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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始末

    金铃响,红丝荡,金黄的叶片飒飒而下。

    远方山峦笼罩在落日的余晖里,众鸟归林,游子思乡。

    山下,众生百景。

    扛着柴回家的农人,迎接夫婿的妇人,奔跑的孩童。

    而眼前是一座孤坟,

    野草丛生,碑破旧不堪,藤萝缠着脚踝,难以通行。

    这是最后的线索,但很显然,这三天的努力都失败了。

    宋慈恩本想转身离开,却无意间看到碑上面的名字:吕小小。

    吕?

    那晚的记忆又一次重现,铁门,地窖,哭喊着捶门的玉茗,还有莫名其妙倒戈的吕掌柜。

    吕掌柜?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

    刹那间,她解开马绳,跳上马,向着沧州府最大的布匹店跑去。

    姚老板给的的商铺资料,有一页,合上了!

    李氏布庄,沧州府最大的布庄,并且它是由女老板一手建立,在这四年名声大噪,逐步成为沧州府最大布商。

    市面上不乏对张老板的揣测,但众说纷纭,显得所有消息都不可考究。

    原本她没将张老板纳入考虑范围。

    只是,她突然记起资料里说:“张言末,扬州人,嫁与沧州陇为妻。早买绣以为生。生女,耀明三年,女放失。夫怒,不归。后独擅力生业。”

    女儿丢失?丈夫失踪?

    最后的线索又和另一个知情人吕掌柜合上了。

    她怎能不多想?

    眼前的景逐渐开阔,日光直坠,灯火四起。

    但素来热闹的布庄路空无一人,四周皆寂,宋慈恩正纳闷却看见:月下,一人提着灯站在门前,抬头望月,身形寂寥。

    “可是将军府宋大人?”妇人笑着,眉眼温和,露出两个梨涡。

    “她怎么知道我要来。”宋慈恩有些错愕,但仍然笑道:“张老板,今儿歇业吗?”

    张言末说:“不,妾身就是在等大人。”

    “为什么?”宋慈恩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怕是有诈。”她想着,不着痕迹退了两步。

    不料,下一秒张言末说道:“大人,不用猜了,您要找的东西在这”

    说着她无视宋慈恩的神色,继续说着:“大人,妾身等这一天已经三年了。”

    她像是怕宋慈恩不信,趁宋慈恩愣神,冲到宋慈恩眼前,皓腕翻转,大袖滑落,宋慈恩隐约看到手腕似有黑线,定睛一看,是一道扭曲的疤痕。

    这是?

    宋慈恩瞳孔震动,她无法将自尽和传言独自撑起布庄的张老板联系起来。

    张言末苦笑着说:“大人,就是您想的那样。妾身,妾身死都不怕,只求大人能遂了妾的愿,替妾身一家老小报仇。”

    说着就要朝着宋慈恩下跪。

    宋慈恩抬手要扶,却被张言末不着痕迹地躲开。

    “大人。”张言末仰着头,眼里的泪在眼眶打转,声音似有哭腔“妾身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进去说,进去说。”宋慈恩慌了神,脑子里乱糟糟的,这和她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张言末看着宋慈恩稚嫩的脸庞,心中不免悲凉“这样仗着宋大人少不更事,逼她应下这件事,卷入风波的自己,和那些想要将宋大人撕碎的豺狼虎豹又有什么区别?”

    但下一刻,她眼神变得坚毅。

    “小小,吕郎,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绝不可能放过。若有来世,我们结草衔环报宋大人的恩情。”

    “张老板?”宋慈恩不解地看着张言末手里的册子。

    “这是您一直在找的东西。”

    宋慈恩迟疑地看着手里的三本簿册,纸张看上去放了很久,早就泛黄,纸张脆弱有着裂痕,在翻动的时候,还有碎屑粉尘抖落。

    看着扉页的内容,宋慈恩心中大吓。

    她连忙合上页问道:“这东西,你可曾看过?”

