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夜晚的烛火极其蛊惑人心,以至于宋泠然只是望着灯纱外撞击的飞蛾,便觉自己好似被飞蛾附体了一般,胸口都被烛火灼得滚烫。

    这让她连多看薄珩一眼也不敢,生怕自己只要多看这么一眼,就会卷入那火舌里,低头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后,问:“这么晚了,殿下召我来做什么?”

    薄珩只是望着宋泠然笑,已经开始思索宋泠然胆子这么小,当初是怎么敢趁他小憩轻薄他的,还有洞中,明明决意割破手指喂他,却还是用唇喂他,不过这些细节不必再追究,两情相悦就好。

    故而,他格外促狭地答:“按理来说,我应回答是想和你一起研琴,但眼下我却并不想撒谎,是我想你了,施施。”

    宋泠然听得脸红心跳,忍不住抬头羞诽:“殿下一贯喜怒不溢于言表,如今怎么如此……”

    没眼看!

    薄珩好笑道:“面对心上人也不溢于言表,你把我当和尚么施施?”

    宋泠然顿时哽住,心里充盈着甜蜜和快乐,却佯装不为所动,在琴案后坐下了。

    虽是夜晚共处一室,但除了弹琴两人也没别的事可以做,最主要的是如果不做点什么掩饰自己的心绪,她真怕被薄珩种种言辞羞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薄珩看出她的意图,也随她,只在宋泠然问他想听什么曲子时,琅然笑答:“《兰园赋》。”

    宋泠然:“……”

    所谓琴曲,以情寄音,方能臻化,此时此刻弹情曲,跟同他表白有何区别?

    宋泠然自是不愿,面不改色地拒绝:“换首。”

    薄珩颔了颔首,“《凤求凰》也可。”

    宋泠然心说,这还不如《兰园赋》呢,起码《兰园赋》是她自己作的,曲境远不及《凤求凰》来得赤/裸。

    如是想着,宋泠然走向琴案抚了一曲《兰园赋》,缠绵琴音如闺阁女子幽思不绝,如此动人的琴作不了假,抚完薄珩尚未开口,她的面颊已然红透,不自然地看向别处,不愿再看某人。

    薄珩罕见的得意挑眉,眼里含着淡淡笑意,极为自信地开口:“施施还是喜欢我的,我也极喜欢施施。”

    宋泠然只觉琴室过于热了,竟连窗外吹来的风都吹不散,“殿下何以见得?”

    薄珩微笑答:“我虽琴赋不好,但善于听琴。”

    蓦地,宋泠然一怔,又想起自己初为太子艺师时,在御花园雪白的梨花树下,她问及太子何故疏于乐理,听得他答“善听即可,何必亲弹”。

    是了,他生于皇室,听过多少弦音雅乐,早已能够辨别好坏优劣,自然也能根据琴音听出几分抚琴者的心境。

    他亦点评过她的琴艺,说:“高山流水,无拘无束,清纯雅正,乐心独具。”

    却原来不是恭维,而是肺腑之言?

    这厢念头堪堪划过,又听得薄珩说:“施施未入宫前,郑首席也教过我一段时日,然她的琴总是有太多不甘和幽怨,想来她居于皇宫,一直为自己的出身感到痛苦,唯有施施的琴有着超脱世俗的安宁,令人闻之灵台如洗。”

    他对她总是不吝赞誉,每一句话敬重伴着虔诚,顿了顿,他又一笑道:

    “施施为伯牙,吾为钟子期,甚好。”

    宋泠然当然知晓伯牙与钟子期的典故,秀丽的眉眼染上淡淡的暖意,这世上有谁不想拥有自己的钟子期呢,纵然他们二人之间有种种不得宜,这点却实在教人心生欢喜。

    只是,宋泠然却矜傲的不想让人吃准,故意思忖片刻,驳了他去:“殿下如此善听,纵然我是伯牙,殿下怕也非是我一人的钟子期罢。”

    薄珩从容道:“不会。”

    他极其专注地望着她,“伯牙可为钟子期绝弦,钟子期亦可为伯牙禁心,世间再多妙乐弦音,皆再不足入耳一听。”

    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天赋卓绝的宋泠然。

    也不会再有第二个身份高贵仍愿折服于人的太子珩。

    顿时,宋泠然触及他的视线,再忍不住弯起了红唇,那清雅的笑容一如两人初识时盛开的梨花,于风中轻颤摇曳生姿,令人心湖微漾。

    倘若……

    他们不是师徒,亦没有出身之别,该多好呢。

    不过,世上事向来难全,她与薄珩亦师亦友亦知音,少一重爱侣的身份似乎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如他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相遇已是难得。

    宋泠然微不可闻地一叹,抹去了心头的怅然,主动道:“殿下,我再为你抚一首《高山流水》罢。”

    薄珩唇角提了提,道:“好,我之幸也。”

    ……

    次日,宋泠然又在长春殿待了一整日,直到戌时才回来,薄珩亲送宋泠然,身后跟着簇拥的宫人。

    到了瑶音阁门口,两人才发现萧逸凡立在台阶下,没有掌灯,冷冷地看着他们。

    薄珩神色微凝,看到宋泠然不甚在意,又松开眉宇,温声对她道:“老师,进去罢。”

    他伸手想摸一下宋泠然的脑袋,才抬手又停在半空中,然后他蜷起手指,半握了一下,收回手,双手交叠拢在袖子里。

    宋泠然却是踮脚伸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道:“殿下早些安置,明日我教殿下弹《凤求凰》。”

    说罢,她转身朝萧逸凡走去,一脸笑意问:

    “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回天水阁?”

