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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八 对峙

    *

    吉光看向他掌心下按的一方书信。

    落款带着一个漂亮镌绣的刻印,她心里已经猜到连夜将魏迟从书院叫回来的人是谁,以为魏迟已知道了她去鼓楼街的事。

    她心平气和道:“我去了鼓楼街的暗坊,探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鼓楼街?……”魏迟的眸子黯淡了几分,他眉间微蹙,手里抓着马鞭的手愈发收紧,指节发白,小臂上青筋微凸。

    吉光心道他觉得此事若是传出去了不好听,自觉有些理亏,于是语气软了下来:

    “你今日不是有考试吗?”

    魏迟蹙起眉。

    他忽然站起身来,一把将吉光的手腕扣住,有些用力地将她往自己面前一拽:“你可知道鼓楼街的暗场有多危险?女人若是不小心落在他们手里是绝不可能逃出来的。”

    “我去的是流天澈地附近……”吉光蹙眉,抬头看着他,“魏迟,你冷静一点。我知道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有损魏家的颜面……”

    魏迟抬头盯着她的双眼,他的指尖倏地一松,空落落的手掌狠狠按在桌上:“流天澈地……你以为裘晚听是什么好人吗?李吉光,你知不知道鼓楼街到底有多危险……”

    “我知道……”她叹了口气。

    她本想告诉魏迟自己带了暗卫,也提前通知了李慎前来。但吉光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因为她看到魏迟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他撑在桌上的指节渐渐发白,似是用了很大的力。

    认识他这么久,吉光还是第一次看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难道是知道自己跟裘晚听见面,他才不高兴的吗?

    想到此处,吉光软下话头:“抱歉……我没考虑你的感受。若是让人知道魏少夫人夜访鼓楼街,恐怕……”

    “我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魏迟狠狠地闭住眼睛,置于案上的手紧紧握拳,“在你眼里,我是在乎这些虚名的人吗?”

    “……”

    魏迟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背朝着她,“……我实在没办法像你说的那样冷静下来。”

    “魏长渊……”吉光叹了口气。

    魏迟身上仍穿着在书院的着装。

    想必他连马鞭都未放下便赶回来,心急火燎地策马奔回家中,却又不见她,只看见空空荡荡的院落。

    “我在书院修习,是母亲一封书信召我回家。”他踌躇道,“她也并未说什么,是我自己要赶回来。”

    “我出门时谁也未曾告诉,母亲的消息倒是灵通。”

    “母亲若是真要离间,那么她说的话,我未必全听全信。”魏迟皱眉,“你怎么笃定我一定听她的?”

    “大夫人若是真担心我的安危,大可派人前往太尉府查探我去了何处。越过我而强行将你召回家中,岂非是在离间,明示我们不和?”

    魏迟怔住,一双眼看着她,“你真这样想?”

    吉光偏过头,心下暗悔自己的语气太重,却又不喜魏迟兴师问罪的语气,倔强地不肯低头。

    魏迟站起身来,停在原地良久,忽然开口道:“不管母亲信中说过什么,我从来没对她的话全听全信。我不该干涉你的行迹,也不应当半夜赶回家来逼问你的去向。”他的声音突然哑了下来,“说到底,都是白操心罢了。”

    说罢,魏迟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正房。

    吉光将他留在桌案上的信展开,勉强辨认出孟挽涟的字迹,写得是叮嘱他要在书院好好温书,切莫因其他事情扰乱思绪,只提到吉光忽然遣侍女回娘家,不知是不是受了委屈不肯说出来。

    孟挽涟还是一贯的性子,做事滴水不漏,偏偏选在今日给魏迟写信。信中却只字不提吉光的去向,让她甚至找不到孟挽涟挑拨离间的意思。

    吉光心乱如麻,将信按在桌上,闭眼沉思。

    忽听见门口一阵响动,急忙转头去看,以为是魏迟去而复返。

    却只看见携云和佩云两个一前一后,端着早膳走入房中。

    携云探头看了半天,好奇道:“小姐可算回来了,可姑爷哪去啦?他还叮嘱我们准备小姐爱吃的早膳呢。”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半夜,一回来便问我们小姐去哪了,问我们小姐是不是受了玉枝小姐的委屈,心里不高兴要回娘家。”携云笑着说:“姑爷好急呢,见不到小姐魂都丢了。”

    吉光心里一沉,这才追出门去,却已到处不见魏迟的身影。她赶到马棚去,却见魏迟的乌骓马不在棚中,只一个小厮在洒扫。

    吉光捉住小厮问,小厮则揉了揉眼睛道:“少爷方才出去了,没说去哪。少爷好像生气了,揍得乌骓马嗷嗷叫呢。”

    听罢,吉光当即从马厩里面拉出一匹四肢修长的淡金色大马,随便找了一套马具套上,作势要上马。

    小厮魂都快吓没了,立马跪在她脚边阻拦:“少夫人,那是一匹烈马,还未驯化好……让小的给您找一辆马车吧。”

    吉光不听:“我若是摔个好歹,你就拿这块令牌跟他们说,此事与你无关。”

    “少夫人……”小厮迟疑着捧着令牌,“这是汗血宝马,跑起来难驯得很,您……”