    张言末苦笑着:“妾身想要活命,就只能做个糊涂鬼。”

    不怪张言末害怕,这册子赫然就是前世“风月册”的完整版。

    她就说前世那本账本她怎么就看不懂,原来,竟是残卷。

    户部尚书张颖,泸州知府刘炼,扬州知府白耀,沧州参军郑晨.......

    区区这三册账本,足有百二十人,其中不乏世家豪族,朝中新贵,皇亲国戚。

    最为讽刺的是,册子扉页,赫然写着:货债两清。

    好一个货债两清!

    那些惨死的女孩,前世形容枯槁,再无笑意的母亲,那些累累白骨,在这些人眼中,竟只是货物,竟只是他们前路的垫脚石,升官发财的敲门砖。

    宋慈恩气急,手砸在桌子上,霎时,鲜血喷涌。

    “大人!”张言末吓到直接跪下。

    “无妨。”宋慈恩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从哪来的?”

    “这是亡夫偷出来的。”张言末看着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但马上又恢复镇定。

    她惨笑着说:“大人,故事有些长,且听我慢慢说。”

    吕掌柜原名吕良,原先在酒楼做些蔬菜采办,平日里在外打拼。张言末则在家做些绣活,两人虽清贫,日子倒也过得去。夫妻俩齐心协力,通过几年的打拼,倒也在沧州府购置两进的院子。

    后来,张言末在次年生下两人的女儿小小。

    吕良特别喜欢这个女儿,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可他们家在东城边,皆是三教九流聚集点,更是有流民流窜。随着女儿的长大,他愈发担心女儿的安全,迫切想搬离这个地方。

    可两人的钱实在是不够,原本两人正为这个发愁。

    不曾想,第二天,他说接了一个大单,只要这单成了,就可以搬家了。

    谁曾想,这就是噩梦的开始。

    “走私?”宋慈恩听到这,立刻联系起先前的线索。

    “是。”张言末艰难地说。

    “南斛国?”

    张言末沉默许久,还是咬牙说:“是。”

    “没事,你继续。”

    “就在他出发的第三天,小小丢了,可是我联系不上他。我是整个城都翻遍了,都没有看到她。十天,整整十天,我甚至去了仵作,去了湖边,就是没有看到小小。”

    “我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我只能找,不断的找,或许,或许,小小就在某一刻突然跳出来对着我笑。”

    张言末谢绝宋慈恩递上的手帕,将眼泪逼回眼眶。

    “后来,后来他回来了。我几乎是咆哮着对他说‘为什么你要出去,为什么?’我当时太激动了,现在回想,我居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心虚。”

    “心虚?”

    “大人。”张言末艰难地笑着,身形削薄,像是风中残烛“您还不懂他的营生吗?他是知道那改良的曼陀罗是做什么的呀。”

    “报应啊!报应。我若知道他竟然是做这个,我定然不会让他离开。可这些说来都太晚了。我的小小,是被他们当做人质,逼他走这条不归路的。”

    “那后来?”

    “后来,小小是在他怀里咽气的。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他亲手,亲手......”

    张言末说不下去,掩面哭泣。

    “为什么?既然他可以为小小拼命,怎么会?”宋慈恩不解地问。

    “因为他还是个人啊。”张言末嘶吼地说“他怎么能为了自己的私欲,眼睁睁看着,看着和小小一样大的姑娘,被,被......”

    “后来呢?”宋慈恩。

    “后来,他......”

    “不对。”宋慈恩打断她“小小死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还是被您发现了。”张言末脸色煞白,握着手里的帕子,像是从其中汲取勇气。“七年前。”

    “但是,他......”

    “是,此时他已经在里面呆到高层。他突然在一个雨夜说怕连累我,收拾自己的行李去扬州了,他......”

    宋慈恩再一次打断她:“也就是说,在您亡夫的手上还沾着其他女孩子的人命。”

    张言末咬着牙说:“是。”

    “可是。”她像是知道自己无法解释,又仓皇闭上嘴。整个人失去色彩,逐渐灰败。

    宋慈恩突然想到玉茗曾经说过的话,开口问道:“那些女孩子,是你收敛的?”

