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宁泱去TREND杂志拍摄。

    TREND是五大刊之一，也是宁泱第一次收到邀约，虽然是内页，也是很不容易才拿到的时尚资源。拍摄到下午才结束，摄影棚外站了许多工作人员，宁泱一路打招呼道辛苦，后面才看到杂志主编肖迪过来探班，李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和主编站在一起聊着。

    李不然和TREND合作过挺多次，关系还不错，三个人站一起寒暄了几句，肖迪还有工作就先告辞，宁泱碰碰李不然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不是知道我今天拍TREND，来给我撑腰的？”

    李不然鄙夷道：“我给你撑个屁，你烂泥扶不上墙。”

    宁泱：“你就嘴硬吧。”

    “……”

    碧林湾是容城近郊的高档住宅区，李不然在这租了个花园别墅，下面两层做买手店，顶层做工作室，天色将晚，门牌上的Raven标牌黑漆漆的，显得更晦气了。

    李不然这间买手店是预约制，简而言之就是他想开就开，不想开的时候一连关门好几个月也是有的。这会儿偌大的别墅空旷安静，李不然裹了件骚里骚气的墨绿色浴袍，下楼就看见宁泱横平竖直的躺在全身镜前的地毯上，在昏黄幽暗的氛围灯下十分安详。

    受不了一点，李不然骂道：“你这女人，就非得用这张脸做这种蠢兮兮的表情吗？！”

    宁泱：“我根本就没有表情。”

    李不然抱着胳膊鄙夷的看宁泱一眼：“说吧，又上哪挨欺负了？”

    宁泱坐了起来。

    虽然真的很丢脸，按理来说应该烂在肚子里，但她又不是个能憋住事的人。

    来龙去脉也简单，宁泱一边说，李不然一边翻白眼，说到最后，他两只眼睛翻的差点转不回来。

    “那个买主那么一问，我回去就查了查作者，你道是谁？！”

    宁泱本来说的抑扬顿挫，李不然一记白眼过来，她声气就弱了下去，有气无力道：“居然是沈冰夏呢。”

    李不然：“嗯嗯嗯。难得，难得。差点给你心上人的白月光买了单了，一般人真没有你这奉献精神，少见，少见。”

    宁泱：“……”

    李不然继续关切道：“我看你干脆去求求人家，把东西转给你吧！反正只要叶明承开心，你也不在乎什么，尊严什么的，不要紧的。”

    李不然其人，工作在时尚圈，取向在同性圈，性格集阴阳怪气，尖酸刻薄于一体，非常符合一些刻板印象。

    宁泱挣扎：“那我之前又不知道，知道我肯定不会买啊。幸好幸好，那个人没给我机会。”

    李不然：“那你再打电话谢谢人家呢，他可能是逛着逛着感应到了旁边有个缺心眼，特意来帮你呢。”

    宁泱很气：“你讲两句好的不行？！”

    宁泱和李不然刚认识的时候，宁泱还在十八线开外，公司有活动要参加，有名气地位的女艺人有品牌商赞助，宁泱这样的小演员就穿公司备好的衣服，要是想穿的好看点，就只能自己掏钱买了。李不然那时候入行有几年了，做造型师名不见经传，他那逮谁毒谁的性格很难和谁处的好，就除了宁泱。

    宁泱穿李不然的衣服出席活动，李不然帮她做造型，两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倚靠对方获得了一些关注。宁泱名气越来越大，李不然在时尚圈发展的也越来越好，一个没名气的小明星，一个没名气的造型师，相识于微末，在这个圈里磕磕绊绊走了这几年。

    李不然讲话是难听，他顶看不惯她把叶明承这么个烂人妥妥贴贴揣心上的样子，没出息。

    可宁泱没出息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她本身性格就不强势，而且许是在娱乐圈混的太久，对什么都有些小心翼翼。这能不挨欺负了？不欺负她欺负谁啊？

    “我本来觉得，他好像有点喜欢我了，就最近这段时间。”宁泱小声地自言自语：“好像又想多了。”

    李不然还是听到了：“他要是喜欢你，你是一定能确切的感受到的，这种事没有好像不好像，不确定，就是不喜欢。”

    宁泱就不说话了，无精打采地又倒下去了。

    李不然懒得骂她，她和叶明承这点事，李不然也不想多问，怕把自己气死，就甩了一个黑色礼袋过去：“去法国顺便买的，你的。”

    宁泱爬起来，似乎又有些得意：“就知道你会给我带礼物呢。”

