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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七 利刃

    *

    孟玉枝一张脸憔悴煞白,手中所持的剑不过一把短刃,若非方才魏迟分神,几乎不可能给她靠近的机会。

    她抬起剑锋指向吉光:“我要她的命!”

    魏迟忽然飞起一脚,顷刻便将孟玉枝的剑踹翻在地,他飞快地夺剑,拿剑锋指着她:“你若是为你姑母的事来,大可不必来找吉光的麻烦。她如今在京兆尹府大牢,你若想看她,直接去便是。可你若想找茬,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孟玉枝带着恨意看着他:“你只听信这女人的一面之词……这么多年姑母将你视作亲子,百般照拂,你难道半分不曾觉得她有一丝可怜吗?!”

    吉光翩然从魏迟身后走出,淡淡道:“执迷不悟的人是你吧,孟大小姐。你先天心力交瘁,众人都只道你是娘胎不足,可你就不曾想过,倘若你真的胎里不足,为何你的母亲对你没有丝毫疼惜,连你在待嫁之年寄居魏府都不闻不问?”

    孟玉枝咬着嘴唇,又惊又怒:“你……你什么意思?”

    “你绝顶聪颖,如何不明白我的意思……?这些年,孟挽涟以姑母的身份养育你,你其实也早就把她当作你的亲生母亲了吧。”

    “啊——”孟玉枝尖叫一声,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尖声喊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李吉光,我要杀了你!”

    说完,她脸色惨白,一头栽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一双眼睛仍睁得浑圆。

    魏迟眸中迟疑,问道:“她是……孟挽涟的女儿?”

    吉光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脉搏,叹道:“心力交瘁,本就不该被她的父母带到这世上。”

    魏迟找了一二婆子来,命她们将人送回孟府。

    似是此举惊动了孟启珩,他这才迟迟醒转过来平南公府里发生了多大的事。

    但他终究不知道内情,上门也只是质问为何自己的女儿昏死过去。至于孟挽涟的面,他甚至没有见到。

    平日分外客气的门房,如今连魏府的院子都没让他进。

    魏迟听见下人禀报的时候,拎着一把剑便冲了出去。

    吉光连忙让人跟着,一众人等气势汹汹地冲到门口。

    只见魏迟一把拔出佩剑,剑光飞出,还未等孟启珩反应过来,一道冰凉的寒铁便横在他的脖颈。

    孟启珩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立在原地岿然不动:“大公子,吾乃朝廷命官,暂领户部尚书一任。这没有前仇旧恨,你焉敢对我出手?”

    魏迟一拧手腕,刀锋刺破孟启珩的脖颈,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他那鹤一般洁白的脖颈便被刺破出一道不浅的痕迹。

    前院的家丁们见状都吓坏了,连忙跪下劝道:“大公子,您可不能糊涂啊!”

    孟启珩显然也没有想到魏迟真的敢对他动手,怒道:“我孟家虽比不得公府富贵,可你家大公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害人性命,就不怕我的同僚上奏参平南公,参他娇纵孙儿吗?!”

    只听院后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清醒冷冽的女声:“孟大人若想伸冤,也得有命走出这道大门才是。若是圣上得知了您与族妹亲近,通//奸生子,欺君瞒上,谋杀国中重臣,还会不会有人为了您说话呢?”

    孟启珩双眸一震,抬头看见李吉光从后院走出来,走至魏迟身边,伸手按住他的手腕,轻轻按下佩剑。

    以孟启珩对魏迟的了解,他此时正在气头上,定然会一掌将吉光打开。

    却没想到,魏迟见了她,眼中的气焰渐渐消去,手中的佩剑缓缓落下来,一道血痕从他的剑锋上蜿蜒而下,滴落在魏迟脚边。

    孟启珩两眼一黑,勉强站定,还不忘威胁吉光:“你一介后院妇人,可知造谣朝廷重臣的后果?”

    “孟大人与其威胁我,不如想着如何给自己收尸。”吉光温温柔柔地回应道,“江南云氏也是一方权贵,他们肯将嫡女嫁给您,若是您出了这样不体面的事,云氏会不会为了和离将您的旧账翻出来呢?”

    孟启珩纵横官场数十年,最在意的便只有复兴孟氏和仕途。而他的正妻云氏,恰恰就是他为了攀附江南富庶权贵的途径之一。

    孟启珩咬牙切齿道:“毒妇!”