    “是。”

    “摆平那些闹事的族亲的是你?”

    “是。”

    “送那些女孩子归乡的,是你?”

    “是。”

    “我只是,只是想赎罪。”张言末蠕动嘴唇,艰难地说。“您信我,我早就不想苟活了,要不是为了安顿那些女孩子,要不是要将这个给您。我......”

    宋慈恩再一次打断她:“这些册子,怎么来的?”她突然想到什么,突然问道:“你丈夫真的知情吗?”

    “不。他只是知道这个有迷药的作用。但他以为和之前一样是打猎或者军用的,他也没曾想会是这样。大人,我们都是有女儿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怎么可能把像我们小小一样的小女孩......”

    宋慈恩闭上眼,在张言末逐渐混乱的言语中,逐渐将当年的真相拼凑出来。

    当年,吕良走私将改良曼陀罗种子引入,册子上的人怕他不从,将他的女儿扣押。这个时候,他可能已经知道不对,但事情已经不能回转。

    或许,此时他还心存侥幸。

    但随着他接触更高级别,他终于知道真相。

    他是怎样愧疚和挣扎,已经不得而知。

    或许,他也曾想着就这样吧,就当自己没看见,就当一切没发生。

    但最后,他实在是放不下自己的良心。

    为了不被控制,他杀死自己的女儿,和妻子决裂,隐姓埋名潜入内部,直到拿到这本册子。

    不对,前世为什么没有这一出。

    宋慈恩问道:“这份,除了我,你还给谁看过?”

    张言末说:“原先大人只让妾身给您,但妾身实在担心,在您来之前将拓印托给家信,让他明日转交给张巡司。”

    “张成安?”

    “是。”张言末颇为震惊。

    对上了,前世,她就是从他那搜了出来。看样子,前世他还是用这份名单,做自己要挟群老的工具。

    怪不得,自从她得到那半本,她就不断被弹劾暗杀。

    只是可怜这一家,共赴黄泉,却也只捞得一场空。

    可惜,

    可叹。

    宋慈恩小心翼翼地将册子藏入怀中,垂眸看着眼前的妇人,“你可愿意和我走?假死不难。”

    张言末轻轻摇摇头,面带微笑:“不了大人,妾的郎君在黄泉等得太久了,妾也要早点去,让他心安。”

    “你做到这个程度可不容易,你真要放弃?还有那些人,你真的割舍的下?”

    两人都知道,宋慈恩说的是姚老板和包老板。

    宋慈恩在看到门口的张言末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是姚老板设的局,就是一步步引导她查到这里。

    她就说,查案子,怎么可能这么顺畅。

    “不了。”张言末笑了“人各有命,妾身原本也只想做个寻常家的妇人,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只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大人。”张言末轻声说:“请您原谅妾身的懦弱,将这担子托给您。”

    宋慈恩摇着头,想扶起张言末,却被塞进一个铁制令牌。

    “大人,这是妾最后能为大人做的了。您,您和恩人说,妾身再也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郑重。”

    说着将宋慈恩推出门外。

    宋慈恩透过门缝,看到张言末决绝地笑颜,就像是最后振翅的碟,朝着既定的宿命撞去,不后悔,也决不回头。

    她胡乱擦着眼角的泪,牵着马,奔赴夜色中。

    不久,寂静的大街上传来惊慌地声音“走水了!快来人啊!布庄着火了!”

    夜色里,沈桉指尖摩挲手里的茶杯。

    茶杯温热,尚有余温。

    身旁随从不解地问:“大人,末娘已经成为废棋,您何苦冒险走一趟呢?”

    沈桉垂眸“你话有些多。”

    随从不敢言,沈桉撇开眼眸,问道:“要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您是说,在今晚看到宋小姐的人。”随从小心翼翼的说。

    “嗯。”沈桉冷哼一声“记住,都解决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不要我教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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