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长相是有些轻浮的俊朗。

    不是叶昀周。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宁泱下意识地就松了口气。坦白说，在这种场合碰见叶昀周，对她而言的丢脸程度，和遇见叶明承可以说不相上下。

    冯笙笙讲话难听，但有一句话没说话，这种宴会请她们这些所谓的明星艺人来，就是陪笑脸的。

    假如都是陌生人，被羞辱，被嘲弄宁泱都可以忍受。可是要是有相熟的人在这里，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宴会厅里只有琴声和压低的称赞声。于佳也在人群中，和云影的制片黄信诚站在一起，和着琴声微微点头。

    宁泱缩起肩膀，打算无声无息的溜到角落里。刚转过脚步。肩膀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按住。宁泱回过头，冯笙笙一身复古名伶装扮，昏色灯光下显出几分妖冶，似笑非笑：“怎么不进去啊？”

    宁泱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可她来不及推开冯笙笙，黄信诚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一道游丝般的视线落在宁泱身上，宁泱浑身的汗毛都快要竖起来了。

    黄信诚是宛城有名的影视投资人，旗下的云中影业在宛城影视圈算金字塔顶的那一层。云影目前筹备的商业片是个数亿投资的大制作，圈里盯着这块饼的人很多。

    年初海越公司年会，邀请了不少导演和资方出席，黄信诚也在其中，这人出了名好色爱玩，被他祸害过的女艺人不知道多少。

    宁泱只和他打过一次照面，那时黄信诚看她的眼神，就够她做一个月噩梦的。

    黄信诚回头跟于佳说了句话，于佳就朝宁泱走过来了。

    宁泱真恨不能一拳锤在她那张假笑的脸上。“冯笙笙，你少干点损人不利己的事，把我推出去对你有好处吗？”

    冯笙笙表情不变：“你管我有没有好处，你不是喜欢当主角吗，这种露脸的机会怎么想着躲了？”

    说话间于佳就到了，于佳才不管她们俩之间的恩怨，只对宁泱说：“来的刚好，黄总正问起你，跟我来。”

    宁泱今天的礼服是于佳挑的，深海蓝的礼服裙，下摆微微开衩，走动时裙摆如海水流动，高饱和度的色调衬得她肤光赛雪。

    于佳最知道宁泱适合什么样的妆造，她本身的长相就极明艳，不需要太多的装饰来喧宾夺主，只需要最简单极致的色调来配。

    投来的目光都难掩惊艳，梁雾雨也停下指上动作，朝这边看过来。

    于佳示意宁泱站到黄信诚旁边，勉力维持着微笑：“黄总。”

    黄信诚：“宁泱来了。”转头用粤语其他人介绍：“海越于总手底下嘅艺人，睇睇，而今圈度都好少有咁嘅美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从梁雾雨，转到宁泱身上。

    可这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

    这些人对于同一阶层的梁雾雨是尊重，欣赏，对她便只有轻蔑、轻浮。娱乐圈艺人对这些上流社会的人来说，

    就如同摆在聚光灯下的精致瓷娃娃，宁泱感受到周围人打量的目光，是欣赏一个漂亮物件的眼神。

    黄信诚对琴凳上的梁雾雨笑道：“雾雨，阻住你弹琴真系唔好意思。”

    梁雾雨从琴键上收回手，站了起来，黄信诚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用普通话问于佳：“宁泱是学舞蹈出身？”

    于佳：“之前有个角色需要，她学过一点，但不是专业的。”

    “不要谦虚，之前那部古装戏就跳得很好。”黄信诚看向宁泱：“正好雾雨弹琴，你跳个舞来配，让我们饱饱眼福。”

    旁边有人低笑了声，都是看好戏的姿态。宁泱手指攥紧：“我跳的不好。”

    黄信诚伸手搭上宁泱的肩膀，“又不是要去选美，今天仕林和雾雨订婚，最主要大家高兴。”

    “黄总说的是，最主要大家高兴，宁泱，你何必扫大家的兴呢。”宁泱抬起头，是冯笙笙走了过来。

    冯笙笙站到黄信诚旁边，不遗余力地添油加醋：“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有靠山，什么都不用顾忌呀。”

    宁泱：“冯笙笙……”

    “宁泱，”于佳出声制止宁泱。

    黄信诚跟于佳说着：“我们新电影的女二号刚好需要一点舞蹈功底，今天遇见你们也是巧了，看来是缘分。”

    于佳会意地笑了一下，正要迎合，宁泱忽然有点高兴地说：“那真是很巧了！”