    话音未落,吉光有些费力地翻身上去,一抖马绳,汗血宝马却乖顺地小步奔跑起来,轻盈一跃便跃出了府邸。

    吉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追上魏迟,于是小心翼翼地伏在马背上,努力回想着父兄教自己骑马时的过往,并不熟练地驾驭着马飞驰在街巷中。

    一早出门的路人们瞧见一个骑马疾驰的纤影掠过,风裹挟着她身上的轻纱和青丝飞扬起来,看一眼便难以忘记的惊鸿掠影,引得无数人怔怔回望。

    她纵马一路奔向流天澈地附近的面摊,远远便看见魏迟的乌骓马拴在路边,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吉光这才发觉自己握紧缰绳的手和额前都浸满汗水,她回头一望,发觉这是自己第一次骑马独行数十里路。

    她勒紧缰绳,汗血宝马有些狂躁地晃了晃脑袋,似乎还意犹未尽。

    吉光吊着胆子,轻拍了拍它的脑袋,侧身想要下马,可是看着脚下悬的高度,心又狠狠抽了一下,再次后悔未能听小厮的乘马车赶来。

    她半下不下的窘境似乎被汗血宝马察觉到,马儿不安地腾挪着步子,鼻腔里重重地出气,似乎耐心耗尽。

    吉光一咬牙,闭着眼睛往下一跳,失重的感觉并未如愿传来,却坠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怀抱。

    她被人箍住腰,双臂下意识环住对方的脖颈,一股独有的檀木清香涌入鼻腔,让她忽然想到书院里的那条溪流和野果,阳光灿烈的朝阳之下,少年倨傲而又和煦的笑。

    吉光睁开眼,发觉接住自己的人果然是魏迟,他那双有些灰暗的眼眸里涌出大片细碎的光。

    如今是日出了。

    随着周围的目光愈来愈多,魏迟想要将她放到地上,谁知将她稳稳放到地上以后,吉光却并不肯松手,仍旧缠着他的脖颈。

    魏迟身体一僵,以为她是受了汗血宝马的惊吓,皱眉,转头盯向那匹浅金色汗血宝马漂亮的马脸:“回去宰了你。”

    吉光的肩膀慢慢抽动了两下,环着她的魏迟忽然一愣,神色严肃起来,腾出来的手笨拙地抚了一下她的后背,迟疑道:“你……?”

    她将脸埋在魏迟肩窝里,脸颊摩挲了两下,以弱不可闻的声音道:“对不起。”

    魏迟闷声不语,将她的腰搂紧了一些,高大的身姿因为僵硬而有些佝偻着,笨拙的动作像是旱地拔葱。

    “多大点事……”魏迟故作轻松,“我又没当回事。”

    “那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

    吉光松开魏迟,脸颊绯红,退开半步。

    魏迟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无措地说:“刚跑出来就发觉饿了,等不及家里做早膳,就想来吃碗面。”

    吉光抬头看了两眼四周的歌舞教坊司,魏迟立马辩护:“我真是来吃面的,你不信问老婆婆。”

    “我又没说什么。”吉光说着便往面摊方向走,魏迟跟在她身后。

    走了几段路,魏迟忽然追上她的脚步,手臂插//入她腋下,用力将她“拔”起来。

    吉光一声惊呼被抱了起来。

    魏迟抱着她走了两步才将她放下,回头道:“有个水坑。”

    “……”

    二人走到面摊上,老婆婆笑吟吟地端上两碗面,招呼他们坐下。

    还未等凳子坐热,却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吉光一抬头,看见裘三爷叼着烟斗走过来,忽然想起昨夜与他做的“交易”,她别过脸不言语。

    魏迟察觉到她的异样,转头看见裘三爷,脸色一凛:“没想到裘老板也来这种铺子上吃面。”

    裘三看见吉光似乎心情很好,笑嘻嘻地坐下来,一双狐狸眼睛里满是算盘。

    “堂堂国公府的少公子都在此处吃喝,我一介布衣来家门口吃饭又有何奇怪?”裘三的视线往旁边一转,“你说是吧?夫人。”

    魏迟皱眉:“你叫谁夫人。”

    “少公子这就问得奇怪了。”裘三吸了一口烟,玩味地看着他,“我叫的自然是魏夫人,难不成是在叫你?”

    “你也知道是魏夫人,而不是你夫人。”魏迟冷冷看着他,“姓裘的,虽然你我有过交易,但既然交易已成,你别以为我还会忌惮你。”

    裘三爷也不生气,反而认真地看着吉光道:“夫人,少公子觉得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要不你来告诉他,昨夜我们达成了什么新的交易?”

    吉光转眸,正色道:“裘三爷,昨晚发生了什么您心知肚明。我身处险境时多谢裘三爷出手,但这不是您能拿捏我的理由。至于交易一直都在,就等您什么时候兑现。”

    说罢,吉光站起身来,对魏迟道:“我们走。”

    “等等。”裘三的狐狸眼微微上挑,一张玉雕一般精致的脸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夫人,希望裘某想好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您别不舍得给。”

    只听“咚”得一声,吉光吓得回头,只见魏迟一拳砸在桌上,另一只手抓住裘三的衣领,“我警告你,别再用那种语气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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