻地摇了摇头,叹道:“杨睿还是这个样子,粗鲁又无礼,怎能将太后的项上人头跟砍瓜切菜一般直接剁下来呢!”

    小皇帝哆嗦着嘴唇,捂住伤口的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流出。

    小皇帝抱着母后的人头就不能捂住伤口,若是捂住伤口就得将母后的人头丢在地上。

    可他被杨睿划伤的手臂实在疼得厉害。

    没办法,小皇帝侧过头,苍白的唇瓣上沾着几滴血,无助道:“朕实在无力,请皇兄搀我起身……不!还是先将母后的头颅装殓,不能就这么让母后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小皇帝犹豫不决,最后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

    可蹲在一旁的裕亲王始终极有耐心地望着他,最后才笑着补充道:“陛下受惊了,其实应该先嘱托我将反贼杨睿捉拿起来才是。”

    伤口流血不止的皇帝。

    尊贵的太后头颅。

    无论哪位,都应比去追讨杨睿重要得多。

    小皇帝一时不明白裕亲王的用意,思忖了片刻才道:“杨睿拥兵造反,朕一时之间也无能为力,日后再徐徐图之,皇兄先帮朕将太后的遗体寻回来吧!”

    裕亲王却迟迟没有动作。

    看着眼前这个极为陌生的人,藏在屏风背后的林思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皇兄!皇兄……二哥!”

    小皇帝曾在民间流落,沾染了许多世俗的习惯,自他回宫之后受太傅教导,便强行将幼时的俚语称谓通通忘掉了。

    不曾想,小皇帝一时情急,竟又将旧时的称呼带了出来。

    裕亲王闻之一怔,唇边隐隐带着一抹饶有深意的笑,他盯着小皇帝道:“真不知父皇看上你哪点,他在世时就这么偏爱你。”

    “二哥,你说什么?”在昏暗孤冷的大殿内,小皇帝不知是失血太多还是什么,竟周身泛起一阵冷,牙齿止不住地打战。

    这不光是他最亲密的二哥,也是曾亲手救他性命的恩人,还一路扶持他走上了帝位。

    母后曾对他谆谆教导道:“除了哀家,也只有裕亲王可以信任了。”

    这个他全身心信赖的二哥缓缓起身站立,面无表情地垂下视线,对他一字一句道:“城破了,太后也被敌人亲手砍下头颅,陛下还有何颜面继续活着?”

    “你还不自戕,向列祖列宗去谢罪?”

    一只手伸到小皇帝面前,掌心上赫然是寒光湛湛的匕首。

    小皇帝使劲咬着嘴唇,唤回了些理智,一边后退一边坚定地摇了摇头,“以死逃避是懦夫的行为,纵使日后要做傀儡皇帝,朕也要守住这江山。”

    瞧着忽然升起希望与锐气的小皇帝,裕亲王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握紧拳头,将匕首牢牢攥在掌心,快步上前,一手扶住小皇帝单薄的背脊,另一只手飞快地在柔软的人体上戳了几下。

    裕亲王昂着头,微阖双目,尽量避开喷射四溢的鲜血。

    等到对方停止挣扎,他才将匕首与人一齐扔到地上,然后低头查看了自己一眼,隐怒道:“真是晦气,非要我亲自动手,污了这一身新衣裳。”

    裕亲王逆着光,站在死尸与断头前方细细打量。

    四周萦绕着的血腥气太过浓烈,林思瑶用力捂住口鼻,还是被熏得泪流不止。

    裕亲王竟亲手弑君!

    她很难将面前这个阴森可怖的男人与平素吊儿郎当的裕亲王联系在一起。

    这太荒唐也太荒谬了。

    她猜测眼前一切都只是梦境,甚至想跑出屏风外,站在裕亲王的视野里,亲口向他质问。

    可她的腿现在软得抬不起来,看着满身染着皇帝鲜血的裕亲王,她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相信,若是裕亲王真得发现了她,那她的结局也不会好过小皇帝。

    裕亲王将小皇帝的身体整理了一下,然后击掌唤出两名侍卫,低声吩咐道:“去告诉蔚怀晟,杨睿杀了太后与皇帝。”

    虽然裕亲王刻意压低了嗓音,可那句话还是清楚地传到了林思瑶的耳中。

    她霎时便愣在原地,反复回味着那句话后,忽然明白了裕亲王的身影,周身冷汗涔涔而下。

    裕亲王竟是想将小皇帝的死栽赃嫁祸给杨睿。

    蔚怀晟此次能配合杨睿,不就是为了将太后拘禁起来,然后能在朝中择选良臣辅佐皇帝,让皇帝早日行到正路来。

    裕亲王十分清楚小皇帝在蔚怀晟心中的分量。

    若是蔚怀晟骤然得知小皇帝离世,定不会轻饶了杨睿。

    他们两人届时撕毁盟约,大战也会一触即发。

    裕亲王好狠毒的心!