    于佳狐疑地抬头看过去，宁泱说：“黄总的电影一向很专业，之前那部《雪夜》我看了好多遍，女主演在雪夜跳舞的那一幕拍的太美了，只可惜我是学的表演，没有那样的功底。”她像是有点遗憾失落地叹了口气，片刻间，神情又峰回路转的变成了一种饱含天真的喜悦，“不过，笙笙是舞蹈学院毕业的。”

    “……”冯笙笙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自己的名字恶心地遍体发麻。

    宁泱走过去，拉着冯笙笙的手，真诚又鼓励的语气：“笙笙，你不是一直跟我说，你想和云影的制作团队合作，想了很久了吗？”

    冯笙笙嘴唇动了动，无声道：“你有病吧？”

    宁泱语重心长：“笙笙，机会来了。”

    “你就给黄总跳一个吧！”

    宁泱破罐子破摔地想，她反正是不可能跳的。她今天来这里也不是为了云影的资源，她只是不想被于佳发现她私下联系诚意影业的事情，她表现地顺从一点，于佳就不会对她的行程管太严。

    冯笙笙今天也出席宴会，还不遗余力地给她使绊子，宁泱就知道于佳要她竞争的电影资源，冯笙笙也在争取。她只要今天驳了黄信诚的面子，云影就肯定不会再考虑她了。大不了就回去被于佳骂一顿。

    冯笙笙微笑着：“……”

    黄信诚也沉了脸色，就连于佳，看着宁泱那幅坦然的蠢样，也有些无话可说。打破沉默的是梁雾雨，她轻笑一声，坐回了琴凳上：“不知道冯小姐想跳哪一支曲子？”

    宁泱其实是没想到梁雾雨会帮她的，宁泱就算装傻充愣，也到底是人微言轻，梁雾雨这一说，才算是把冯笙笙架上台了。

    冯笙笙恨不能挠花宁泱那张脸，可是梁雾雨看着她，连带着其他人也都看着她，这个舞，还真就非跳不可了。

    人群之外的旋转楼梯，叶昀周站在转角的位置，没再往前走。

    塔沙一直跟在他身后，疑惑他为什么忽然从楼上下来，又走到一半停下。塔沙一晃神，觉得他似乎笑了一下，仔细一看那张脸上除了冷淡还是冷淡。

    琴声响了起来，叶昀周转身上楼，二楼的茶室檀香清淡，坐的都是各家的长辈，坐右上首的女人约莫四十岁，因为保养得宜看不太出具体的年龄，穿着华伦天奴的紫色披肩裙，气质雍容。

    “宛城能有多少好项目？这两年都进了叶总的口袋，这下小叶总又来，叶总又多了一个得力助手。以后还有谁能做的过陆地控股。”

    “叶总不要忘了咱们，有好大家赚咯。”

    叶维清听了一圈半真半假的奉承话，淡笑道：“什么小叶总，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哪里懂商场上的事？还要各位叔伯多提点提点。”抬头见叶昀周回来，放下茶盏：“昀周，过来认认人。”

    叶昀周走过去，叶维清问：“你做什么突然出去又突然回来，雾雨有什么事情找你？”

    他说：“没什么事。”

    叶维清一听就不信，只是知道他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也不再问了。

    -

    宴会厅西角有扇不起眼的落地玻璃门，通往外面的小花园。

    潮热空气里有淡淡花香，夏夜晴朗，月色正好，里面宴正酣，没人在意这一块小小角落。

    宁泱躲了宴会的后半程，站在小花园，忽然听见有人小声喊她。

    晓蔚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了，站在围着小楼的篱笆后面，朝她招手：“姐。”

    宁泱一喜，“你怎么来了？”

    “我看没有人，就偷偷过来看看。”晓蔚问：“姐你怎么跑出来了？是不是被欺负了？”

    宁泱没说话，回头看向宴会厅，转过头笑，得得瑟瑟地说：“有人想欺负我，但是我欺负回去了。”

    晓蔚显然不信，宁泱咸咸地说：“只要我摆的够烂，他们就奈何不了我。”

    大概和晓蔚说了事情经过，晓蔚有点害怕地问：“佳姐会不会骂我们。”

    宁泱咸咸地说：“骂是肯定会骂的，但我不是天天被骂么。”说着又有点生气：“黄信诚这个老流氓，跳舞跳舞，他这辈子是没看过跳舞……”

    晓蔚吓坏了：“姐别骂了，还在人家的地盘呢，被听见了又要难为你了。”

    宁泱：“好吧，这个仇我先记下。”停顿了一下：“我回去再骂。”

    晓蔚：“……”

    宁石子道旁种的一丛玫瑰，这时节正值花期，宁泱胳膊碰碰晓蔚，“你看你看，玫瑰开的真好。”