    魏迟干脆利落地将剑刃倒过来,用剑背三下五除二地将孟启珩殴打了一通。孟启珩被打得跪倒在地,而纵观他全身,除了脖子上的刀痕之外,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这才命人将孟启珩好好地送回了孟家。

    孟启珩苏醒过来之后,又气又怒,转身出门便去了京兆尹府,想要报案。

    可谁知那京兆尹府见风使舵,一瞧他这好端端的不像是什么受了伤的模样,于是便半推半绕地说自己记录下案情,不久便会传唤魏迟前来。

    孟启珩见他一副要包庇魏府的模样,自知已无处说理,只好回到府中从长计议。

    *

    咏宁宫高大的朱门之内,谢珣掀开珠帘,脸色微愠地走入内室,扑面而来的雪松檀香让他胸中的怒火稍稍降下来一些。

    他掀袍坐下,一挥手禀退宫内的侍女们,渐渐缓和了语气:“爱妃在弹幽兰赋?”

    原本背着他弹琴的贤妃李珺安回过头来,细细察觉到这不一样的气氛,起身福了福身,手上不慌不忙地时新的各色果子捡了几样最好的端到谢珣手边:“圣上,暴怒伤身,若是想静心,臣妾为您弹一曲。”

    谢珣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看来孤什么心思,可半点瞒不过你的眼睛。”

    “圣上只愿意跟臣妾说,这可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李珺安笑了笑,将果子放到一旁。“若非朝政上的事,妾愿意倾听。”

    谢珣看着面前容色柔和的贤妃,心里渐渐放松下来,道:“你侄女被人暗算了。”

    李珺安杏眼微微一怔,捂着心口望向谢珣。

    谢珣拍了拍她的手安慰:“放心,她无事。只是骠骑将军那位遗孀孟氏,有嫌疑谋害魏长渊的庶母,案发过后被京兆尹府的人拿了个正着,如今正押在大狱。”

    李珺安细细思索了片刻:“想来也只是内府妇人内斗?如何这样的事就传入圣上耳中了?”

    谢珣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听闻,孟氏曾与人有私情,而这位私通的对象,则是户部尚书。”

    李珺安轻轻捂住心口,蹙眉道:“骠骑将军故去多年,想必这位将军夫人孀居也不免孤独,再行嫁娶也未尝不可。只是不知道这位户部尚书是否婚配,二人是否能真成眷属?”

    谢珣似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面色带着不易被察觉的微笑道:“如今的户部尚书由孟启珩暂领,他们二人是同族宗亲,虽说没有血缘关系,可毕竟对外也是堂兄妹之名。更何况,这位户部尚书也有妻室。”

    “同族宗亲……那就不好办了。”李珺安轻轻叹息,“圣上怎么看?”

    “除却这件事之外,坊间传闻孟氏与户部尚书孟启珩一同坑害了骠骑将军。除此之外,坊间还谣传魏公次孙魏长锦也是孟启珩的儿子。”

    李珺安轻轻抓住了衣袖,眉间微微颤动着:“圣上,骠骑将军是魏公唯一所出,世代忠良。若是此言为真,圣上定要处置他们……以保全骠骑将军的遗名,让天下人知晓圣上的公允仁爱之心。”

    谢珣慨叹:“自是应当如此。今日上朝时,老五也是这么说的。”

    李珺安脸色不变,长舒一口气:“五皇子最能体谅圣上。”

    谢珣拍了拍她的手:“老五还未及冠,孤有意在他及冠之前为他找一位母亲,看来看去,孤最属意你。你的性子温和,若是受你教导,老五必然不会长错。”

    李珺安闻言,缓缓笑了:“臣妾虽无所出,但圣上的孩子们在臣妾看来都是顶顶好的,又何必真的收养一个才能疼爱呢。”

    谢珣长舒一口气,想起宫中皇子们对贤妃一向敬仰,于是便放下心来,随意叮嘱了她几句,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咏宁宫。

    贤妃身边的宫女护兰走来,轻轻服侍着李珺安净手:“圣上试探娘娘呢。”

    李珺安抬眸,眼中淡淡地:“圣上想听我的意见,又怕我涉政太深……但无论如何,圣上来咏宁宫走了一遭,孟氏必然好不了。”

    “这样的妇人,留在国公府也只会搅浑水,倒不如让她回不去。”护兰低声道。

    李珺安默认,又问道:“上次让你暗中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护兰点头:“基本可以断定,青嫔就是二十年前南越国送来和亲的公主。在诞育五皇子之后,青嫔偶然起兴前往宫外寺庙祈福,谁知却被拦路暴匪所截杀,尸骨无存。圣上悲痛,烧毁青嫔所有遗物,二十年来不允任何人提起她……”

    李珺安点了点头,“你下去罢。”