    林思瑶死死攥着袖子,直至掌心的汗将衣料染透。

    她必须去将这消息带给蔚怀晟。

    时间缓慢流逝,裕亲王终于交待完所有琐事,和两名属下一起退出大殿。

    殿内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听着自己鼓点一般的心跳,林思瑶又默默数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挪动几乎僵硬的双腿从屏风后走出。

    待挨得近了,她才发现小皇帝的身体千疮百孔,血流了一地,粘稠得像糖浆。

    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可蓦然瞧见这一幕,还是觉得腹中翻绞阵阵,几乎要将中午吃下的东西吐出来。

    林思瑶弯腰干呕了两声,用手死死按着胃部,努力撇开视线,向大门处走去。

    殿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碎雪,又黑又冷。

    林思瑶提起地上的宫灯,迈过门槛,准备向来时的甬路走去。

    前方幽黑静谧,她习惯性地举起灯,想照清去路。

    可那只彩绘琉璃的宫灯抬高后,率先照亮的却是一张似笑非笑的人脸,就这么静静地在黑暗中一直盯着她,不知看了有多久。

    “你看,我不是说了不要乱走,就乖乖去御膳房取饭不就好了?”

    在林思瑶惊骇的目光中,裕亲王拍了拍肩膀,将积雪抖落,一边向她走近。

    林思瑶迅速挑起灯杆抵住裕亲王的胸膛,止住他逐渐靠近的步伐。

    做完这个动作后,林思瑶的后背已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她好像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般,“你为何要这么做?杀死陛下,挑拨蔚怀晟与杨睿之间的关系,对你又有何好处?”

    裕亲王伸出一根手指拨开灯杆,歪着头惬意道:“不为何,就是好玩呀!”

    “我早说过你我二人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不要同理心泛滥。”裕亲王扳住林思瑶的肩膀,逼迫她重新走进殿内,他指着眼前的一切,说道:“这些并不是真实的人,只是一个供我们开心的物件,至于怎么摆弄这些物件当然是随我们的意了。”

    林思瑶死死闭住眼睛,想要后退却又被裕亲王扣在原地不能动弹。

    “这些都是鲜活的生命。”林思瑶顿了顿,十分艰难地继续道:“你名利双全,又已封王娶妻,我不知你有何不满足的。”

    裕亲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很凉,又沾了些雪水。

    “是啊……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裕亲王在她身旁笑道:“大抵是被那狡诈的系统蒙骗了,我穿来时,这具身体只是个柔弱的襁褓之婴,我想张口说话,却只能发出啼哭的声响。”

    这似乎不是个轻松肆意的往事,裕亲王的笑意却从未停歇,就这样将他的凄苦与不甘徐徐道来。

    “等我在这具身体里一点一点长大后,我才发现我的生母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宫婢,我的父皇因我的出身和长相而厌弃于我,随便一个倒恭桶的贱人都能羞辱我,说实话,我当时真想一死了之。”

    “可系统却告诉我,我会有个受父皇瞩目的六弟,朝中奸臣杨开肃对皇位虎视眈眈,自然不会放了他。系统让我忍辱负重,将六弟护得周全,一路扶持他走上太子之位,我就可以回家了。”

    “于是我痴傻地相信了系统的话,每次被人凌辱,我都告诉自己,再忍过一日,很快我就可以回家了。”

    “等斗倒了摄政王杨开肃,那些迂腐假清高的大臣们唯恐我谋得皇位,拿我长相做文章,哼!我也忍了,将战果拱手让人,让这个小废物登上太子之位。”

    “可惜啊……”裕亲王笑了笑,用鞋尖踢着小皇帝一动不动的尸体,“我忍尽半生只求回家,到最后却发现是一场空,若你是我,你气不气?”

    林思瑶能理解裕亲王的心情,因为她初来这个时代之时,那个神秘的系统也曾交给她一项任务,可她在完成任务后,却没有回到心心念念的家乡,还是徒劳地留在这个时代挣扎求生。

    林思瑶努力压住胸中复杂的情绪,涩声道:“这一切也不是他们造成的,你何必牵连他们?”

    “怎么不是?”裕亲王捏着她肩膀的手指加大力气,不由自主提高了嗓音道:“若不是有六弟,先帝怎会轻视我!若不是有杨开肃与杨睿,我作为皇子,又何须在臣子面前忍气吞声!他们通通都该死!”

    裕亲王穿来原身的时间太久,在漫长的岁月中,他竟已无法彻底分清自己与原身的区别。

    如今,他即是裕亲王,裕亲王也即是他。

新书推荐: [蓝锁]不做恋爱脑后和幼驯染he了 命题无解 猜猜系统崩溃之后谁先倒霉 穿漫炮灰她又疯又丧 下雨天要回家 别在我这发疯 关于你穿越到世界之外那些事 不做恋爱脑后和幼驯染he了 与*******邻 [主蓝色监狱]不做恋爱脑后和幼驯染he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