    礼袋拆开是一瓶香水，馥马尔的革调玫瑰。宁泱喜欢玫瑰，也喜欢一切与之相关的东西。

    RAVEN今天闭店，李不然说下午有重要客人来，难得清净，宁泱在李不然这里消磨了大半天的时间。将晚的时候李不然的客人到访，彼时宁泱坐在二楼小阳台的摇椅上看下一部戏的剧本，晃晃悠悠。

    她下一部戏古装仙侠剧《明月天山》的特别出演，不到一个月就要进组，特出只是个名头，实际戏份不重。她在剧里的角色沉辛是男主母亲，是男主幼年回忆中比较重要的一段剧情。男主成长路上的绊脚石般的存在。

    简而言之，男主是个美强惨，宁泱的存在，就是为了成就男主的人设。美是随了她，强是因为半妖血脉，惨更是完全拜她所赐。虽然还是没跳脱演恶毒女配吧，但角色性格层次比较丰富。

    宁泱读着剧本里面因为一根筋模仿凡人的角色设定，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读到她被怀疑身份，为了掩饰自己越来越不择手段，语重心长地自言自语，“看吧，做妖就好好做妖，做人有什么好，做女配就好好做女配，觊觎主角是没有好下场的，主角的父亲也不行。”

    读到她被男主一箭穿心而死，心口仿佛真被戳了一下，惆怅的合上剧本，“又死了。”

    一辆银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停在工作室前，宁泱下巴垫着胳膊，伏在栏杆上往下看。

    后座的男人下车，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微微俯身伸手。他个子很高，白色长裙的女生从车里出来站定，将将过了他肩膀的位置，侧扬起脸，柔和地笑了一下。

    男人看着要年轻一点，鼻梁上架着银色边框的眼镜，俊容稍显冷淡。

    极是好看的两个人，站在一起，一对璧人。

    宁泱一时忘了收回目光，许是察觉到视线，那人抬起头，朝着阳台的方向，看了过来。

    宁泱被抓了个正着，下意识就想把脑袋缩回去，转念一想，那就显得她更鬼鬼祟祟了，于是很正经又很友好的朝他们笑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进去。

    很快，楼下就响起了门铃声。

    她把剧本收拾好，正正衣服，也下了楼，恰好和进来的两个人打了照面，他们原本是往里走，宁泱一露面，就停下了脚步。

    宁泱忙道：“你们好！请进吧。”她笑地和善，一副主人姿态，主要是为了显得她刚刚不是在偷看。

    女生微微颔首，而她身侧的男人却没有人任何反应，掩在薄薄镜片后的眼睛漂亮而深邃，冷冷的，叫人想起冬日里的平静海面。

    这么直白地盯着人看，完全称不上礼貌，但宁泱却没感觉到冒犯，反而很莫名地生出一种久而远的熟悉感。

    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不然恰好出来，看宁泱一眼，“你站那干嘛？”

    宁泱思绪被打断，倏然回神，匆匆收回目光，快步走下楼梯。

    白裙子的女生往前走了一步：“您好，我是梁雾雨。我来拿我定的东西。”

    李不然伸手：“这边请。”

    进了二楼工作室，中央的展示架上挂着一件浅绿色暗竹纹的旗袍，旁边柜子上的首饰盒里则是一对金累丝镶玉的发钗，尾部的两只鸾鸟回首相望，极为传神。

    宁泱着实被惊艳了一下。

    这两样东西放在李不然这里，说实话实在格格不入，他偏爱时装，平常做造型多过设计，他本人看着也是非常的心浮气躁，万万不像能沉下心承袭传统手艺的样子，梁雾雨看完东西，先是惊叹，随后看向李不然的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李不然老神在在，装的跟世外高人一样，“梁小姐，这对金风玉露，是您想要的样子吗？”

    梁雾雨回神，莞尔笑道：“是，比我想的还要好。”

    李不然颇为自矜地点点头，把旗袍取下来，去里面装盒，宁泱也跟了过去。

    趁没人的时候小声说：“李叔手艺越来越好了。”

    李叔是李不然父亲李诵，准确来说是养父。

    李不然是孤儿，十多岁的时候被李叔领养。李叔守着李家祖上传下来的一间首饰作坊，做雕刻的传统首饰，李叔收养李不然也有收徒弟的意思，可惜李不然不喜欢雕金刻玉，喜欢做时装和造型。父子俩唱不到一个戏台上，李叔也没说什么，李不然高中毕业要考服装学院，李叔也让他去了。