    “宁小姐。”

    宁泱回头，却是梁雾雨。

    她回身正面相对，“梁小姐。”

    梁雾雨步伐缓慢，款款温柔，宁泱对她很有好感，在她站定之前高兴地说：“梁小姐，真是没想到能来参加你的宴会呢。”

    梁雾雨莞尔：“叫我雾雨就好，欢迎你来。”

    宁泱：“还有谢谢你刚刚替我说话。”

    梁雾雨语带歉意：“你今天来是客人，我们没有招待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宁泱略有几分不自然，她哪里算得上什么客人呢。她看了看梁雾雨的旗袍，赞了声：“果然很合身，很适合你，不过，怎么没见你戴那对钗呢？”

    梁雾雨摸了摸发鬓，神情忽然有些落寞，随后一笑：“和这身衣服不太搭，就没有戴了。”

    宁泱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她好像总是能精准提到没开的那壶水，梁雾雨却没在意：“你见了昀周了吗？”

    宁泱一愣，试探着问：“叶昀周？”

    “是啊。”梁雾雨说着，看着宁泱的神色，显然是没见到，梁雾雨立刻转了话头：“他也来了，应该在二楼休息。”

    梁雾雨是宴会主角，不能离开太久，走之前问宁泱需不需要给她安排休息的地方，宁泱不想麻烦她，婉拒了。梁雾雨走后，宁泱独自待了一会，其实叶昀周来也是意料之中，他和梁雾雨应该关系不错。

    幸好梁雾雨说，他在二楼，不然刚刚那种场合被他撞见，她可就太丢脸了。

    花园里有一道通往二楼的弧形石阶，宁泱想了想，提着裙子走上去，走到和露台快平级的位置，隐隐听见有人说话。

    “……明承总这次去欧洲，还去了德国，拜访了RNA M7系列的首席设计师。”

    宁泱停下脚步，有点疑惑地找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就见叶昀周站在露台边缘，面前是一个像是助理的女人。

    在叶昀周原定的行程里面，也有拜访M7系列设计师这一项，就在两天后。叶明承挑这个时候去，而且是私下拜访，就有点意味深长了。塔沙着急告诉叶昀周，叶昀周却没有太大的反应：“我知道了。”

    塔沙打量着叶昀周的神情，忽然有点反应过来了：“这个行程，不会是您自己告诉明承总的吧。”

    叶昀周没否认。

    “您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话说到一半，叶昀周抬起头，视线越过塔沙的肩膀，塔沙敏锐性很强地闭了嘴，回头看到和露台位置相平的石阶上站了一个人。

    宁泱倒不是故意偷听，只是这个地方也没多避着人，就这几句话，宁泱也能听出来，原来李不然没胡说，叶昀周和叶明承的关系，真的不如明面上那么和谐。她一时间心情还挺复杂。有了利益冲突，就算是曾经很要好的亲兄弟之间也变得暗流涌动。

    助理很快离开了，露台上就剩下叶昀周一个人，宁泱继续往上。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宁泱在叶昀周面前一两步的距离停下，“雾雨小姐跟我说你在二楼，我就想着上来看看你在不在。”

    叶昀周：“看我在不在？”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重复一遍，宁泱点点头，叶昀周停顿些许：“怎么了。”

    “你和你哥……”宁泱说到一半，又摇摇头：“就是上次在马场的事情，我想跟你道歉。”

    叶昀周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哪件事？”

    “我不是故意把你推开的。只是当时你哥来了嘛。”宁泱隐晦地说：“被他看见了不太好。毕竟我们两个都不是十来岁的时候了。我就是想跟你解释一下，其实如果你压根不记得，也可以当我没说过的。”

    宁泱的态度有点讨好。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很想拉近和叶昀周的关系，就算没法恢复到以前，也不要那么生疏，不再联系这几年，她真的设想了很多次和他再重逢的情景。

    宁泱的性格，这几年还是谨小慎微了很多，她也不再能做出以前那样亲近的举动了，她只能有点期待地看着叶昀周，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初夏夜晚，虫鸣声细微的响起，一楼宴会厅的嘈杂隐隐的传过来，衬得他们之间更加安静，叶昀周侧过身，不再和宁泱对视，“你很迁就他。”

    陈述的语气，宁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又问：“有这个必要吗？”

    叶昀周的声音很稳，几乎不带什么情绪，但宁泱不知为何，恍然觉得四周的气压似乎低了下去，也许是错觉。她这几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看人眼色。没什么特别的，特别有自知之明也算。叶昀周这句话在她听来，就好像是在说，叶明承都不在意，你那么小心迁就。有这个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