    “等你。”

    萧逸凡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斜斜瞥了薄珩一眼,领着宋泠然进了瑶音阁。

    进了屋,明秀正用汤婆子给宋泠然暖床,刚欲和宋泠然说话,萧逸凡便忍不住责问:“师妹,你方才在做什么?”

    宋泠然自知犯忌,心虚解释:“师兄,我……”

    萧逸凡也不打断她,等着她狡辩,却见她无言以对,将红唇咬来咬去,俨然是认罪了。

    继而,萧逸凡侧过头道:“明秀姑娘,能否请你出去一下,我有话想同师妹私下说。”

    明秀眼瞅着宋泠然要挨训,一双柳眉蹙着,正要替宋泠然说话,宋泠然却有所感,制止了她。

    “明秀,你且先出去罢。”

    无法,明秀只好退出瑶音阁,等在门外。

    她一走,萧逸凡果然沉下了语气:“师妹,你知道师兄一向舍不得对你说重话,师兄也知你向来乖巧舍不得师兄操心,那太子乃贵中之贵,不可攀附,师兄明日带你去向皇后娘娘辞行,你跟我回江南。”

    宋泠然遽然变了脸色,“我从未想过攀附,教完《凤求凰》我一定会回去的。”

    萧逸凡却是极其严肃地望着她,“教完了《凤求凰》,师妹还舍得离开么?那《凤求凰》究竟是求凰还是求你,难道师兄心里不明白么?”

    霎时,宋泠然的脸色变得更糟糕,一双秀眉狠狠地蹙起,“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师兄以为我会为了他,执意留在京都?”

    “不……”

    萧逸凡不是质疑她的心,是怕她情难自禁,一拖再拖。

    宋泠然抿了抿红唇,神色颇有几分倔犟,“师兄,我虽然喜欢他,但也知自己肩上的责任,必不可能留在京都的。”

    见她把话说得如此坚决,萧逸凡才知自己说错了话,他软了眉眼,叹了口气道:“施施,不是师兄想揣测你,只是自古以来‘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师兄不得不担心你落得同祖母一般的下场。”

    宋泠然冷不丁听他提起祖母姜漓,怔了一怔,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个中关键,“师兄知道祖母的事?”

    萧逸凡点了点头,露出一丝隐秘的愧疚之色,无奈道:“我无意中听到祖父祖母提起过,当初祖父受姜南王之邀来到京都教授祖母琴艺,彼时祖母贵为姜南王之爱女,又是先帝钦封的县主,京都许多男儿求娶,可是……”

    可是宋吟之与姜漓互生爱慕之心,竟然罔顾人伦悖逆苟合,还被姜南王抓个正着,为了救得情郎的性命,祖母姜漓与生父三击掌断绝了父女关系,随宋吟之远到江南,既失县主之尊贵,亦无名媛之体面,可谓是坠入凡尘。

    “虽然宋家地位不算鄙薄,但祖母再也没有回京都见过亲人一面,与昔日手帕交的情分也只能断绝。幸得祖父是良人,对祖母百般呵护,才不至于教祖母一败涂地。”

    “但施施,师徒之恋本就为世人所不齿,祖母受尽唾骂,祖父亦是。更何况,太子殿下身为储君,未来荣登大宝,后宫佳丽三千,若你同祖母一般义无反顾,可知下场如何!”

    伴随着最后一字落下,宋泠然耳旁嗡鸣,脑海中的弦“铮”地断了,虽然她早从季时生的暗示里推断出了一些真相,但经萧逸凡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她的祖父祖母竟然真的……

    怪不得当初薄珩知晓她的心意,不愿潦草盖过,巴巴将她叫去长春殿直言拒绝,不知那时薄珩心里作何想,是否觉得宋家人根儿就不正?——不,他最终怨了瑶琴,送了飞星。

    宋泠然闭了闭眼,她原以为只是喜欢无妨的,却原来已经错得离谱了么?

    “施施,听师兄的话,明日再教最后一日,我们便去向皇后娘娘辞行,此番来京我带了祖母的书信,祖母说倘若宫里不愿意放人,便将书信呈给皇后娘娘看。”

    萧逸凡未言,其实宋吟之的命令是让他一刻也不要耽误,见到她立刻带她回家,是他不愿拂了她的意惹她不开心,才陪她逗留至今。

    宋泠然苍白的容颜没有一丝血色,人却是冷静下来,慢慢点了点头,“我听师兄的。”

    明日教了《凤求凰》,她也不算食言了,的确教完了最后两首曲子。

    萧逸凡唇角勾着苦涩的笑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师妹,你不要难过,江南一定会有你更钟情的男子。”

    宋泠然摇了摇头,“师兄不要难过才是,我从未想过与太子殿下有什么,也早想好要走的,不是师兄伤了我的心,是一开始……本就是错的。”

    或许,那日阳光澄净,她早早去到长春殿,看到俊美无俦的太子阖眸小憩,不该鬼迷心窍伸出手指。

    一触,即是一误。

    险些,误了终身。

新书推荐: 被远古病毒标记后[人外] 废柴猫猫用奶茶争霸帝国 年代文炮灰的海外亲戚回来了 年代文里做极品 言情小甜文被摧毁后 对你纠缠不休 第一场甜 月奴娇(双重生) 被我杀死的前夫也重生了 【霹雳】仇敌老大的老大成了我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