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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零九 僵局

    *

    自沈孚来平昌府以后,魏迟始终隐忍不发,如今终于濒临爆发的边缘,他一掀衣袍站起身来,又不动声色地将吉光扶起来,暗中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沈大人久居灏京,不知前因后果也情有可原。这浚县海匪,原本就是渔民所化,因前贡珠使罗淇贪赃枉法而落草为寇……”

    “魏知州。”沈孚捻起衣袍衣角弹了弹灰,抬起一双凌厉的眸子:“你是打算替海匪求情?还是说你早有通匪之嫌……这才与贼人合谋将贡珠使害死……”

    吉光深吸一口气,她自然听出了沈孚是故意激怒魏迟的。

    听见身后恬淡的呼吸声,濒临爆发的魏迟收住了将要骂出口的脏话,换了一个极为难看的微笑:“沈贵使慎言,这样的罪名魏迟怎么敢承担呢?”

    沈孚眼看奸计失败,扫了吉光一眼,冷哼一声:“最好如此。那么魏知州准备何时收缴海匪?如今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魏迟忍不住想骂一句“关你何事”,临到关头却将话吞了下去,换了句“调兵遣将需要时日周转。”

    沈孚见他似有屈服之意,脸上得意:“那么在此之前,下官便只好在府上叨扰几日。直到魏知州彻底收复海匪,下官再回朝复命。”

    魏迟恨得牙痒痒,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假笑道:“何谈叨扰,应该的。”

    沈孚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魏知州莫不是牙疼?沈某闻言这齐州之地民风粗犷,好食粗粮硬面,魏知州也该多注意保养,免得不及知天命之年便掉光一口好牙。”

    吉光见魏迟攥紧了拳,忙上前道:“齐州风景甚佳,沈大人若有闲情逸致,可登半月湾明月楼一赏天下奇景。”

    沈孚冷笑道:“妇人懂什么天下奇景,不过尔尔罢了。”

    说罢,沈孚便欲往客宅,吉光只道云霜还躲在后宅,忙急中生智与魏迟说道:“既然贵使无心,那便遣人速速去明月楼,教几位乐伎切莫久候。”

    沈孚脚下放慢了脚步,耳朵却已飞去偷听吉光的话。

    他出身沈氏,自是喜爱与其兄长在鼓楼街眠花宿柳,本性放荡不堪。只是自从进入朝廷以后,沈约便严令他不准再去,沈孚倒是憋闷很久。

    如今闻得齐州也有这样的地方,他自然无论如何也要登楼一观。

    沈孚转身,故作矜持道:“一路舟车劳顿,如今确实有些疲累。既然有明月楼可观风月,本使便屈尊前往便是。”

    魏迟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吉光却故作为难,劝解道:“可是贵使,府上膳房已备好席面……”

    沈孚嗤了一声,“不过是次等州府的接风宴罢了,有什么稀罕。”

    说罢,急匆匆便命人引着去了明月楼。魏迟假意想要相伴,都被沈孚严词拒绝。

    最终沈孚自己带着几名心腹,急不可耐地去了明月楼。

    *

    平昌府的明月楼立于海边,沿山势拔地而起,楼宇飞檐甚似飞鹤。每逢十五明月当空,可在山头远观鹤衔明月之奇景,明月楼因此闻名。

    只是鲜少有人知晓,明月楼虽风景依旧,但早已易主多时。

    在那飞檐的至高一层,常常传出一阵如枯竭之泉一般沉抑的琴音。

    一名瘦削的中年人匆匆登上台阶,小心翼翼地推开移门,将长靴褪去,尽可能不搅扰弹琴人地走到他身后。

    待一曲终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出声道:“三爷,平昌府那位差人送来了手信。”

    闻言,跪坐在朗月清风下的红衣男子转过身来,将琴一丢,声音里带着十分的欣喜:“果真?快快递给我。”

    中年人将信递过去,却在红衣男子看信的须臾轻叹一声,退到阴影里等待吩咐。

    裘晚听展开信,一一看下去,眼神渐渐染上一层冷意,“有灏京贵客要来了,你命人好生招待,酒要浓烈醇厚的才好。”

    中年人得令去了。

    他不敢再看裘晚听的脸,于是便捡起鞋袜,匆匆离开了顶楼。

    他阖上移门的时候,忽然听闻里面又传来方才的那种几乎枯竭的琴音。

    不多时,几位谈吐不俗的贵宾便被迎至明月楼的雅间里,来往的小厮们悄悄议论着,说这些衣着华贵的人正是灏京城来的贵客。

    来人正是沈孚等人,他几乎目不斜视,十分自如地进了雅间,见薄纱轻曼后面坐着几个纤细婀娜的乐伎,他先挑起薄帘看了看,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满意的微笑,这才点头坐下。

    齐州临水,歌伎的嗓音比起灏京更软嗲婉转,不过才唱了一两支曲子,沈孚便命歌伎走近侍宴。

    一双葱白似的柔荑方才执起筷子,沈孚便含笑一把揽过,抚摸道:“这双手怎舍得让你布菜侍奉?”