    李不然这几年在时尚圈声名鹊起，李叔的首饰店还是跟以前一样无人问津，他就偷拿了李叔做的东西放在工作室里，而宁泱有一次出席活动的时候，戴了李叔做的一只蝴蝶簪子，翼翅薄的在风中微微颤动，造型成功登上了热搜，他俩合力把名声打了出去。

    登门拜访的人就多了，但李叔不爱见人，一直都在幕后，只借李不然的名义售卖，出品也不多，RAVEN因此流出个神秘莫测的名声。极大的满足了李不然这厮的虚荣心。

    李不然在她耳边说：“可不，定制的，做了小半年，你知道这玩意得多少钱。”

    宁泱不知。

    李不然比了个7的手势，宁泱惊呆了：“我的妈，你越来越黑了！”

    李不然：“没事，这姑娘家贼有钱。”

    宁泱觉得自己不能再和这种人玩了，迟早连良心都是黑的：“你做个人吧。”表情一言难尽：“难怪你今天态度这么好。”

    “废话。”

    两个人偷偷瞄着门外。

    梁雾雨拿了首饰盒子，低头看着。跟她一起来的人却不见踪影。

    李不然皱眉：“跟她一起来的那个，我看着有点眼熟。”

    “我也是我也是。”宁泱忙说，没想到李不然也有相同感受：“那咱俩肯定在哪见过。”

    “可能是哪俩家少爷小姐联姻吧。”李不然说：“长得真好，奶奶的，就是看着太冷了。”

    外面，梁雾雨拿起一只钗，微微出神。身边落了一道阴影，她抬头，见是叶昀周，他也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她递过去，微微一笑：“你看，好看吗？”

    叶昀周接过去，拿在手里缓缓转了一圈，随后放回去：“还不错。”

    梁雾雨听他漫不经心语调，有些奇怪地抬头，从进来起他就似乎一直心不在焉，她收回思绪：“我是不是耽误你的时间了？抱歉，我请他们快一点，马上就走。”

    她合上首饰盒，快步向房间里走去，叶昀周没有阻拦，回身看向房间，里面的人忙忙碌碌，低声交谈着，他陪着梁雾雨转了大半日，原本不觉得怎么样热，可这一会，夏天的闷热躁意似乎一股脑翻腾起来了。

    他转身走了出去。

    李不然收了七位数的钱，极其殷勤妥帖，旗袍虽然是量了尺寸定制的，但最好还是梁雾雨上身试一下看看效果，但她似乎有点赶时间，请李不然把两样东西包起来，这就要走了。

    李不然撇撇嘴，对宁泱使了个眼色，电光火石间宁泱已然猜到他想说什么，看，豪门联姻，貌合神离，演都不想演。

    宁泱懒得搭理这个八卦精。

    到了门口，李不然配合司机把东西放好，目送着梁雾雨上车，后车窗安静的封闭着，宁泱偷偷看了一眼，也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打心里说，看梁雾雨那么迁就对方，她也有些唏嘘。

    李不然对送钱的主顾可以说一百个客气：“祝你们新婚快乐。”

    梁雾雨却笑了：“你误会了，那是长辈家的弟弟，只是陪我来而已。”

    “……”宁泱赶紧把李不然这个话多的拉了回来，“抱歉抱歉。”

    梁雾雨浅浅一笑，回身上车。

    -

    梁雾雨是宛城人，以前在容城读过书，她婚前想做首饰和衣裳，这里还是叶昀周告诉她的，本来看店主年轻，她还不大信任，没想到成品远比她料想的好。

    车里，梁雾雨思量半晌，斟酌着问叶昀周：“刚刚是遇到你认识的人了吗？是因为她，你才给我推荐这里的吗？”

    叶昀周稍顿：“不是。”

    意料之外。

    梁雾雨回忆着那个女孩的长相，有些模糊的印象，好像是在某个娱乐新闻板块上见过，梁雾雨说：“抱歉，我不应该对清姨说我对容城不太熟悉，不然她也不会叫你来陪我拿东西。”

    叶昀周语调平淡：“没关系。”

    梁雾雨半开玩笑，“没关系？是吗，可我看你好像有点在意。”

    梁雾雨比叶昀周大六岁，认识他的时间也不短了，他是那种从外表很难看出情绪起伏的人，但梁雾雨现在却明显的感受到了，他心情好像有点坏。她想说她已经解释过他们的关系，不必担心被误会，叶昀周却忽然开口：“她不记得我。”

    梁雾雨有些没反应过来。

    叶昀周没再说更多，只是自顾自地，若有若无地回想着，从很久之前，宁泱就不记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