    手心里捻着香倾倒在香炉里,李珺安低头去看,只见玉笋一般的手指上沾染了些朱红色的香粉,满目狼藉。

    *

    朝云拿着一摞经文走入房中,正瞧见吉光在侍弄一盆小小的兰花。

    “小姐,寺院里传来的信,是宫中的贤妃娘娘誊抄的,说是特意叮嘱让人给您送来,平心静气。”

    吉光接过经书,大致翻了一遍,发现其中一页似乎粘连在一起,看着有些厚,于是便让朝云拿了一把裁纸刀来细细裁开,果然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

    看罢,吉光忧心忡忡地烧了纸条。

    “姑母说圣上已经知道了孟氏的事情,却迟迟没有处罚,是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们谋害了骠骑将军。”

    “可是……孟氏已经亲口承认了啊,那京兆尹府的人都在那里听着呢。”朝云有些生气。

    “孟府虽然败落,但树大根深,孟启珩跟许多世家都有连结。想要将孟挽涟送入狱并不难,但若想把孟启珩也一起送入狱中,却不容易……”

    门口传来魏迟的声音:“孟家能找得出世交,平南公府的世交只会更多。”

    吉光看了他一眼,又望向朝云:“把宫里赏赐下来的时新果子洗一下来。”

    魏迟闷声坐下,吉光见状问道:“不顺利么?”

    魏迟摇头:“老头儿今日上朝,又不少言官都站出来弹劾孟启珩,但他仍旧高呼冤枉,甚至说我们苛待遗孀,所以才会有争斗。孟家只有孟启珩一个依靠,自然全部都缄口不言,甚至忙着去牢里把孟挽涟捞出来。”

    吉光从朝云送来的果子里面选了一个果子递给他,“孟家族亲庞大,难道真的是铁板一块吗?”

    魏迟有些萎靡:“能用的办法都想了,以重利诱之,威胁,就差动手了。”

    吉光神秘一笑:“江南云氏,他们可曾费劲相帮呢?”

    魏迟点头:“他们知道此事之后,不仅没找孟启珩的麻烦,甚至还主动站出来动用云氏的关系帮孟启珩游说世家。”

    吉光想了想,道:“云氏作为姻亲,和孟家息息相关。但倘若他们发现孟启珩压根没有为他们效力的念头,会不会反过来踩孟启珩一脚?”

    魏迟没有她想得快,吉光引导了一阵他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之后,不由地冷笑道:“我这就去禀明老头儿,让他开宗祠,将魏长锦自家中除名,改姓孟,让他认祖归宗去!”

    朝云打帘进来,站在门口朝里面道:“外头递了帖子进来。”

    “莫不是云氏的帖子。”魏迟站起身正要接。

    谁知朝云低头小声道:“不是给姑爷的。”说着,进来从怀中掏出一封折得细瘦的花笺,上面写着几个字“游湖画舫”。

    见吉光伸手接了,朝云马上回头望向魏迟,眨巴着眼睛问:“有人邀小姐去湖上赏舞了,姑爷怎么说也得一块儿去,哪有让小姐一个人去的道理呢?”

    吉光连忙拿花笺撵她:“说什么浑话,也不知道谁教你的,再闹罚你抄经去。”

    朝云笑着躲远了,只见魏迟脸上一阵不自然,吉光道:“这小丫头从前不这样爱说闹的,你别在意。”

    “我晓得。”魏迟不自然地拿过桌上的茶杯,仰头一倒,一盏茶连个味也没尝出来便没了。

    吉光连忙将花笺放在桌上,举起茶壶来帮他倒茶,魏迟见状便想从她手中接过茶杯,二人手忙脚乱中,手叠在了一起。

    吉光连忙松手,谁知魏迟似是也和她想的一样,也松开手。

    那茶壶脱了手,坠下去摔得四分五裂,一地碎片。

    魏迟没多想,双手抱起她的纤腰,轻轻松松举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安全处。

    吉光羞惭脸红,攀着他的手臂道:“我无妨。”

    “定着别动。”魏迟蹲下身,拿了一块帕子,有些笨拙地抖动着她的裙摆,检查有无碎瓷片沾在衣物上。

    她穿着一件青色的衣裙,衣料是柔软的漱玉料,隐约有一层柔光。他轻轻拍打着她裙摆上细小的碎瓷,不小心看见少女穿着薄袜的洁白脚踝,隐约可见的一双纤细修长的玉腿。

    魏迟立刻将视线挪开,却听见她轻哼了一声,于是目光又落回她脚踝上,看见一道不轻不重的血痕,想来是溅开的瓷片划伤的。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握住那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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