    歌伎娇笑两声,端起酒盏便为他倒了满满一杯,送到沈孚面前劝酒:“公子既要别的,不妨先饮了这杯酒,让身子热起来才好。”

    沈孚捏了捏歌伎的娇颜,不由情动,挥手命亲信们离去,只留自己与乐伎们独处。

    不过一杯辛辣烈酒下肚,沈孚便觉得浑身燥热,欲揽美人入怀,谁知眼前的歌伎却一个重影成三人,他伸手去抱,头愈发晕得厉害。

    沈孚以为是酒饮得太猛上了头,边笑着边扑向歌伎,谁知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竟一头栽倒过去不省人事。

    *

    平昌府中,吉光正在云霜房中与她秉烛夜谈。

    门外响起叩门声,携云悄悄走进来,谨慎地合拢房门道:“爷命人传了话过来,说今日沈孚宿在明月楼不省人事,公主可安心了。”

    云霜叹了口气:“他迟早要来府上住下,我也不便多留,若是被他察觉身份,自然会将我的行踪透露给灏京城。到那时,不仅我要被捉拿回去,连你们也会被连累。”

    “这算什么连累?”吉光蹙眉道。“如今是深夜,你就算连夜走又能走多远?”

    云霜站起身来:“最起码我要离开齐州地界,你们已经帮我够多的了,如今你们也自顾不暇,还要想方设法应付沈孚。”

    吉光拉住她:“难道你走了我就不必头疼此事了?还不是日日担心你吃的好不好,住的地方又如何?”

    云霜闻言,心一软,叹了一声坐到她对面去:“若照你所说,沈孚要逼着魏迟收缴海匪。那么他定是有备而来,非得等到魏迟屈服不可,你们可想好要怎么应对了?”

    吉光垂眸:“此事无解。”

    “无解?”云霜站起身来,咬了咬牙道:“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我就算是回京去劝父皇,也不能让你们平白背上罪名。”

    “云霜。”吉光定定地看着她,“昨日魏迟不过提了一句我家兄你便有些古怪。我们离京之后,甚少听你提及婚事,我如今想问问,你拒婚和我家兄有没有关系?”

    云霜眼中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慌乱,她撇过脸去恹恹道:“你怕不是在齐州待久了,竟然萌生出这种错觉。”

    吉光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那或许是我误会了。只不过这些年兄长一连拒绝了数门亲事,如今已是二十有五的岁数了还未成家,你可有什么头绪?”

    “怕是他太不解风情,姑娘们都躲着走罢。”云霜一愣,忽然抬高了嗓门,“他成不了家,我如何能猜得出原因?”

    “噢……”吉光微微讶然,歪头盯着她看:“那你脸怎么红了?”

    “……”

    云霜耳根微微一动,似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忙起身冲到门前,将门大敞开。

    魏迟才上了一级台阶,愣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

    只见云霜忙将吉光拉起来,推推搡搡地将她往魏迟怀里推:“管好你家娘子,让她别一天到晚只顾着拐弯抹角地瞎凑姻缘。”

    魏迟发懵地看着二人:“这是怎么了?”

    吉光笑道:“怪我把人家惹恼了。”

    云霜忙捂着脸躲了,重重将房门关上:“李吉光,你再说我就要走了!走得远远的,让你们谁也找不着我。”

    吉光忙道:“公主殿下,是我多言了。您可千万别走,要不然我家可不知道去何处下聘。”

    吉光又逗了她几句,这才和魏迟回了房中。

    魏迟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方才和公主闹什么呢?”

    吉光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我觉察到云霜对慎哥儿有意,这两个人一个心高气傲一个却是木头,我若是不捅穿,他们何时才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魏迟却也笑了:“我看慎哥儿多半不是木头,你们都看错他了。”

    “这你也知道?”

    “那位可是公主,慎哥儿就算有意,总不能撂下一大家子人跑到皇城外面去磕头硬娶公主吧?那既然他不得求娶,便只有公主主动下嫁,可无论如何,换来的都只能是圣上对太尉府的忌惮。”

    吉光一声长叹:“难不成这件事如东海一般,也是一个死局?”

    魏迟却笑了笑,伸手抚平她眉心:“小小年纪,老是忧心明日的事做什么。来,笑一笑。”

    吉光勉强支起一个笑意:“你总得告诉我,我笑什么吧?”

    魏迟捧着她的脸,忽然凑上去亲了她一下。吉光的脸红透了,忙推开他,小声道:“方才传了热水,这会儿被人瞧见多不好。”

    魏迟倾身亲啄了一下她的唇角,笑道:“传了热水岂不是刚好?省的一会儿又起来让他们反复烧水。”

    “魏迟你无耻!”

    “这叫物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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